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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心若铁石


  堂屋里,周朝秀来回翻转着一枚巴掌大黑木腰牌,刻着‘冠带百户’四字,背面则是复杂花纹,没接触过类似的东西,周朝秀也认不出具体是个什么纹理。

  心绪也渐渐平稳下来,可始终不见张嫣从寝室出来,周朝秀沉眉想了想,还是起身进了寝室。

  果然如他所料,张嫣躺在榻上在睡觉,睡相安宁。

  得了灵俸,又解开很大的心结,周朝秀心情轻松非常,生出戏弄之心,挪步到床榻前,伸出右手缓缓朝张嫣脸颊摸去,能清楚看到张嫣浓黑、纤细的眉梢在颤抖,可就是不睁眼。

  应该是紧闭着眼,耳朵听到了自己脚步声,是看不到自己伸出手的。

  就收回手,轻咳两声:“你应该听到了,我已不同于常人。此前还以为自家也成了锦衣卫要缉拿的妖人之一,心中惶恐不已。”

  “如今看来倒不是祸事,是一桩好事。”

  “虽说有异常人,可还是要吃穿住行,几天不吃东西也得饿趴下。也是有生老病死的,其实跟常人一样,常人需要过活的物件儿,咱也是需要的。要说不同,也就比常人能多些本事,多点力气。别说飞天遁地这样的神仙手段,就是飞檐走壁的本事都无。”

  “我得去街上看看水淹后的状况,有鲜热吃食的话就买一些回来。这个家,按他们说的那样的确不适合你我再居住,该换一个地方了。”

  张嫣自始至终都在装睡,周朝秀扭头在床榻上找了找,才在里头找到自己的荷包,抓起荷包就出门去了。

  巷子里地面本就积水未干烂泥深淤,经过十一匹马来回践踏后,更是糜烂,以至于无处下脚。

  垫着脚尖都是无用,周朝秀索性踩着泥水直接走出巷子。

  晨雾将散之际,巷子口的药铺正仔细清扫铺前空地,伙计正把一袋袋药材搬出,似乎要晒受潮的药。以至于巷子口处,有浓郁的药材混合气味,十分鲜明,隐隐有提神的作用,令白日嗜睡的周朝秀振作了一些。

  街上并没有往日卖包子、馒头的推车摊贩,周边也没有包子铺开门,更没有附近郊外百姓赶早来卖菜的。

  一场不大的洪水之后,各家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外出售卖果菜?

  溜一圈没遇着熟人,周朝秀也就重新踩着烂泥回了院子,先坐在门槛上握半截柴木刮腿脚上的烂泥。

  原本他面无表情,突然一愣后摇头做笑:“有无灵职真没大的区别,脚上的泥还不是得自己刮?真非高人一等,终究还是个泥腿子。”

  刮了腿脚上的泥,进入堂屋时又发现原本地上不见了的木盒又出现了,周朝秀不由撇嘴,大概理解了张嫣的态度,可又不知猜测的对还是不对。

  故几步来到寝室门前,呼喊一声:“嫂子,我现劈柴,咱炖煮米粥吃。”

  张嫣这才应一声,揉着脑门起来说:“阿秀你有伤,如何你劈柴?还是等到午后,柴草晒干些后再做吃食。”

  “无碍的,嫂子瞌睡就多睡一会。”

  周朝秀右肩倚在门框上,笑吟吟打量张嫣片刻,张嫣不由恼怒脸颊红彤彤:“不去劈柴,看妾身作甚?”

  她恼怒说完就见周朝秀转身离去,心中不由更为恼怒,捂着脸很不想下榻,也不想出去。

  储放的木柴都已浸湿,周朝秀索性选了些较干的柴,切了粗厚的蜡烛丢进去炉灶里,铺好火绒,可他左臂动不了,没法用火刀火镰生火,只能做好一些后让张嫣来生火。

  周家灶房升起青烟不久,周朝秀正用簸箕给驴子喂食豆料时,柴门外有人叫道:“周家兄弟,开个门!”

  扭头一看是邻居齐五郎,周朝秀放下簸箕走去抬开柴门,见他右臂抵在柴门上抬左臂始终不做反应,齐五郎疑惑问:“周家兄弟,你这胳膊如何了?若是跌打骨伤,俺娘可会推拿下药,这事儿不求外人。”

  “在守备营跟人比武,扭伤了,没伤到筋骨,休养一阵时日就能好。”

  周朝秀引齐五郎进来,笑着问:“齐家大兄难得有空闲,可有需要小弟效力的地方?”

  闻言,齐五郎右手举起扣着鬓角,颇有些难为情:“家里没法生火,外头也买不来吃食,咱皮糙肉厚的能耐几天饿,可家里老娘受不得饿,是想借周兄弟家里的火用用。”

  “还当多大事,齐家大哥稍等,咱这就去掏些火引子。”

  周朝秀说着就走过去将给驴子喂食豆料的簸箕拿起,齐五郎还疑惑着呢,就见周朝秀拿着簸箕走进灶房,不多时簸箕里就装着一堆燃烧的木炭出来,齐五郎赶紧上前迎住:“兄弟,这如何使得?”

  “无碍的,齐家大兄先忙活家里事,稍后小弟上门来取簸箕,顺便也正好有些话要跟齐家大兄商议。”

  只当是周朝秀要讨论欠账或利息的事儿,齐五郎敛容,应下:“好,咱这就回去等周家兄弟上门。”

  张嫣站在灶房门前看齐五郎端着簸箕,笼在一团青烟中离去,对关上柴门回来的周朝秀说:“阿秀,你觉得这人如何?”

  “此前没打过交道,如何能知?”

  周朝秀反问一声,脸色略略不快,走到堂屋屋檐下的台阶上坐下:“不喜欢这人,瞅着不像个爽快人。”

  “呵呵,阿秀你喜欢爽快人?可妾身瞅着阿秀瞻前顾后的,可一点都不爽快。”

  张嫣搬出灶房里的小凳,小凳放在檐下台阶上,人坐在小凳上正好把腿展直,她穿的是罩一层乌纱的素白、水绿两层百褶裙,露出一双没穿袜子,踩在秀红花的素白小鞋的脚,周朝秀刚瞥见圆圆的脚踝,张嫣就觉得不妥,把展直的腿并拢斜曲在一旁:“其实妾身看来,这人与阿秀一样,都是瞻前顾后,顾虑颇多的人。”

  “周朝良在的时候,他们两个总喜欢坐一起下棋吃酒,情若兄弟。真算起来,阿秀你与周朝良是一个性子,心里算计的多,却又是个耿直秉性。你们能耿直的对人好,也能耿直的对人坏,这一点又跟齐五郎不同。”

  “总觉得这人心思深沉,顾虑的多,比你们多了些忍耐。”

  张嫣说着语气幽幽,声音很低:“他在意的也就他的老娘了,周朝良没了后这人就不认周家余下的人,若不是比邻而居还欠了他的账,这人在路上遇着你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这半月以来不曾走动一句话,今日就为他娘吃一顿热饭就来上门求火,你说这孝子是个什么秉性?”

  听得出来,周朝秀还是直问:“嫂子对他有怨气?”

  “有,怎么没有?周朝良在的时候,这人一口口的小嫂子喊得可亲了,周朝良突然没了,这人看都不看周家一眼,眼睛里只剩下那点债务。人情刻薄到这种地步,细细回想起来,让人心里不由得发冷。”

  张嫣露出一个自嘲苦笑,抬头去看周朝秀,四目相对面容坦然:“出事后,本以为能他与周朝良手足情深,能拉扯家里一把。结果呢,他只是将周朝良从河里捞上来,与妾身再无一句话说。”

  “这外面的人情世故变更,让妾身看不明白。倒是没什么亲故的阿秀处处为妾身着想,还主持公道为妾身报了大仇。”

  张嫣说着目光中泛着光彩,太阳金辉落在两人身上:“阿秀呀阿秀,你说为何要对妾身这么好?”

  周朝良面皮绷得紧紧,有些发烫的感觉,垂着脸看脚下湿软地面,陷入回忆:“刚开始时,觉得自己命歹,也可怜,见嫂子命也不好,也可怜,还有个孩子,就想对你好一点。”

  “原来是阿秀可怜妾身……那后来呢?”

  张嫣眼眸眨动波光流转,见周朝秀还低着头认真思考,看着顺眼、舒心,就说:“周家那么多人里,偏偏就阿秀怜悯妾身。与周朝良日日饮酒、下棋的知己好友齐五郎不曾可怜一点,你那恶毒的大嫂更不曾有一点可怜心肠,还真是可怜。”

  “后来呀……”

  周朝秀扭头看一眼张嫣,今天的她没有多余干净的水来梳洗装扮,她脸上没有脂粉,他可以清晰透过皮表看到一根根微末血管,光洁的脸颊上没有一点瑕疵,就像皮冻一样:“后来与你住的久了,你也对我好,那就该更好的对你。”

  见他说的缓慢,一边说还一边想,张嫣断定:“阿秀也会哄人了,妾身想听真话。”

  “真话就是你长得好看,模样清秀跟花一样,让人想护着。”

  可能觉得这话不妥当,周朝秀眯眼去看升起来的太阳:“你心肠也好,比太多女人好得多。许多军户、民户的家的女儿,长得好看一些的一个个把脖子伸的长长恨不得伸到天上去,她们只想着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享清福。可对其他人就没好脸色了,原来干活的张家炭场二小姐,长得也好看,还喜欢骑马,手里的鞭子打人的用处比打马的用处大。”

  张嫣听了噗嗤做笑:“傻子,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你眼里的张家二小姐蛮横,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武官家的女儿,蛮横时你是没见过。等那张二小姐以后吃了亏,快被人活活逼死时,可能也会收敛性子乖巧懂事,也能学会对人好、体贴人。”

  周朝秀回头打量笑容灿烂的张嫣,不由露笑:“不信,反正你比她们都好。前后见过的女人,就没能比得上你的。”

  “以后你会信的,喜欢欺负人的人,多是内里软弱的人。不像你这样的,不喜欢欺负人,可却能活活逼杀一个人。”

  张嫣拢了拢衣袖,语气也淡漠起来:“就你话里的炭场二小姐,若骑马时被强人掳走,你说她能蛮横几句话?不管事后逃出来还是被赎救出来,你说她还能蛮横多少?”

  “阿秀,这世上太多的人只是想活的更好一些,不管他们是恶毒还是吝啬,又或者是蛮横凶顽以及狡诈无信。你这样石头一样心肠的人,没本事的话,有个懂你的人一起过日子也是好事。可你现在有大本事,你说这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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