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大人情谢郎固美,与我何干?
黄夫人在平江伯府的一番话, 虽然有些微妙,但绝对是扎扎实实的人情。
家世固然重要,名亦是无价之宝。
孝顺的名, 哪怕实际上比不了总督爹、县主娘, 只不过是个轻飘飘的名,但谁都必须夸赞她。
是政治确。
程氏出身贫寒?她孝顺。
程氏只是义女?她孝顺。
程氏其貌不扬?她孝顺。
程丹若在陈太太跟前做牛做马, 足足五年, 终于换来了一层金身。
镀金也是金啊。
柳氏心里的五愿意,勉勉强强爬到了七,堪堪及格。
但有一个问题,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聘礼都下了, 她还没见过儿媳『妇』。
可深宫内苑,无召不得入,光明大进宫的日子, 只有旦冬至, 命『妇』进宫朝贺,或是二月的亲蚕礼。
不然,只等丧事了。
目前,太后、太妃都活得不错, 柳氏心急,也无计可施。
反倒是谢玄英,他的封赏下来了, 须进宫谢恩。
皇帝对他一向慷慨,次又是扎实的军功,半点不吝啬,直接升他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四品。
起来只是升了半级, 其实不然。
京卫指挥使司统辖京城卫所,也就是全部的亲军,涵盖亲军二十六卫,也就是不属于五军都督府,直属于皇帝的兵马,还有隶属于五军都督府的三十三卫。
总结:单位很好,前途无量。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金银田庄等财物,姑且不说,皇帝还给他安排了一个新差事。
去翰林院修《典录》。
《典录》的全称是《夏典录》,于开国初便开始编纂,历经二十余年方成,聚集了千年来众文献,前后共计三千余人参与。
但随着间流逝,一些书籍化破碎,新的书籍源源不断出现。因此,每隔几十年,就要主持修撰一次,重抄破损的旧书,增添新书。
当然是一门苦差事,抄写必须一字无误,且必须用台阁体。但重修《典录》的活儿,一年前就开始了,如今已经干得七七八八。
此加入,干几个月,就是一笔极其光鲜的履历。
皇帝厚爱至此,谢玄英当然要谢恩。
那日,他走过九曲桥,绕过回廊,就见殿外的廊下,程丹若靠在朱红的廊柱下,低头刺绣,背后,太『液』池的莲花微开,垂柳扬起翠绿的枝条。
湖水波光粼粼,清风四来。
场景很美,但谢玄英总觉得哪里不对,定定了眼。
她似有所感,过来。
四目相对。
程丹若欲言又止。
谢玄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可不像是喜悦期待的样子,她一脸难,该不会想反悔吧?
万万不。
于是,假装没瞧见她,目不斜视地走进殿内。
皇帝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离开窗边,蔼地问:“怎么不说句?定亲了,说句也无妨。”
谢玄英不动『色』:“定了亲才更要避嫌。”
道理很对,皇帝也不强求,转而问起别的事。
“朕说说谭祥。”
“是。”
谢玄英虽然推辞了皇帝领兵的建议,但也始终关心着海防,就事论事,论述自己的法。
皇帝招手,示意上茶,一面听一面思索。
外头,廊檐下,白云舒展。
程丹若坐回原位,乍是在绣梅花,实则纳闷。
他跑么快干什么?婚事不顺利,怕她追问才避之不及?
倒也不必,要是真谈不拢,也就罢了。
又不是非嫁他不可。
不嫁,是不是就不用做扇套了?
程丹若拿起绣棚,对着太阳钻研了一会儿,决定扔一边说。
手工很好,做久了还是会烦。
入伏后,天气一日热过一热。
每天,安乐堂都会接到送来的中暑宫人,好在吉秋等人已有经验,司『药』的女史也学习过如何应对,开『药』的开『药』,敷帕子的敷帕子,人晕乎乎的进来,却是没出人命。
太监那边,不人想方设法讨了人丹,随身备颗,听说颇有效果,名头都传到了宫外。
贵妃延续了冬季的德政,说服皇帝,令宫人内侍都不必在晌午的日头下做活,得到不称颂。
她还召见了程丹若,夸赞她“勤勉仁善”,格外赏了她三把彩扇。
可比她原先用的精美太,扇面涂了一层金泥,阳光一照,黄金独有的光晕散开,精巧妍丽。
程丹若十喜欢,但一是岁寒三友套装,难免腹诽。
事情究竟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答案,由荣安公主揭晓。
事情是样的:天气热,皇帝心疼女儿,决定把她叫进宫小住几日,西苑总比公主府凉快。
半年不见,程丹若见到荣安公主,惊奇地发现她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虽然改梳『妇』人头,人却还是以前的模样,既瞧不见初人『妇』的羞涩甜美,也没有哀怨委屈,反而有股奇怪的平静。
“父皇。”荣安公主规规矩矩行礼。
皇帝见她颊边带汗,忙道:“过来用些冰镇百合汤。”
宫人奉上绿豆百合汤。
她端起来,一口气吃了半盅,笑说:“还是宫里的点心味道最好。”
皇帝说:“你府里厨子,原就是尚膳监惯用的人。”
“可那不是父皇赏我的。”荣安公主皱皱鼻子,把剩下的喝了。
皇帝好气又好笑,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忘记事:“驸马祭祖回来没有?”
荣安公主顿了顿,才道:“快了。”
“祭祖是大事,你何没跟去?”皇帝问。
荣安公主自然地说:“车马劳顿的,女儿不想去。”打量一眼皇帝的脸『色』,又挂起温顺的笑容,“驸马也说路途辛苦,不必我走一趟。”
皇帝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左右已成亲,接下来都是水磨工夫,韩旭是个聪明人,不至于给荣安脸『色』。
荣安公主察言观『色』,故作抱怨:“父皇偏心驸马,唯恐我薄待他。女儿虽不同去,却派了人好生服侍。”
皇帝眉峰一挑:“驸马收了?”
“没有。”荣安公主道,“驸马说他有小厮伺候,不必宫人跟去。”
皇帝冷嗤:“算他识相。”又道,“你是公主,不必委屈自己。”
“父皇疼儿臣,儿臣才更要女子表率。”荣安公主道,“女儿身子不好,当然要驸马考虑,才是人妻子的本。”
说到里,话锋一转,图穷匕见,“程司宝说,是不是个理?”
他们父女说话的候,程丹若立在案几旁,等石太监在揭帖上批红,乍听见话,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事发了。
男人还要不要?
她心念电转,口中顺畅地回答:“公主所言甚是,‘夫『妇』,义以亲,恩以好合’,公主‘修己以洁,事夫以柔’,必与驸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全引经据典,总没『毛』病吧。
然而,荣安公主却道:“既然如此,程司宝事夫,必当贤良大度了?”
贤良二字,戳中了皇帝,他咽回训斥女儿的话,假装喝茶。
程丹若『露』出几茫然,但答曰:“臣不才,当遵圣人言。”
荣安公主说:“恕我直言,程司宝相貌寻常,于表哥相比,难免黯然失『色』,令我有明珠蒙尘之憾。”
她盯住程丹若,一字一顿道:“不如,我将蕊红赐予你,如何?”
程丹若讶然:“恕臣愚钝,谢郎固美,与我何干?”
荣安公主瞪着她。
“咳。”皇帝不作壁上观,开口道,“程司宝,靖海侯已向晏家提亲,你说三郎媳『妇』。”
“臣惶恐。”程丹若毫不迟疑地说,“臣出身微贱,父母早亡,亏亲戚仁厚,义父慈,方有今日。谢郎芝兰玉树,才地高华,臣卑如草芥,难以相配,不敢有此奢望。”
皇帝万万没想到她般回答,一哑然。
他确实介意她出身低微,父母双亡,却不至于否决亲事,说了,聘礼都下了,回绝也晚了啊。
反倒是荣安公主,既没想到她“不知情”,也未料到她一口回绝,堵了堵,才试探问:“父皇,既然程司宝不愿……”
“什么愿不愿的。”皇帝本来只是想敲打一二,结果惹来样一番话,有点骑虎难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挑挑拣拣?”
想想,敲打过了,她也知道门亲事是高嫁,便转安抚。
“程司宝亦不必妄自菲薄,你忠贞孝顺,品行过人,朕亦有耳闻。”
话承受不起,程丹若立马道:“臣只尽本,不敢当陛下如此嘉奖。”
“是你应得的。”皇帝感慨,“你舍生忘死,于洪水中救下亲长,侍奉长辈至诚至孝,不惜自学医术,如此孝心,委实难得。”
回,程丹若货真价实地意外了:“侍奉长辈原是本。”
心中却忖度,知道些事的只有陈家人,他们无利不起早,好端端的必不会她扬名,愿意么做,必有好处。
是了促成她的婚事才如此,还是说……婚事已经成了?
才过去一个月,就搞定了?
她思索着,恰到好处地显『露』心底的茫然,更添几真实。
皇帝的视线转开,瞥了一眼扭头的女儿,暗暗叹息一:就算出嫁,到底还是难解愁绪,也罢,待三郎成亲,总该死心了。
他抽出一本奏本,笑道:“王卿上奏,道你事君勤勉,平叛有功,请求追封你父百户,朕准了。”
程丹若愕然。
石太监适解围:“程司宝,还不叩谢陛下?”
她反应过来,酝酿一下感情,微红眼眶:“臣,叩谢陛下天恩。”
程氏获封尚宝女官,赐蟒服,自此,掌御玺女官破格用“尚”,四品,位比掌印。
——《夏宫杂忆》梁寄书
十九年,丹若因事君勤勉,忠贞孝顺,晋尚宝女官,追赠其父百户,其母宜人。冬,嫁谢玄英。
——《夏史·列传九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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