第十六章 故土难舍
“大家几辈子都住在这里，你突然说挪村，他们接受不了。”村长的声音淡淡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经过了岁月的洗礼。
“我们在这里扎了根，你现在叫我们拔根而起，血连着肉，没有不疼的。”他望着山头的朝阳，耀眼的红光刺激着他的眼眸，叫他有些没法睁开。
“大伯，我知道这个要求提的突然，但建设高速路刻不容缓，挪村是最快最简单的办法。”
林奕将石桌上冷去的茶倒掉，换上一壶热的。
“这茶我就不喝了，你先去问问村民的意见吧。”村长站起身，朝着外面慢悠悠的走去，上了岁数的背影有些佝偻，好似经历了一场大变。
他瞧着过往的人影，大家都背着个箩筐，不时的说上两三句话，不知道哪家院子里传来的狗吠声，惊扰了屋内睡觉的主人，气的他破口大骂，说要把他宰了吃。
他的邻居跑过来嘲笑他，直言，“李二狗，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的，也没见你真把你家狗给宰了。”
“你懂个屁。”李二狗把鞋穿好，不满的把人轰走。
这种小事友谊村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有时候可能是这家院子里的树长到别家去了，然后大家开始争论长熟的果子是谁家的，最后大家各退一步，这事儿也就算了。
换做从前，他可能会上前打趣两句，如今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奕当天就把挪村的消息告诉大家，却遭到了一致反对，没有人愿意离开土生土长的地方。
于是他不得不再次找到村长，希望他能出面协调。
“林奕，我早说了，大家对这里有感情，祖祖辈辈的念想都在土里埋着，你现在让他们挪村，是要他们的命啊。”村长痛惜道，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承载着大家的回忆，谁能把回忆从脑子里剥离？
“大伯，修建高速的路意外非常多，若是不让村民挪村，万一出现点状况，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林奕走到他面前，语速也快了起来，他没想到挪村的计划竟然在这里就被遏制。
听到这里，村长沉默了，他将水瓢中剩余的水全部浇溉在柿子树上，盯着上面斑驳的痕迹，树皮深深凹陷，象征着它的年龄。
他抬手附在上面，眼眸突然一亮，转身说道，“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
“也许那里能给我们答案。”村长呢喃道，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在告诉林奕，还是在告诉他自己。
林奕跟在大伯身后，顺着他踩下的脚印往前走，一直到了村口，脚印的痕迹才没有。
“看到这棵古树了吗？”村长走过去，像是看到老伙伴一般，眼中浮现喜悦，“从友谊村建立的那一刻起，这棵古树就在了，它的年纪跟友谊村的年纪一般大。”
林奕顺着古树的纹路看上去，彷佛一朵炸开的蘑菇云，树叶笼罩了所有枝丫，阳光似乎无法找到树叶间的缝隙，因此没有投机取巧的机会落到地面。
它的树叶好像蒲扇，被风吹动的时候，就像开了电动机一样，带动着周身的扇叶转动，期间透出“沙沙”的声响。
“大伯，你是舍不得这棵古树吗？”林奕望向他，对上那双眼眸，似乎被一种奇怪的情绪渲染。
村长笑了笑，摇头说道，“不是。”
“......”
“人们都说古树有灵，保佑一方平安，我想来这里看看古树能不能帮我解决问题。”村长扭头看向林奕，看着他疑惑的目光，好像有东西在这一瞬间都明了了。
林奕有他放弃不了的大山，他也有放弃不了的家，这片村子底下埋的是他们几代人的期盼，他在土地里生了根，发了芽。
“林奕，我没办法答应你的请求。”他的声音很轻，似乎被风一刮就会散掉。
“大伯，你不愿意出面协调？”林奕问出声，带着意想不到的表情。
“我没办法，我做不到答应你，我不能让乡亲们离开这里，这样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我自己。”
村长红了眼，死死的握住古树的树干，好像它是唯一能支撑住他的力量。
“我想过你的提议，可挪村这件事就像是用刀扎我的心头，一翻开，里面就是溃烂的血肉。”他咬着牙说道，手捂在胸口处，如同受到了非人折磨。
林奕说不出此时的心情，他理解大伯他们不愿挪村的想法，可是修建高速路就必须要有付出，难道他们的工程要因此结束吗？
他不同意，他比乡亲们更热爱这座大山。
“大伯，修建高速路已经是刻不容缓了，若是不让大家挪村，难道你要让大家一辈子就只能靠脚步走到外面？”林奕问他，拳头抵到古树上。
“你以为我不想高速路建成？你以为我愿意乡亲们一辈子都不知道外面长什么样？”村长大声吼起来，目光带着怒火。
“林奕，做人不能太自私了，你有你的梦想，难道我就没有了？”他直视林奕，眼眶红的叫人害怕，他颤巍的指着面前的古树，一字一句道，“你清楚这里承载了我们多少念想吗？你不知道，你只是在为了你那点梦想在扼杀我们的家园。”
“我知道，正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更迫切的希望它能建设好。”林奕拔高音量，眼睛里是一腔热枕，是对高速路建设的期盼。
“我期望有朝一日能看到高速路穿过整个友谊村，车上坐着的都是乡亲们，他们兴高采烈的去眺望这座大山，去看山外的风景，去看山外的大海，去看一切在村里没有的景象......”
他指着古树后面的山头，此刻的山好像被遗忘的老人，就连风声跟鸟儿也不愿靠近。
“如果这一切期望是让乡亲们离开家乡换得的，那我宁愿不要。”村长倔强的说道，不愿意松开手中的古树。
林奕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妥协，无奈的叹了口气，心知现在跟对方说再多，他也没有办法听进去，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院子里，林奕埋头在笔记本上写字，甚至连人进来了也没有察觉。
“林处，跟村长谈的怎么样了？”言柯坐到他旁边，拿起一旁的热水壶，熟练的给自己倒了杯水。
“村长那边不同意，估计又是一场硬战。”林奕停下手中的动作，想到大伯那双通红的双眼，就觉得有些无可奈何。
“村长怎么也不同意？”言柯惊讶起来，村长并不是老古董，也不是跟孙会计一样的势利眼，怎么会在这件事情上犯糊涂。
“他们在村里生活的大半辈子，现在让他们离开，心里自然是舍不得的。”林奕解释，虽然他能理解，可理解并不代表同意，挪村的事不进行下去，高架桥的施工队就必须停下来。
“可现在都动工这么久了，不挪村也不是回事儿啊。”言柯皱起眉，这孙会计家的那点事儿还没解决，现在又多了个阻工的事情，真是愁死个人。
“话是如此，但不说服乡亲们，施工队也没法施工。”
林奕合上笔记本，表情凝重起来，恐怕说服乡亲不是两三天就能说通的，只怕到时候再遇上孙会计那样油盐不进的就麻烦了。
“林处，不如咋们试试挨家挨户的说，怎么样？”言柯突发奇想，他不相信一个村子的人，没有一个明白事理的。
“村里的人口不少，若是挨家挨户，只怕浪费的时间更多。”
“可眼下咋们只有这个办法了。”言柯摊开手，无奈的耸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那咱们试试？”
“行。”
两人说行动就开始行动，开始到处做村民们的思想工作，刚开始，别人还能听上那么两句，但一听到挪村，顿时摆手要走。
“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做个思想工作跟脱销产品一样，现在村民是见到我就跑。”
言柯坐在路边，忍不住点了根烟，可心里那点烦躁还是没有退下去。
“红军长征还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我们现在这样才哪儿到哪儿。”林奕笑着打趣，也坐了下来。
“林处，你这心态真好，要真是长征，我估计我早没命了。”言柯笑起来，心里的郁结好像一下子就疏通了。
“做人会想一点，这样也就没那么糟心事了。”林奕翻看了眼走访名单，发现里面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对村子的情感比年轻人要强烈许多，所以基本没有一个人同意挪村。
言柯见他沉思起来，三两口抽完手中的烟，凑过去看他手里的名单，“这些大爷大妈最难说服了，跟他们做思想工作，恐怕难于登天啊。”
“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们应该把目标放在跟我们一辈的同龄人。”
“你觉得能说服他们吗？”
“能不能说服我不清楚，但大家都是年纪差不多的人，很多事情解释起来总归是要容易很多。”林奕将名单折起来放进口袋，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现在就要走？”言柯问。
“嗯。”
“那我跟你一起。”言柯起身说道，也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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