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如果说志愿军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进行战役级别迂回穿插，并趁着夜色集中优势兵力进行夜袭的这种进攻对于美国人来说十分突兀的话。那么美国人依靠海空军优势火力和强大的机械化陆军快速进攻和撤退的能力对于我们来说则更像是天方夜谭。

进攻中的美军会使用大口径的榴弹炮和坦克进行攻击，虽然步兵很怂，但他们可以召唤战斗机和轰炸机出现在任意战场的上空。他们的步兵进攻时很有底气，却也更惜命，一旦进攻受挫，他们往往能够从容的撤下去然后呼叫轰炸或者炮火。而在大规模的撤退时，美军更是集中大量的飞机和炮兵火力在战场上筑起一道道火墙来阻滞我军进攻，甚至集中坦克部队殿后或是对关键的突破口进行猛攻。一线的作战部队面对这种程度的火力，损失很大。直接的战斗会让原本不甚了解的两支军队甚至是两个国家、两个民族相互了解，但这种了解往往是用生命和鲜血去了解的。

在行军时我们体会不到的美国人飞机的厉害，终于在战役开始后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白天美国人的飞机就像苍蝇一样在头顶一遍一遍的飞来飞去，地面上有任何风吹草动轻则引来战斗机上机枪的扫射，重则引来轰炸机的凌空投弹。夜里，在战场上飞机会投下无数枚照明弹，那些照明弹很亮，可以将整个战场映照的跟白天一般。在那些我军必经之路上要么就是有南朝鲜的特务隐藏在暗处为美军飞机指引轰炸目标，要么就是不论有没有人美军都会不定时对我军有可能出现的地方进行炮击和轰炸。

在战斗开始后，整个朝鲜半岛北部都变成了一片火海。和国内不同的是，在朝鲜，没有什么前线和后方。美军是刚刚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现代化军队，各军种协同能力非常好。在战斗一经打响，美空军就对我军可能或已经被发现的运输线和补给线进行空袭。先是炸了前线通往后方的公路和小路，再炸断朝鲜通往中国的公路和桥梁。我们身处一线能够感受最明显的就是物资极度短缺。

我们在入朝前曾看到我军准备了堆积如山的弹药、被服和粮食，但战役已经进行了好几天，我们得到的补给少之又少。事实上到美军开始撤退，我军开始追击的时候，有的连队已经弹尽粮绝，饿着肚子挺着光秃秃的刺刀在追击敌人，一路上捡南朝鲜军或美军遗弃的武器进行补充。

即便是最富裕的部队，粮食也十分紧张。战争开始前很是充分的准备在现在看来还是不够。

战争，永远打的都是后勤，而并不是什么步兵攻山和飞机轰炸。从小听评书也能知道，三国演义中那袁本初十万大军原本已经将曹孟德的几万人马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了，但就是乌巢粮草被焚毁后，整个十万大军竟被击溃。诚然战术战法、编制训练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后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我们懂这个道理，靠强大的工业实力和后勤补给能力赢得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美军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从一开始，我军的后勤补给线和通往前线的主要道路就是美军轰炸的重点对象。

后续部队接替我们团继续追击美军，我们团被命令撤下来休整。撤下来的不只是我们团，还有被我们一并从前线抬下来的三百多名重伤员。

“这仗打的有点窝囊。”在回撤的路上，一向严肃的班长罕见的发了牢骚，发完这句牢骚后，班长再没有多说什么，但谁都能看得出他心里有了事儿。

我对于指挥和战术根本没有任何认识，什么也不懂，但志愿军中打过几十年仗的老兵比比皆是。没有天生就会打仗的人，老兵的经验来自于久病成医，仗打了多了，死人见的多了，也就会打仗了。一百年来的中国从来就没有和平过，哪里都有动乱和战争。鸦片战争、八国联军、甲午战争、辛亥革命、北伐战争、军阀混战、围剿红军、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整个近代中国史就是一场战争还没结束又爆发另一场战争。外国人打中国人的，外国人打外国人的，中国人打中国人的都在中国——这片历史上曾经无比辉煌的土地上上演。

是的，听说中国千百年前曾经无比的强大，无比的辉煌。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三十万秦军北破匈奴，五十万秦军南平百越，马夫卫青大破匈奴而封候拜将赢取公主，霍去病十七岁大破匈奴，李靖大破突厥，岳飞大破金军直捣黄龙，戚继光驱除倭寇。这些国强、民强、军强而能抗御外敌的英雄故事从小就能从城墙根说书的嘴里听到，也就只有从那些说书说史的口中，我才能知道我们民族的历史上曾经那样辉煌。而我从小到大见到的国家民族，不过是战乱不断，难民饥荒。那些年，西安城外天天都有难民饿死，树皮草根都被扒光；那些年，逃兵土匪抢掠烧杀时有发生；那些年，人命如草芥。

战乱的年代当兵吃粮，当官吃肉，当匪吃人。有本事的当了官吃香的喝辣的，有胆子的当土匪打家劫舍，活不下去的当了兵跟着军阀打仗吃粮，甚至是在家待着都会被拉壮丁，哪有你老百姓什么活路？从乱世走来，就更加明白活着不易。尤其是那些当兵几十年的老兵油子，他们打仗时候不仅技术过硬，对于战术战法也能够指指点点。人性总是很奇怪，安逸的生活让人们埋怨人生无趣，强压之下却总让人们用尽全力活下去！

死人堆里活下来的人，就像是久病成医的人，谁也不是傻子。身边的死人多了，每个过下来的人都或多或少会打仗了。

我听他们老兵谈论着那些几个月前还和我毫无关系的战术和打法，我强迫自己听进去，并好好学习。因为看见了真实的战场后，我也想活下去。炮弹是不在乎你的生命的，在乎自己生命的只有你自己。我和老兵学习怎么在半个小时之内挖出能够保命的单兵坑，我跟老兵学习怎么射击移动中的敌人，怎样听见声音就判断炮弹落点，怎样判断机枪子弹是不是打向自己，怎样在行军中更加节省体力，学习任何能够让我活下去的本事。

“我们对于敌人的估计还是不足，指挥上有些死板，让本来有可能完成的包围没能完成，只是打成了防御阻击和迫使敌人撤退。”休息的时候，李建坤打断了班长的沉思，和班长闲聊道。

班长只是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这场仗我们能漂漂亮亮的打一场大围歼战，那谈判桌上也许还能让这场战事快点结束，我们也可以回家享受太平日子。可是这次战役我们虽然赢了，但却并没有给美国鬼子造成什么特别严重的损失。这样一来美国人肯定不甘心，我看这场仗，还没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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