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今日来景仪宫陪伴曲红昭的是孙修仪, 她正扁着嘴不满地撒娇:“娘娘,嫔妾想起来了,那日尹家五姑娘在陛下面前献舞, 您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人家呢。”
曲红昭心虚地摸了摸脸:“有吗?”
“有啊, 那天被尹五姑娘险些落水的事打岔, 我居然差点把这事忘了,”孙修仪摇摇头,“娘娘您可别想抵赖, 那天尹五姑娘跳舞的时候, 嫔妾可是一直看着您的反应呢。其他姐妹也可以给我作证。”
“……”曲红昭一时陷入沉默, 决定尹幼蔷能不能进宫的是太后和陛下, 又不是她这个丽妃。你说你不看陛下反应,不看太后娘娘反应, 盯着我的反应做什么?
大概是她脸上的无奈太明显,孙修仪看的笑出声来,娇声问:“娘娘,那五姑娘的舞姿美不美啊?”
“不如你美。”曲红昭深谙哄人之道。
孙修仪便蹭进她怀里:“娘娘, 嫔妾看那尹五姑娘在陛下面前的表现,似乎是有想入宫的意思, 若有朝一日她真的进宫了, 你可不许和她好。”
曲红昭哭笑不得地掐了掐她的脸:“不和她好, 只和你好。”
这话说出口都觉得自己变得幼稚了几分, 偏偏孙修仪还挺吃这一套,得了她的保证, 就一脸得意开怀。
这孩子可真好哄,曲红昭托着腮想。
孙修仪还在曲红昭身边蹭来蹭去,忽听殿外宫人来报“淑妃娘娘到”。
孙修仪立刻坐直身子:“她来做什么?”
她神色间有些警惕, 大概是前几日尹五姑娘给她留下了点阴影。
“尹五是尹五,淑妃是淑妃,”曲红昭趁淑妃进门前对孙修仪解释,“别把她们当成一体的。”
孙修仪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淑妃踏进大殿,看到孙修仪也在,似乎也是怔了怔,她自是也想到了尹幼蔷闹出的事,神色微有些不自然,脚步也有些踌躇。
曲红昭笑着对她招了招手:“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能来我很开心,”曲红昭起身拉她坐下,“午膳用过了吗?我让御膳房加道菜。”
“没有。”淑妃摇摇头,她刚从姑母的康宁宫出来,直接便来了曲红昭的景仪宫。
说来也奇怪,她刚下定决心不见丽妃,姑母偏又让她去丽妃那里坐坐。
说是让她打探打探丽妃对寿宴上尹幼蔷之事的口风,顺便警告丽妃别乱嚼此事的舌根。
淑妃觉得此举实在没有必要,但姑母既然发话了,她也就听令来了。
但此时当着孙修仪的面,她也不好拉着曲红昭聊这些,只是勉强笑了笑:“你们在聊什么?”
孙修仪接话:“在聊淑妃娘娘的五妹妹呢。”
淑妃脸色僵了一僵:“那天的事,我事先绝不知情。”
于她的性格而言,肯硬巴巴地解释上这么一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孙修仪也有些尴尬,觉得自己表现得有些小性儿,明明刚刚还答应了丽妃不把尹五的事记在淑妃头上的。
见两人气氛微僵,都不知说什么好,曲红昭便笑道:“她说那天太后娘娘寿宴上,我一直盯着人家尹五姑娘跳舞,你给我评评理,我有一直看你妹妹吗?”
“……有。”淑妃挺无奈地点点头。
孙修仪便笑开了:“娘娘您看,人家的亲姐姐都给我作证了。”
“骗人的吧?”曲红昭狐疑地盯着淑妃,“你那天还有工夫注意我?”
淑妃叹了口气,她那日悲哀又麻木地看着妹妹向君王献舞,也一直把陛下和姑母的细微表情收入眼底。
陛下的表现让她稍稍放松了些,因为他看起来着实不像是对尹幼蔷有什么特殊兴趣的模样。
但就在这中情况下,她仍然注意到了丽妃的表现,实在是因为曲红昭在众人中太过显眼。
这中显眼倒不是因为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事实上,和丽妃相识至今,淑妃甚至已经不太在意她那张初见时便让自己感受到威胁的容颜了。
曲红昭那懒散的性格,和时而能气死人的嘴,才是此人的最大特征。
说回寿宴,当时这家伙倒也不是只盯着尹幼蔷献舞,而是不管谁上前为太后献艺,她都会认认真真地观看。
园子里其他妃嫔、命妇,还有贵女们,连被献艺的太后娘娘本人,都没怎么太关注这些表演。
曲红昭倒是唯一一个认真的观众了,给足了所有献艺者面子。
若是换了个人坐在那里,淑妃怕要觉得这是个色坯了。
但曲红昭眼神里只有纯然的欣赏,似乎她真的很喜欢这些表演,似乎她真的能欣赏所有人的美。
见到她之前,淑妃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中性格的女子存在。
见到别人的光彩,不妒忌,不贬低,只有欣赏。
都说女人皆善妒,淑妃略有些愉悦地想,我已经有了一个例子,能证明他们错了。
———
孙修仪原本是计划想缠着丽妃讲故事的。曲红昭的故事讲起来都是绘声绘色,仿佛她亲身经历过一般,让自小便困于内宅的孙修仪十分好奇。
淑妃听了她们的计划,也生出几分兴趣:“我还没听过你的故事呢,讲来让我也听听?”
“好啊。”曲红昭略作思考,给她们讲了自己经历过的一件事。
那是她驻守边关的第三年,当时曲红昭领了一小队人马秘密跨过几个城去捉拿一个北戎的探子。
这个探子比较精明,混在普通百姓里,除了曲红昭身边带着的曾亲眼见过他的一位军士,就只有一张画影图形,他们一路走来拿着这张图询问,进展并不顺利。
尤其途中他们还遇到了很多事,有被地主侵占良田逼的家破人亡却求告无门的佃户,有被逼着给夫君殉葬的小娘子,有被山匪劫掠的村庄……
当时曲红昭好管闲事的毛病就犯了,那时他们在一个县城失去了探子的线索,曲红昭觉得反正出来一趟,探子没抓到,至少抓点山匪,别空手而归。跟着她的下属一开始试图劝谏她,后来拗不过她,就干脆跟着她干了。
曲红昭还记得当时的对话,属下说“这中事您救了一个,天下却还有很多,您帮的过来吗?”
曲红昭便回答“我救不了天下人,但见一个便尽力救一个罢了。”
说到这里,孙修仪悠然神往:“这故事里的女将军听起来真不错,虽然这个故事没有在战场上杀敌听起来那么威风,但是她很有担当。”
曲红昭笑了笑,继续讲了下去,当时她拿自己的令牌强行征召了附近几座县城里县衙的衙役,混在她自己带出来的小队里偷袭上山,端了土匪窝。
一开始衙役们觉得危险,不太情愿,知道领队的是曲红昭这个女子后,更是不愿意“跟着一个女的瞎搞事”。被曲红昭的小队恶狠狠一瞪,才不情不愿跟了去。
只是后来擒了几个土匪首领押进县城的时候,众人被百姓们夹道欢迎,顿时腰杆都挺直了,均对曲红昭道“将军今后但有所令,莫敢不从”。
跟出来的边军小队追丢了探子,本来都很沮丧,但此时得到了百姓的感激,脸上也都有了些笑模样。
巧的是,被他们从山匪窝里救出来的一个女人的丈夫,恰巧就有那探子的线索,告诉他们似乎村西边的谷仓里有住过人的痕迹。
他们最终将探子捉回。
曲红昭的故事其实也并没有多么曲折复杂、跌宕起伏,但是比起闺中女子常看的那些劝德书中的故事——一个女子只要贤良安分,纵然年轻时多吃些苦,也定然能安享晚年;或是一个女子不安于室,则必然众叛亲离,儿女离心,下场凄惨。实在是要有趣得多。
孙修仪捧着脸:“我想象不出被百姓们夹道欢迎是什么样的感觉,还是故事里好,现实里哪有女子可以这样威风呢?”
淑妃却听出了端倪:“你讲的是曲将军的故事吧?”
这倒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曲红昭点点头。
一听是真实的故事,孙修仪突然就兴奋了起来:“真的啊,曲将军这么厉害啊?”
曲红昭觉得自吹自擂未免有些无耻,便只笑了笑,不作答。
孙修仪兴高采烈道:“娘娘,我进宫前,听市井间传说曲将军是位威风堂堂的女将,便心向往之,今日听您一说,我就更好奇了。要是有机会,我真想亲眼见见她。”
威风堂堂?曲红昭仰了仰下巴,将软在美人榻上的腰杆稍稍挺直了些。
孙修仪没察觉她的架子突然端起来了,只是追问道:“娘娘,听说你们是双生姐妹,你和曲将军长得像吗?”
我和曲将军长得像吗?曲红昭摸了摸脸,如实回答:“一模一样。”
“哇,那曲将军也是个大美人啊!”孙修仪感叹片刻,又问起自己最好奇之事,“曲将军手里真的有很大的权力吗?手下有很多兵马吗?能在边关说一不二吗?”
“还算大,很多,但也有制衡。”曲红昭如实道,边军将领不可能无人辖制。
“将军的权力……”淑妃显然也对女将军的生活产生了一丝好奇,扫了一眼跟着自己来景仪宫的宫女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如果有的选,你觉得是将军的权力更好,还是皇后的权力更好?”
曲红昭认真想了想:“权力就是权力,没什么区别。哪样更好,要看握着权力的人,拿这份权力去做什么事。”
“……”淑妃陷入沉默。
“真好,”孙修仪突然叹气,“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走过故事里那些地方,看看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同方式的生活,那些我想也想象不到的生活。”
曲红昭摸了摸她的发丝:“如果有机会,你都想去哪里?”
孙修仪美滋滋地开始了幻想:“我想去江南看看花,想去边关看看战场肃杀,想去秦淮看看她们那中名扬天下的舞姿,想去姑苏听听传说中的吴侬软语……”
她娓娓道来,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象这些了。
连淑妃都被她说得有些悠然神往。
曲红昭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若安慰一句“总有机会的”,那就显得太敷衍了,连孙修仪自己都很清楚,既做了宫妃,那么这辈子就要在这座宫城里终老了——能终老倒也许还是件好事。
除了被恩准回家省亲,或者陛下去行宫时点她们伴驾,她们寸步都不能离开这里。
但孙修仪却似乎并不需要安慰,倒是她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外面也许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娘娘您上次说过,我的生活已经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了。我出去看过之后,也许会更向往外面的山河,也许会更珍惜现在的生活,但总归我还是希望可以有机会去见识见识的。”
孙修仪说起这些的时候,似乎在发光,曲红昭微笑着看向她,人真是奇怪,有时候,你以为已经算是了解的人,原来也会突然绽发出更多的闪光点,说出一些让你觉得“她真可爱”或是“我真庆幸我能认识她们”之类的话。
———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分,曲红昭留了淑妃和孙修仪二人用饭。
今日的午膳有酒酿清蒸鸭子,银芽鸡丝,莼菜羹和火腿鲜笋汤。自众女不再齐聚景仪宫后,曲红昭为免浪费,便减了些菜例。
见淑妃只用了两口莼菜羹,喝了点鲜笋汤,曲红昭微微蹙眉:“你的饭量怎么又变小了?”
淑妃扫她一眼:“你倒仍然是个饭桶。”
还是这般能吃能喝,太后回宫,似乎也没能让她添上几分忧虑。
曲红昭对她的攻击不以为意,又咬了一口鲜笋:“饭桶有什么不好?”
不知为何,淑妃却突然笑了起来:“那倒是也没什么不好。”
用完午膳,淑妃便告辞了。就算姑母没有明说,她也知道自己该有些分寸,若在景仪宫待得久了,必然又要惹姑母不快。
离开前,曲红昭送她到门外,像以往一样,笑着对她挥手告别,淑妃却突然认真看着她,开口道:“你这个人虽然无耻、懒散、还是个饭桶……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在等你的那句‘但是’。”
淑妃笑了起来:“但是你挺好的。”
“好吧,”曲红昭挑眉,“我勉强接受你这个欲扬先抑的夸奖。”
“曲盈袖,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这是淑妃第一次用“曲盈袖”这个名字称呼她,曲红昭怔了怔,才问道:“什么事?”
“别让这后宫改变了你。”
“……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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