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两种酱料


芋头馅小甜饼大受欢迎,  陆芸花前几炉做好的时候都来不及把它们放到箩筐里,只要熟了就会被直接装进盘子,大家一人拿一个就不剩下什么了。

        这样吃了好几轮才停下,  等大家都吃不动的时候陆芸花才有机会把饼放在箩筐凉着,她无奈说:“这会儿都吃饱了吧?我看着都要吃午食了,  这哪里能吃得下锅子?”

        “当然……”白巡也吃饱了,但他觉得自己再挤一挤也能吃得下中午的锅子,  但是才开口说了两个字就看到黄娘子揶揄的目光,  磕巴了一下接着道:“当然……是吃不下的。”

        说完他不甘心地接了一句:“不过我们可以晚上吃锅子,  正好晚上要冷一些,  吃锅子再好不过了!”

        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不论其他人吃不吃得下去,  她是一点也吃不下了。陆芸花把询问的目光转向黄娘子和卓仪,  见他们都点点头表示赞同,便也说:“那我们中午就不吃了,  晚上吃锅子。”

        “我去砌炉。”白巡起身,  特意收腹挺胸,昂首阔步走起路来的姿态不知怎么就是让陆芸花觉得有点微妙的搞笑,  叫人情不自禁联想到胸前羽毛丰厚的大公鸡。

        显然黄娘子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和陆芸花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卓仪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我去把剩下的柴砍了,芸花有事叫我。”

        陆芸花:“好。”

        接下来就是各自的时间了,孩子们自去学字,黄娘子在堂屋继续昨天没分完的药,卓仪在后院砍柴,  白巡在厨房旁边屋子里砌炉子。

        只一下厨房就只剩陆芸花一个人了,  现在只要把酱放在锅里熬、饼放在锅里烙就行,  都是需要等待又没什么技术性的活计。陆芸花把板凳端到炉火面前烤火,手撑着下巴看火焰跳跃,放空了脑袋一边发呆一边等,很是无聊。

        雨渐渐停了,这北地的雨不像南方的雨,会缠缠绵绵、欲下不下好几天,它痛痛快快下一场,好似发泄一般把堆积在云朵上的所有阴郁全都落下,一场雨过后又恢复明媚,地上还积着雨水,天光乍破般,阳光却已经如同金线从云中一点一点绽开来。

        陆芸花也被这景色吸引,先看了看酱和饼都需要时间,便懒懒地斜倚在门框上望着院子里的积水发呆,金线一般的阳光落在水面,不规则的水面好似泛起了暖融融的金光,如同什么奇幻世界的通道。

        “看来今天晚上气温不见得会降呢。”陆芸花想着刚刚白巡信誓旦旦说什么“晚上温度降了吃锅子最好”,又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咚咚咚。”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陆娘子!陆娘子在家吗?”

        咦?这个时候怎么还有人找到家里?

        听着不像是认识的人,陆芸花感到奇怪,这时候会是什么人找来呢?

        “……”卓仪在后院也听到了外面敲门的声音,他砍柴的手一顿,粗大的木柴被轻而易举分成两半,斧头便深深插在木桩中。

        白巡从隔壁屋子探出个头来,满脸的兴奋,连手上的脏污都顾不上清理了。

        陆芸花不记得外面说话的是谁,这两位记忆里格外出众又对声音很是敏感的练武之人怎么会不记得这人是谁?尤其对于卓仪,简直如同印在脑子里般记得清清楚楚。

        卓仪仿佛雕塑般凝固了,半晌后深深叹了口气,似乎是接受了什么事实,有条不紊地收拾好身上的飞溅上的木屑后才从后院出来。

        “阿卓,衣裳又到了!”果然,陆芸花在门口,听见声音后欣喜地回头,指着面前放着的、外面细心裹了一层油布的箱笼:“蔡老板真是个大方人!说是想我要得急,做好后裹了油布给我送过来了,我刚刚看了看,一点雨水都没沾上呢!”

        “嗯。”卓仪面不改色,已经在后院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现在也能淡定地做出回答:“我搬进去?”

        外面小哥已经带着车走了,他当然也问了要不要帮忙搬进去,不过陆芸花还是拒绝了,不论卓仪还是她搬动这个箱子都没什么问题,她还是不喜欢旁人进自己卧室。

        “走走走,不知是哪一套,正好你试一试合不合适。”卓仪身子一顿,白巡在旁边发出了张狂地笑声,就连黄娘子都出来看热闹了,满是好奇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这么高兴?”

        在看朋友吃瘪这件事情上白巡是绝对大方的,所以现在也不介意之前和黄娘子的“斗争”了,兴致勃勃地说起卓仪和各样衣服的故事。

        卓仪提着箱子从他身边路过,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白巡,轻轻摇头叹息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他什么意思?”白巡磕巴一下,思来想去也不明白那眼神的意义,狐疑问跟在后面的陆芸花。

        陆芸花思考一下,也跟着摇头叹息,在白巡忐忑的眼神中回答:“阿卓的意思应该是……‘白巡啊白巡,活该你被黄娘子说得说不出来话的时候也没人帮你’吧。”

        黄娘子又是“噗嗤”笑出声,白巡哽住,盯着陆芸花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是“被说得说不出话”。

        陆芸花轻轻眨了眨眼,表情纯良温柔:“当然……只是猜了一下,不过我觉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黄娘子顿了顿,笑声更大了。

        可惜这一次不管是陆芸花还是卓仪都没给白巡嘲笑的机会。

        “确实好看,阿卓早该穿些不一样颜色的衣裳了。”黄娘子绕着整理衣袖的卓仪转了一圈,啧啧称赞。

        今天这件很“庄重”,如果加上形容词就是繁复、飘逸、仙气。

        里头是深黑色的交领深衣,并无什么装饰,端庄素雅。卓仪肤色并不算白皙,所以陆芸花在选择布料的时候特意选了黑色,果然衬得他星眸剑眉、气质卓然。虽说黑色深衣是挺好看,但若只是这件平常的衣裳还不会叫黄娘子发出如此感叹,重要的是外面,卓仪黑色深衣之上搭了一件纱制大袖。

        烟灰色的大袖有一种朦胧且垂顺的柔滑之感,显然选了并不硬的细纱,颜色蒙蒙地似是晨昏时候太阳还没有出现、银灰色的云间已有了流光,又似是胧胧间的细雨,似雾似烟、看不清晰,好像真的裁下了一块烟雨,把它制成一件衣裳。

        布料的颜色和质地已经足够美丽,但转到大袖背面的时候才能发现它的用心之处。

        祥云漂浮,云间是若隐若现的鹤影,或昂首、或俯冲,纤细灵巧,彷如神鸟,这不正是陆芸花之前画的纹样?

        大片大片的纹绣出现在任何时候都会显得华丽繁复,可这烟灰色纱底足够朦胧,这所绣纹样足够灵秀,烟色的纱、飘逸的云、若影若现的鸟儿,无不让这衣裳显得仙气飘飘,纱制大袖压在黑色深衣之上,黑色隐隐透出,就成了庄重雍容之感。

        这衣裳甚至比之前的劲装更配卓仪,他若是穿上这一身的时候不笑,难免会叫人觉得威严肃穆、不敢直视,但他的表情总是温和的,时常舒展了眉目露出微笑,就好像是上天执掌戒律的神官落到人间,气质变成了温厚沉稳,十分可靠。

        陆芸花欣赏半晌,听黄娘子这么说也是骄傲:“上次那件劲装也好看!只不过阿卓说箍得太紧了不喜欢,这次这件可就宽松了。”

        “……这也过于宽松了些。”卓仪放下手,层层叠叠的袖摆几乎垂于地面,他不自在地捞了捞,哭笑不得:“柴还没砍完呢。”

        “都穿成这样了砍什么柴?”陆芸花不可思议般看他一眼,豪迈摆手:“柴够了,你坐着喝茶去吧……不是今天没看书吗?去看看书。”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啊。”白巡不甘心地嘟哝,心里酸啾啾地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往常出去他可比阿卓受欢迎多了,阿卓现在娶了有意思的妻子,常常给他换新鲜衣裳,若是不好看还好说,像是今天这样的一身他怎么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看啊!

        “汪汪!”呼雷迈着小碎步从白巡身边经过,头抬得更高了些,追着自己主人的袖摆去了堂屋。

        白巡觉得自黄娘子来了以后自己的地位有了明显下降,好似大家都开始以欺负他为乐趣了,现在敏感得不得了,呼雷这态度他之前根本不会在意,这会儿倒是有点小心眼地记下了,他轻哼一声:“大笨狗,高兴什么呢?等着天气好了你也要穿衣裳的!”

        “和呼雷也要计较?”黄娘子正好过来,把他的话都听了个清楚,丹凤眼都因为惊讶瞪圆了:“白巡啊白巡,你可真叫我大开眼界了。”

        陆芸花习以为常地默默绕过两人,这不,又斗起嘴来,根本不是谁能劝住的,还好前面听了卓仪的话没有参与。

        耽误这会儿功夫灶上的食物都好了,陆芸花把两面烙得金黄的饼取出来,放进去一锅什么馅料都没有的纯面饼子,又去把两个在熬煮的酱搅了搅让他们不要糊底。

        辣味酱料的香味随着搅动极为霸道地侵入鼻腔,陆芸花的喉咙不自觉动了动,她和卓仪都是咸辣党,对早晨的芋头馅小甜饼虽然也挺喜欢但是难免觉得吃多了腻味,不似黄娘子和白巡还能配着甜饼喝甜茶,不得不说他们吃甜也和卓仪吃辣一样是一种天赋。

        “厨子先吃怎么能算偷吃呢,只能说是尝尝味道。”陆芸花笑眯眯说服自己,她裙摆微扬,愉快地跨步到放饼子的地方取了一个还带着温热的面饼,当然,是没有馅料的全面饼子。

        刀尖插进饼中,酥壳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把面饼分成两半,内部柔软,面的香气腾起,陆芸花不觉动作更快,像是夹肉夹馍一样在里面夹上满满的蘑菇牛肉酱。

        不过这还没有结束,陆芸花把夹好的面饼放在盘子里,飞快去倒了一杯热水,这干香麻辣的酱夹饼就是要配着热水才好。

        晚上要吃的汤底在一边单个的炉上,已经咕嘟咕嘟冒出香味了,不过陆芸花觉得相比之下还是手里面流淌出红油的酱夹饼更有吸引力。

        她喉咙再次动了动,手臂抬高——

        “阿娘,我们有点……饿……”

        陆芸花咬在饼子上,脸颊鼓鼓囊囊,因为怕红油滴在身上所以看起来有点狼狈……总而言之,现在就很像偷偷吃独食后被抓的现场。

        最后,陆芸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家手里都拿着一个酱夹饼,像是早晨一样委委屈屈、挤挤挨挨坐在厨房的小桌子小凳子上吃着饼,一个比一个吃得香。

        陆芸花坐在卓仪旁边,看他不自在地把又垂在地上的袖摆向上提了提,最后放弃一般往上拢了拢袖子吃饼,但动作还是比往日更小心了些。不是卓仪觉得这衣裳贵重才这样小心,只是他觉得这些衣裳都是陆芸花的心意,要是弄脏了难免心疼。

        陆芸花先是被他稍显的有些窘迫地样子逗笑,又想到刚刚自己咬着饼子努力咀嚼想要和孩子们解释自己没有偷吃的的狼狈样子好似比起来更好笑一些,不仅如此,好笑中还带着丢脸,她轻轻叹气又摇了摇头,无奈地捏起饼继续吃起来,早知这样当时就叫上他们一起吃了!

        饼子带着烙出来面饼特有的干香,比起里面夹了芋头馅的甜饼来说纯面饼的面中并没有放糖,所以面饼咀嚼时候的微微甜味就是面粉自带的甜,完全不会觉得腻。面饼外面又脆又硬,有一股“明火”的味道,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感觉,但就是让人觉得很香、很好吃。

        可惜家里的卤肉已经全部吃完了,要是还剩下些夹在这饼里面肯定比馒头夹出来的肉夹馍更好吃,陆芸花看白巡还没想起来这回事,想要等等再告诉他,有点坏心眼地想看白巡无比遗憾的样子。

        不过没有卤肉,这酱夹在饼里面也不差。

        现在大家夹的都是蘑菇牛肉酱。说是牛肉酱……陆芸花有点汗颜,其实这酱和从前在外面买的一样没什么肉,肉也切成了小颗粒,简直不像是自己家做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陆芸花,她当然不是小气的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牛肉就剩那么点,一煮熟更是缩水,瞧着可怜极了。还好酱料颜色深,又有着蘑菇在里面“浑水摸鱼”,在没吃之前不大能分辨清楚哪个是蘑菇哪个是牛肉。

        当然,牛肉虽然少了一点味道却是分毫不差的。

        红油浸满酱料,就算舀出来的时候特意把红油撇去一些了,还是有不少挂在小料上的红油被绵软的面饼吸去,给面饼上也带上了深红的印记。味道很重,入口是咸、是辣、是融合在一起的复杂香料,是切成小粒的牛肉和蘑菇,香味直直冲向鼻腔,配着干香的面饼简直让人香得打摆子。

        “咳咳……”黄娘子从前没有接触过辣椒的味道,平日里吃得也清淡,她看大家吃得香,一大口下去结果叫辣椒呛得咳嗽起来,她紧闭着双唇,努力抑制着咳嗽。这会儿可不能咳嗽出来,现在只是呛了一下,要是把嘴里的食物咳到气管里可就是真的难受了。

        好在她很快就适应了口中新奇刺激的味道,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口热水,这才舒了一口气,拿出巾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笑着说:“这味道好生奇妙,尤其其中一种似乎是……红果?”

        “黄阿姐说对了,就是红果,不过我习惯叫辣椒,这火烧般的刺痛就叫‘辣’。”许久没听过红果这个说法,陆芸花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想了想还是说了这些话,但心里不免有点担心:要是黄娘子好奇心来了问她为什么要叫“辣椒”时……她要怎么回答?

        好在黄娘子本质上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她只是看了看陆芸花的神色便点了点头没再深究,转而换了个话题:“这味道倒是十分和谐,配着饼子极香!”

        “确实如此。”她们说话这时候白巡手里的饼都吃得只剩个边了,就连卓仪都才吃了个大半,可见他确实吃得极快。

        他一口把手里的饼边塞进嘴里,咽下去擦了擦手,眼神不自觉投向另外一锅,问陆芸花:“嫂子,那一锅是什么酱?”

        陆芸花轻笑回答:“是辣子鸡酱,鸡有骨头,配着面或是饭更好吃些。”

        她说完顿了顿,看白巡有再去夹一个牛肉夹饼的意思,无奈劝阻:“阿巡省些肚子,等等还要吃鸡肉锅子呢,现在吃饱了等等真的就一点也吃不下了。”

        不是陆芸花阻止他吃,算了算白巡今天已经快吃了六个饼了……她这饼虽然是发面的,也是结结实实一大个,她一顿一个已经很撑了,白巡再能吃也没有这样的吃法。

        白巡一怔,不自在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我知道的嫂子,我没想吃。”

        黄娘子今天也吃了不少,不过她没有白巡那样不知道节制,加上现在手里这个饼算一算也就吃了三个,以她的消耗来说真的不算多,所以她很有资格嘲笑这个年纪还没有自制力的白巡,慢慢悠悠在他附近夸张地咬一口饼子……

        “嫂子,这两种酱都是要给……黄娘子带的吗?”白巡直接无视,假装自己没看到对面的这个人。

        陆芸花点点头,喝了一口水润润喉:“除了要给黄阿姐带走的还有留下来我们自己吃的,往后若是我忙可以配着这酱吃点面条馒头对付一下。”

        白巡忍不住摇摇头,语气赞叹:“这怎么能算是对付呢……”

        他说着沉默一下,神情有点低落,接着说道:“炉子已经做好了,晾一晾明后天就能用……这猪肘吃完我也得走了。”

        “这么快?”陆芸花一愣,忍不住看向卓仪,却见他擦着手,面上神情看起来并不意外。

        陆芸花感觉从自己搬到卓家开始白巡就住下了,从刚开始的陌生和客气到现在好似朋友、家人一般的亲近,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个人在家里,现在他说自己要走了,陆芸花甚至感觉有些恍惚和吃惊。

        卓仪擦好手又拢了一下袖口,端起茶杯,语气清淡平和:“拖了许久了吧,早些回去也叫大家安心。”

        这“大家”说得是白巡的手下,白巡原先算是黄娘子之外的另一个“事业狂”了,每日兢兢业业工作,虽说是个少主,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却活得没有陆芸花和卓仪一半轻松,几乎是醒来就工作、工作到深夜。

        “唉……”在卓家待久了,气氛轻松、生活愉快,每天有各种各样的乐子,陪着孩子们做这做那,每天忙来忙去就是为了吃得更好……白巡长长叹了口气,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之感。

        他甚至感觉自己从前过的那些高床软枕的富贵生活比起现在的日子也不算什么,但是他有责任心,要是帮里的老家伙们靠谱一点他这个少主不做也罢,现在这情况是他不干了他们帮那么多人可能就要跟着遭殃,不干都不行。

        黄娘子这会儿也没说什么话,反倒是轻轻瞧他一眼,语气平淡自然:“若是有事要我帮忙……像这次一样来找我就是。”

        “知道了。”白巡嘟哝,算是承了这个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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