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甘菊冷淘
陈宅在偏远的地界, 宅院很大,拾级而上,进门便是宽阔的院子, 并两座耳房, 院墙过后,则是客房厅堂照壁, 入内才是假山湖泊, 垂花门过后, 那是几位哥姐住的东西厢房, 正中才是几位长辈的。
外面来看中规中矩,不显山不露水,称不上豪富之家, 只是观各间屋子里头的东西用料可窥一斑。
祝陈愿在陈府有自己的院落房间, 已经有人打扫过了,她进门便脱下外衣,直直躺倒在床上,片刻便合眼睡过去了。
一直到晚间吃饭才悠悠转醒, 她半梦半醒地靠在床上, 门外有婆子过来拍门,祝陈愿从床上起来, 穿好衣裳出去。
回廊下挂着各色灯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跟在婆子后面到了厅堂里头, 里头坐满了人, 等着她来了后, 才开始上菜。
吃饱喝足撤桌了之后, 才是一家子真正闲谈的时候。
灯烛闪耀, 没人出声,陈母坐在上头,脊背直立,沉思后开口:“其实今日让大家都过来,不单单是为了阿喜一家回来。
你们也知晓,我们家里哥姐的婚事都是要经过精挑细选的,也是有商有量来着。家里头几个大的,都成了家,思思和幸儿也出嫁了,剩下的就是阿怀和阿茗,还有岁岁,左右阿怀的婚事也是板上钉钉,让我挂心的还是他们两个,但阿茗是个男子,也不用多愁。”
老太太顿了顿,用眼睛扫视几人的神情,继续说道:“不过岁岁,阿喜也给挑了个好儿郎,我这心里虽然高兴,却也不得不摊开来说,在我心里,外孙女和亲孙女都是一样的,我都会出一大笔的银钱,比照两个姐儿的来。虽是走私账,可怕你们日后掰扯,便趁着这个大家都在的日子说清楚。”
她这个老太太,这些年什么风雨没见过,若是今日不把此事说清楚,少不得大家都有意见,如此急匆匆的,也是怕日后忙着出嫁事宜,明州就不来了。
什么都放到明面上说,背地里表里如一,一碗水端平,大家才不会窝里斗。
陈大嫂自然无异议,她开口说道:“不光你老人家出钱,我这个做大舅母的,自然也得出钱,还得出力。”
在众人纷纷看过来时,她不紧不慢接着说:“阿欢家里勉哥儿太小,到时候若是出了些事后,只有妹夫一人,恐怕难以撑腰。这就自是要我们这些当舅舅舅母,还有几个从小到大的哥哥上门去。”
陈大嫂明白老太太的心思,儿子她疼爱,可对唯一的女儿才是真的好,爱屋及乌,还是拐弯抹角地说自己的担忧。
自然得闻弦知雅意,也好叫老太太放下心来。
“哪有嫂子一人出头的,这不是到最后好听话都落在她身上了,我可不依,要出力我们两家都出,让我家不成器的阿茗去,省得媳妇不找,满地乱晃。不过呀,阿欢,我们这是丑话说在前头,我们一家子心里都是盼着这门亲事能和满的。”
陈二嫂说话风趣,却有度,她自己也是有女儿的,自然知道最担忧的是什么事。
其余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些话,陈欢也一一感谢,最后还是陈父拍板,“哥姐几个都先回去,我和你们爹娘再商量商量。”
大家一行人起身回去,有家室的在门口说了几嘴后就回去了,剩下的还有陈怀和四表哥陈茗,两个真是傻一块去了。
问她们三个大半夜要不要去海上逛一圈,吹吹夜风。
陈幸无话可说,拉着姐妹两个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有祝程勉高兴地跟两人去了,她们三人并肩走在回房间里的小道上。
“不如岁岁,我们两个今晚跟你一块睡好了,想想小时候,你那时每次来明州,都睡不着,要思思抱着你睡才行,现在你个头比我们两个要高了。”
陈幸这人内心柔软,一件小事都能引得她落泪,怀念起以前来时,又透着几分感伤在里头。
祝陈愿挽住她们两个的手说道:“你们要是不嫌弃我,今晚我们姐妹三个就睡在一起,跟以前一样。”
说定了后,等祝陈愿洗了澡换身衣服后,她们两个便抱着自己睡的薄被来了。
这张床很大,姐妹三人躺在一起都绰绰有余,陈思和陈幸躺在两侧,祝陈愿躺在中间。
陈思侧过身,用手臂支起身子来,问道:“岁岁,只听得他们说你榜前约婿的那个郎君还不错,你自个儿是怎么想的?”
她又给自己找补,“想必也是喜欢的吧,姨母定不会让你盲婚哑嫁的。”
说起裴恒昭,祝陈愿将手臂放在脑后,突然浮现起他的脸来,他说盼望自己早日归来。
“挺喜欢的。他是个君子,却不愚昧。”
陈幸听闻此话坐起身,目光灼灼,“君子啊,快些跟姐姐我说说。”
“说什么?”
“自然是说说,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总不能他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就答应了,你姐我才不信呢。”
陈幸脸上好奇的神情越发明显,她和陈思的婚事都是祖母和母亲一起选的,虽然不是盲婚哑嫁,婚前感情也并没有那么深刻。
“对呀,我们两个身上可没有什么好讲的,我家那个木头桩子一个,只会低头做事,连讲句好听话都跟要了他命一般。阿姐跟你说,别找锯嘴葫芦,不然连架都吵不起来。”
陈思是深有感触,她家官人虽然对她极好,可这嘴属实是让人生气,她自己也不算是个话多的,两人生活在一起,也算是磨合对方的脾性了。
“哎,思思说得对,她家那个是嘴笨,我家的是油嘴滑舌,听着就不正经,让人腻味,我之前还想跟他探讨诗书礼义,结果发现这人天分全在经商,书是过了脑子就忘。岁岁,你可得多看看,不然到成亲后才发现,也退不回去。”
听陈幸说的“声泪俱下”,祝陈愿疑惑,她知道大表姐夫憨厚,二表姐夫能说会道,两个人都还不错啊。
不过想不明白,她抠着手指想裴恒昭的不好来,至少阿姐她们说得嘴笨、油嘴滑舌、不够真诚都没有。
而且,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一点点的想他,在离开汴京的十几天后。
祝陈愿忍不住帮他说好话,“他真的还不错,至少还挺用心的。”
陈思和陈幸看着她一脸少女怀春的表情,她们两个谁不是从那个时候走过来的,一左一右躺在她身边,一定要祝陈愿讲讲。
等听她大致说完后,陈幸瘫倒在床上,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感慨道:“果然还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最让人动心,成婚了就是柴米油盐,哪有心思风花雪月,日后你成婚,我定要来看看妹夫长什么模样。”
三人在床上打闹完以后,头紧挨在一起,她们两个一人伸出一只胳膊抱住祝陈愿,像是小时候夏日常打雷时候的那样,她们三个就会在床上抱在一起,等着雷声过去。
好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直到烛光越来越昏暗,陈思才悠悠说道:“岁岁,阿姐想和你说,以后成亲了要是那人突然变了副嘴脸,不用忍着,你不是去他们家受气的,他们要是给你气受,你就回来,大家都会给你撑腰的。”
这是陈家给女儿的底气,她们不用在婆家谨小慎微,哪怕日后男的变心,照样可以和离回来,陈家那么多的房间,有一间是永远属于她们的。
“对呀,要过得高兴,过得快乐,如果那个人让你时常感到难过,时常落泪,那就只能说他不适合你。我们岁岁,要过得很好才行。”
陈幸摸摸祝陈愿的脸,姐妹之间,哪有想别人过得惨的,她们两个只想要大家都过得很好。
祝陈愿笑着将头埋在她怀里,轻声说道:“会的。”
天上的星辰闪耀,月亮逐渐偏移,房间里的声响也渐渐停息,最后只剩下院落里的蝉鸣。
转天又是艳阳高照,祝陈愿醒得早,等陈思陈幸起来后,便一起吃了个早食,去给外祖母请安,那里面已经有几个表哥了。
陈欢和祝清和,两个人被陈母陈父拉着说话,几个小的听着无聊,陈怀用眼神示意门口的方向,“不如我们现在去月湖?”
言外之意就是待在这里好无趣,几人一拍即合,也不用等他们开口,陈母早就看到了几个人的眉眼官司,当即笑着说道:“一群皮猴,让你们老实坐在这里比什么都难受,赶紧去吧,晌午也不用回来吃饭了,自己把自己喂饱就行。”
陈怀一点也不害臊,“祖母,可能晚食也不来吃了,难得岁岁和勉哥儿过来,自然得带着多玩会儿。”
“你呀,反正这冤大头你是当定了,赶紧去吧。”
陈母的一番话说得大家都齐齐点头,里头当中就数陈茗笑得最大声,让忍无可忍的陈怀在行礼告退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将这个人给拖了出去。
姐妹三个人也赶紧告辞,一个个蹦蹦跳跳出门了。
惹得陈母感慨道:“年轻可真好。”
“娘,你也不用羡慕他们几个,我们等会儿也一同出游去,我和嫂子说好了,大家一起去明州塔楼,一是那里近湖,赏荷花去,二是呀,给岁岁求个姻缘签去,也给你们二老祈福,我们几个都去拜拜。至于几个小的,我们这些人跟他们可不是一路的,谁稀罕跟他们一块去呀。”
陈二嫂这张嘴,刚开始还说得好好的,越到后头话语又变得打趣起来,陈祁是边笑边无奈地看着自家夫人。
“好好好,都听你们的。”
大人商量好了,几个小的是一块出来,上了马车就往月湖赶去,也不是现在就去吃月湖船菜,得等到日落边才成。
陈怀是带着他们从月湖边上的码头行船出海,他坐在船舱内,一脸得意洋洋等着夸的表情说道:“我带你们出海,是去边上的城镇吃甘菊冷淘的。 ”
陈幸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略带看傻子的目光盯着他,“哥,你真不是闲得慌吗?哪里没有冷淘,还跑大老远去吃。”
大家都拿无话可说的眼神盯着他看,想明白这脑子是怎么想的。
“你们才闲得慌呢,我还特意让他们慢一点绕一圈过去,你当是什么,自从你们两个成亲了后,那是忙着家里那个这个的,哪还有时间出来玩,现在不趁着岁岁在时大家好好玩一圈,等之后她走了,人哪里还聚得起来。”
陈怀想着怕孩子吹风没来的大哥二哥,心里终归是有些惆怅,长大真的能带走很多的东西。
“反正今日是三表哥出银钱,我是不管他去哪的,只要把我安排的服帖,去哪里都行。”
祝陈愿看陈思和陈幸脸上表情隐隐有不对,赶紧出来打岔,稍后又指着外头说:“我们都出去看看,勉哥儿都跟四表哥站外头好久了。”
几人便都起身去外面,明州的海域很辽阔,来往船只众多,海商的船舰尤为多,只载几百人的叫钻风,网鱼的是三板船,偶尔还有几只大滩船,是用来运盐的,或是木炭。
今日晴好,偶尔有海鸟从船上飞过,祝陈愿站在船头,眺望远方,那里多绿山,海水碧蓝,且有高塔耸立。
见惯了汴京的风貌,再次见到海时,总会觉得内心震撼且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平静。
她看着海不断的后退,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因为看着看着,祝陈愿偶尔会冒出个念头来,要是裴恒昭也在旁边就好了。
果然,有些东西只会越陷越深。
她无声叹气,怀揣着这种心情,下船到沿边城镇上,这个小镇靠近明州,人不少,出了码头就是卖鱼虾水产的,都是近海捕捞售卖,还有从各州过来的船商,在这里歇脚,有的便将货物拿出来卖。
而陈怀说的吃甘菊冷淘的铺子就在不远处,店面不大,但是走廊和厅堂里人很多,他们几人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陈茗和陈怀坐外头,祝程勉则坐在祝陈愿边上,看着这店,大家对陈怀口中很好吃的甘菊冷淘都有些怀疑。
“三哥,我现在有些怀疑,你说的好吃是不是真的。”
陈茗他并没有富家公子的那种娇生惯养,其实本人很糙也很好养活,只是对吃的要求还是有些严苛。
“不好吃的话,我就把你丢到海里游一圈再回去。”
“说话就说话,别老是夹枪带棒的,不然到时候看看谁把谁扔进去。”
两兄弟幼稚拌嘴的时候,几碗甘菊冷淘便端了上来,祝陈愿看着碗里青绿的宽面,上面放着黄白交杂的鸡丝,淋上拌好的汤汁,让人食欲大开。
年年到了夏日,冷淘便上了各大摊子铺子的食牌,汴京爱吃翠绿冷淘,槐叶冷淘,明州这边甘菊和银丝会多些。
这家用甘菊捣成汁和进面里,再加浇头的方法,祝陈愿夹起一根面条,进嘴后第一感觉是凉,面是过了冷水的,而且甘菊叶本来也是清凉的。
再是滑腻,很筋道,费了功夫揉的面,尝起来很爽口,一吸溜,面就裹着醋酸味、香浓的芝麻味,姜汁的辛辣还有菊叶的芳香,直直滑到嘴里,格外弹牙。
鸡丝也是吸足了汤汁,再配上脆爽的青瓜,这碗冷淘面下肚,倒是让人暑气全消。
“我就说好吃,老四,你吃进嘴里的给我吐出来。”
陈怀自己一碗下肚,就要去捉弄陈茗,他赶紧护住自己的碗,还不忘扒拉两口,看得祝程勉在一旁乐得牙齿都露了出来。
吃完了后,冤大头带着几人在街上逛,他指着那些首饰店铺说道:“这里也有好首饰,不比明州差,你们逛一逛,要是喜欢就都买了,反正我出银钱。”
“那我和勉哥儿呢,不能厚此薄彼的,怎么几个姐妹都有,唯独落下了我两兄弟,三哥你真是好狠的心。”
陈茗恶心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还带着祝程勉也在后面喊:“对,表哥不能厚此薄彼。”
其余三个人看热闹呀,反正这钱不花白不花,陈怀有钱着呢。
最后大家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个小镇,坐到船上,只有陈怀看着自己略显空荡的钱袋子,是心疼得直抽抽。
果然还是花别人的银子最爽快。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的生活怎么样,我们这里周边的城市都有了疫情,所以我们市开始了严防死守,什么活动都得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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