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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舒清秋见他的脸迅速变红,便拿手覆盖在他的额头上,语气疑惑,“咦,都睡了两天了,烧还没退?”

        掌心有些凉,应该是退烧了才对。

        怀中的人却挣扎着就要起身,“妻主,我是不祥之人。”

        舒清秋硬是给他按了回去,“世间哪有这种说法?怪不得你梦里还嘟囔着什么对不起爹爹,对不起舒父舒母,你心理压力太大了,得好好修养。”

        云枫叶脸色如暴雨般骤变,忽地抿住了唇,不发一言。

        舒清秋拿了旁边准备好的汤药,“这大夫真神,说是今日中午会醒,还真说中了。”

        “这是……”云枫叶神色微微缓了过来,望着那氤氲上升的雾气,突然感觉心中也有些潮渌渌的。

        “还能是啥,药呗。喝干净。”舒清秋舀了一勺,细细地给它吹凉了,而后递给了他。

        他微微愣神间,嘴里就被塞入了汤勺,他就像不受控制似的,下意识地吞咽了,那汤是温的,微微的苦涩溢入口腔。

        像炸了毛的猫,他顿时汗毛竖立,蹙起了眉,唔了一声。

        他讨厌这种喂药方式。

        童年时节在小倌馆里,他经常看见那些女子一边对他父亲上下其手,一边用勺子舀了汤,要么会强制地塞入他父亲的嘴里,看着他父亲呛咳出来,要么就强令他父亲像狗一样跪着,一点点地只用舌头舔舐掉勺子上的汤汁。

        听其它小倌说,男子只要这辈子和小倌馆结缘,就只有认命的份了,就算那些女子有任何在闺房之乐上的怪癖,男子也得忍着,毕竟生于这样的地界儿,男子就是赔钱货。

        凭什么忍着?

        他忽然有些气恼,眼泪不争气地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喂着他汤药的手猛地一顿。

        他闭上了眼睛,脸部下意识地迅速绷紧,以抵抗迅速而疾厉的耳光。

        没想到旁边的人却只是为他拭去了泪水,语气温柔得简直能滴出水来,“怎么哭了?乖乖把药喝了,明天我给你买蜜饯吃可好?”

        少年时节他不爱喝药,爹爹也总说会给他买蜜饯的。

        可从来都没实现过。

        他偏过了头去,眼眶泛红,仓促地答道:“不必浪费钱了,我不爱吃。”

        这副模样,倒是给舒清秋逗笑了,“嗯?你怎么一副小孩子委屈巴巴的样子?我找了活儿计,等着明天赚了钱我就给你买。”

        这难得的解释,以及语气中的轻快,让云枫叶有些怅然若失。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妻主笑过了。

        等一下……

        “你在哪赚的钱?”他脸色骤变,猛地抓住了她的衣领。

        “嘶。”

        舒清秋被他抓得有些疼了,开始瑟瑟发抖地转移话题,“疼,枫叶给吹吹好不好?”

        要是搁往常,云枫叶定会心疼难耐,而此刻他的心却只感到灼烧。

        是他辜负了舒父的嘱托。

        他猛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无颜去见舒家的列祖列宗!”

        舒清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干嘛?”

        随后,她心疼碰了一下他脸颊上泛起的肿胀红痕,“是我给那老鸨打了工,一天一结算,你要是不信,明天我带你去瞅瞅。”

        云枫叶短促地应答了声,没再问她具体用的什么法子哄骗老鸨收了她。

        他微拧起眉来,修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滴。

        原书中他心思深沉,并不爱哭,想来生活经历了大变动,才会如此的。

        怪可怜见的。

        舒清秋想着。

        一边给他喂着药,她一边喋喋不休地嘱托道:“我下午还得去干活呢,你好好躺着就行。”

        “你的药我放柜子里了,伤口也帮你处理了,可能药反上劲来了会有点疼,你忍忍。”

        “娘亲前阵子因为我卖掉了你,被我气得一病不起了,现在好了些,非要嚷嚷着等你醒了第一时间要见你,一会儿你去瞅瞅。”

        喂完药,她赶紧就披上衣服就要往外走。

        就,两人都挺不熟的,只有她一个人话唠,挺尴尬的。

        刚要跨出门槛,她又折了回来,把那天买的围巾给他戴上了,“这个我洗干净了,你戴着,别着凉。你好好修养就成,其余的不用你操心,记得把门锁好,孤儿寡母的,我不放心。”

        说罢,她抬脚走了,留下云枫叶一人眼神晦暗不明。

        他细细地摩擦着自己肿起来的脸颊,也许是被妻主抚摸过了,他感到有些害臊和难捱。

        解开了衣裳,他不由得脸色白了几分,转而又变得酡红,转而又多了几分不知名的恐惧与不知所措。

        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竟然都被妻主好好包扎好了。

        可那些地方都是……都是……

        这些私密处哪里是她应当看的?

        他还是黄花大闺男呢!

        他猛地捂住了发红的脸。

        虽然他们是妻夫,可数十年来,他未曾得过她半分的雨露恩泽,不过他也不想有,从小在小倌馆里长大,他见惯了男子在那事儿上的曲意奉承和痛苦忍耐,心中只会作呕。

        妻主的突然转性,让他又惊又喜,可比起这些,其实更多的还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倘若要失去的话,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半点期待。

        眸中微漾起的滟潋波动被他压制了下去,转而又变成了冷淡。

        他起身准备收拾家务,却看见了多日来卧病在床的舒母起来了,正泪眼婆娑,冲着他笑。

        多日不见,舒母的脸色竟好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蜡黄,反而变得红润,眼中带了光泽。

        舒母冲他欣慰地点了点头,“枫叶,娘很开心,秋儿她改过了,你也熬出来了。你去后厨和厅堂看看。”

        他一愣,还是照做了。

        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家里焕然一新,从前被她赌博酗酒卖掉的家具都又被她赎了回来,还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而且,往常他每每都要焦虑如何过冬,今日却不用担心了。

        灶坑旁的柴火堆被磊得整整齐齐,像个庄严的小巨人,平整得更像个艺术品,旁边还有好几大桶水,舒母卧病在床无力去做,显然是她挑的。

        而旁边的灶坑之上,铁锅被刷得锃亮,里面还热了一份粥。

        粥是浓稠的,放了两碗,上面还附了字条:娘和你,好好吃饭。

        似乎是怕他看不懂,旁边还画了三个小人,手牵着手,而前面画了两碗饭,分别用箭头指向了那个老人和男子。

        明显画画的人功底不佳,画得七扭八歪,但……看得出作画之人的真挚。

        她甚至还给代表他的小人画了发簪。

        他拿着那纸条,手都在微微颤抖。

        白皙字条的尾部,如小猫咪的尾巴般随风翘起。

        舒清秋此刻忙碌得很。

        那老鸨因为上次被她坑了一回,所以现在对她颐指气使的,一会儿指挥她写诗贴门口,一会儿又指挥她站在小倌馆门口招待外宾。

        然而她也不恼,只嘻嘻嘻地笑。

        毕竟她知道老鸨既馋她神童身份带来的黑红流量,又想煞煞她的锐气。

        毕竟刚刚她又坑了老鸨一回。

        三分钟前,她又在店前闹了一场,说老鸨卖给她了一个濒死的男人,真不道德,小心她把事情扬出去,让他以后都卖不出去男人。

        在生存面前,她一向是那么的不要脸。

        她甚至抱着老鸨的大腿大喊,“建议你赶紧收下我,我有一百个让你无法拒绝的理由!”

        老鸨叉着腰,气得直哼哼,“好!有本事你就说!那剩下的呢?”

        而她则不要脸地嘿嘿一笑,“我可以慢慢想。”

        老鸨:“……”

        老鸨翻了个白眼,只得认命,抵不住她缠磨,还预支了工钱给她。

        然而天底下没有免费的早餐……和午餐,和晚餐,和下午茶,她是用了自家的地契做了抵押。

        但好在她能有份工作,让她先活着。

        所以此刻,她正站在小倌馆门口招待外宾,笑得一脸春风和煦,丝毫看不出有半点觉得损了面子的样子。

        她甚至跟客人欢快地唠起了嗑。

        老鸨:“……”这到底是在报复她还是在报复我自己?

        但好在,由于舒清秋一直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因而好多人都来凑热闹了,客人比平时多了一倍还不止,总算给了老鸨些许宽慰。

        然后到了晚间,舒清秋就觍着脸死活缠磨着要她给发点奖金,否则就辞职。

        老鸨:“……”谢谢,并没有被宽慰到

        奈何舒清秋抓住了她的弱点,最终她禁不起缠磨,只得给舒清秋发了奖金。

        足足有一百文,是普通老百姓一天的一两倍工资。

        当然了,老鸨也是有小心思的,她抬头嘱托道:“你是读书人,脑子活泛,在镇上乡里的里都出名,有事的时候多帮衬帮衬我。”

        舒清秋也知足,点点头,手里攥着钱,干得更起劲了。

        家里还有老人夫郎要养嘞。

        前几夜,她听着云枫叶痛苦的低喃以及隔壁她娘传来的低声哀叹声,很不是滋味。

        这让她回想到了少年时节,母亲和父亲剧烈地吵架后,母亲抱着她,在一旁低低的啜泣。

        幽深寂寥的夜,她总是跑到房顶,望着灿烂星河,捂住耳朵,试图躲避现实的冰冷和残酷。

        她原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那些光阴。

        原来并没有。

        家,仿佛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字而已。

        她没有获得过这些,却用了寥寥几笔,毁掉了别人的家。

        她才知道,原来在书中对于配角描写的几行字,却是她们不甘平凡却又无力挣脱的一生。

        那是普通人的一生啊。

        就和她一样。

        她很愧疚。

        到了晚间,她看着街边的烤鸭咽了咽唾沫,而一想到家中那个人,她便觉得心里面都一片熨帖和心疼。

        给他换药时,她看见云枫叶身上青紫一片,几乎没有什么好皮了,衣服布料混杂着血迹黏连在身上,骇人得很。

        这使她不由得计算起来。

        买药膏要钱,买点好的给他补补也要钱,舒母有腿疾也要钱,后续做生意的原料也要钱,冬季快来了,到时候还得屯些物资。

        她又想到了舒家那个摇摇欲坠的破瓦房,只得将想法咽了下去。

        抿抿唇,她还是回到小倌馆中,拿了些客人吃剩的花生米和凉菜,坐在长板凳上就着买的两个黑面馒头吃。

        褚初见了,便端着饭碗坐到了她的旁边,“没想到你还吃这个,原来你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亲近人嘛。”

        她不着痕迹地躲了一下。

        没想到他又要往她身上凑,“你要是早和我说就好了,我自小就很崇拜你。况且我知道你只是境遇糟而已,毕竟若不是你娶了云枫叶,自然也不会到今天这般……”

        “口渴了吧?”她将一碗水递了过去,躲过了他的蓄意接近,“喏,你也喝点水。”

        她烦恼地捋了一把头发,扯开了话题,“对了,我倒是很好奇,你们的鸨父为什么不改良配菜啊?确实有点难吃了。”

        褚初用肩膀顶了她一下,而后将自己碗里的腊五花肉一一夹给了她,“那你多吃点我的菜。偷偷告诉你,是我们鸨父没有门路,请一些大厨的话需要花太多银子,不划算,进菜品的话又耗时耗力。”

        “而且,现在小倌馆普遍生意都难做。就你夫郎他父亲曾呆过的小倌馆,现在都快倒了,那老鸨愁的要命,甚至都开始让自家小倌开始学着织布绣花挣钱了。你说好不好笑,就算偶尔有客人进去一瞅,还得寻思一下,‘好家伙,难不成卖下面的人都从良了么?啧,装什么清白。’于是大多都直接走了。”

        “哈、哈……啊,明白了。”

        舒清秋摩擦着下巴,若有所思,顿时觉得手中噎人的黑面馍馍也香了起来。

        褚初戳了戳她的肩膀,瞅着她笑:“不是我说,你长得真好看,就是可惜平时太闷了点,成天躲在家里读书,街坊邻居都不咋认识你,否则你这模样,男子倒贴也是愿的。”

        “哎呀,谢谢夸奖,对了,那你知道如果要摆摊之类的需要什么证件吗?”舒清秋简直掉钱眼里去了,硬生生拉扯着话题。

        “这还不好说?朝廷恩泽,凡是小摊小贩不成规模的,一律不必纳税,只不过如果在镇上占道,需要取得店铺前的老板同意罢了。通常来说,摊贩都会给那些店铺老板一些好处费。”

        褚初抿抿唇,狐疑地道:“你要经商?可是商人及其后裔不得入仕啊!你疯了?你夫郎管你那么严,他能遂了你的意?”

        “我……”

        “那是我和我妻主的家务事,不劳您费心了。”

        没等舒清秋听完,一道熟悉的冷淡之声忽地从身侧响起。

        她一个哆嗦,赶紧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果然云枫叶正站在她的身侧。

        他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尾上撩,戾气埋藏其中,似在警告,也似在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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