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给吃屎,就要犯贱!
又一个春节
过年了,铁窗里第二个春节,放假七天,不折不扣。我把几乎所有可能的时间都用在了看书上,只有两本教材,就把笔记整理的有条不紊。再过两个月不到,就要考试了。
年初三中队安排打电话,母亲在电话那头啜泣,“你待那也能吃到一碗扁食喽呗?”
外婆去世了,就在半月前,老人家临终还在念叨着我,八十多岁的老人,没见外孙一面。
“小黎,来队长找你!他在中队部,你过去跟他好好讲,上次的事情来队长一直惦挂着,刚才还在讲,黎晓风那边还有什么情况吗?他是关心你,你去跟他好好讲,好处他会想办法给你的。”老狐狸一手拿着《电话登记簿》,一手端着杯热咖啡,转达来队长的亲切问候。
来队长坐在中队部,客气地叫我坐在平时只有队长才有资格坐的沙发上。
“你家里的信就在这里,我看了,很遗憾。你外婆今年多大年纪?”
“报告来队长,八十多岁。”
“嗯,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规律,大家都没有办法。你这个情况我们队长也很同情,人现在在监狱里,没有办法。我想如果你在外面,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也就打个电话,顶多赶回家去料理一下丧事。在这,想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我们小组的方其丰,也就是8月份,父亲刚去世,他二十年没跟父亲见面了,打了报告想回家去料理丧事,报告到了监狱又给退回来。他是江海人,家就住黄浦区,离这很近的。你家离这有点远,想回去是不太可能的。这点,希望你能理解。”
“报告来队长,这个我真没敢想过,您有这个心,我很感动。能打这个电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嗯,关于你上次提的劳极的事,我跟姜队长沟通,也跟中队领导作了汇报,我们还是本着那个态度,表现确实好,不是不可以考虑,但各方面都要表现出色,让别人信服,那样才可以。”
“报告来队长,劳极的事,我再也不敢奢望了,如果运气好能减三个月,我已经很满足了。实在不行三个月没有,也是正常的,我以前想法做法都很天真,不懂事。减刑不是权利,是要靠自己的实际行动争取的,这点我现在懂了。”
“嗯,只要你表现够好,我们队长肯定会给你考虑。对你们小官司,我一直这样一个态度,只要你分数到了,没什么大的违纪,符合申报条件,我来队长都会给你们上报减刑,让你们早点回家,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道路。你大学生,将来如果能做点事情,我们也算是为社会做了贡献。”
过年都没看到步指导,问雷志朋,他果然知道。
“好吧?刚刚提了中队长,就戆特了!你多长时间没看到他啦?他干什么去了你知道吗?不知道,不知道就对了!不知道我告诉你!住院去了!差一点走特了!”
好了没多久,感冒又来了,咳嗽时断时续,实践证明,阮医生给的药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这个畜声就是想吃吃!不给他吃屎,就犯贱!你也去厕所抓一把大便,扔他头上,看他还敢不敢不给你好药吃!”常友来帮我出主意。
盗汗
这几天半夜醒来,周身被汗水湿透,被子包裹着一身热气。早上刷牙,痰中有血。胸中犹如放了一只皮气球,吹起来感觉吃力,用力深呼吸感觉胀,不用力吧,又憋得慌。
早就立春了,感觉还是这么冷,去年在看守所没这么冷,可能是因为多少有点现代的缘故。百年的奈河桥,早上起来,监房里一眼望去,视线穿过粗重厚实的钢筋,冰冷笨重的铁门,被一片灰黑色的砖头墙壁挡住去路。这里的生活每天都很有规律,以至分不清今夕何夕。
今天把能穿的都穿上,数了下,有九件之多。里里外外的衣服包裹着我坐在那里,仍然带不来一点暖意,尤其两只脚,犹如浸在冰水盆中,丝丝冷气自下而上。
小组生产最近不忙了,时常可以提早收工回去。这样的好日子可能不会太久,大批量的生产据说就要来了,景查衣服,四年一换,二十万件衬衫今年到了退役的年纪。大换装,机会就在眼前。
“到时候你也别想在这安安静静的看书了,装箱单做都来不及,收工做不完带到里面去做,做好第二天拿出来!”,热心的同犯雷志朋告诉我。
“我这有几张统计表,你有空帮我印印”,下午,仓库武振林主动过来找我,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磨合,他已经对我客气一点。
“哦,要几份呢?”
“要是要五六十份呢,你一次不方便,多分几次印吧,每次进仓给我带来。以前都是交给吴豪杰的,现在你接他劳役,就找你了!”
武振林讲话客气,他要复印的是小组用的统计表,不是什么地下航线,但我也很难做,因为一想到那个支伟达支科长,就头疼。
冰冷中认识小老虎
最近身体老不好,人没精神,整天昏昏沉沉的,可书还在坚持看,书里的文字,也开始由模糊到清晰,变得亲切起来。考试时间越来越近,我要挺过这段时间才能休息。
我认识了一个混得好的朋友,他叫冯寅。这个人之前吴豪杰就跟我介绍过,就是那个坐在三楼厂部门口监督岗边上队长岗亭里的犯人,他们叫他小老虎,我看老虎一点都不像,有点像机器猫倒是真的。他戴副厚厚的黑框眼镜,笑咪咪的圆脸没一点严肃气息,让人看着放松,心情也好。
这次自学考试,听说他一下子通过六门,果然好身手,对得起那副眼镜片。
“理科数学,文科哲学,最好别学。脑子会坏掉的。中文系这个专业好一点,现在也就自娱自乐用,出去以后就业、创业,用处都不大。你既然有文凭了,再花这么大功夫考这张纸,好像意义不大。”
“要放古代那就大不一样了。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一篇文章改变一辈子甚至几代人的命运。就是现在,华师大的中文系也不是那么好考的。在中国,华师大是块牌子,不信你看看自考的教材,大部分都是他们编的。”
“语言这个东西很神奇,跨语言的翻译就是吃人家嚼过的馒头。即使得了要领,神韵始难重现。就像外国人翻译中国的成语,胸有成竹的意思就是,肚子里面有根老竹子!冲灵剑法嘛,兄妹二人的剑法。”
“你那个校友要去做大队广播员了,不错,肯定比要走的那个老头子张金海好,老人家在广播里‘论语’都要给大家念成第四声的。”
小老虎坐在我对面的劳役位置上,笑容满面,从十一点到下午一点,足足聊了两个小时。聊考试,也聊刑期。他判了二十年,现在已经吃掉了大半。
“估计如果运气好的话,混个假释,你走我也差不多了;运气不好,那还得再吃四年,至少四年!”
“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讲。能帮你办的,我尽力。没办法,谁让我们是一个战壕的呢?”小老虎临走,丢下一句暖心的话。
这个全大队唯一一个单独坐在队长岗亭里做事的犯人,管着厂部的ISO。
康春园的鸡蛋
后来我知道,我这样做劳役,得罪了人。找我复印的人少了,从另一个角度讲,欠我人情从而在关键时候可以帮我说句话的人,也没了。老姜队长从此再没带东西过来复印,这方面的需求一下子没了。
“以后大家注意点啊,像你,边明存、大读枭先生,别看身体看着可以,像只小恐龙,血压高了哪天爆了就完了!裁剪组的康春园知道吧?昨天晚上吃鸡蛋,小劳动那多了一只,组长看他可怜,这么大年纪十几年官司吃下来大帐上没一分钱寄过来,就叫他过去拿。好唻!这只鸡蛋不该吃,大概激动,刚拿手里,人就发抖了!马上背去总医院,昏迷不醒,到现在都没醒过来。他以前中过风的,这次复发,估计要跟万来喜差不多了!万来喜是谁知道吧?就两中队以前的大劳动,判只无期,吃了十几年,开始老说自己胃痛,打菜感觉吃力,后来也没重视,拖拖拖,受不了了,一查,好唻,胃癌晚期!马上给他办保外就医,出去活了一个礼拜,七天,拜拜了!十几年官司也算没白吃,总算死在了外面,没做奈河桥的鬼!这次康春园比他还好,管他昏不昏的,不受什么罪,反正自己也不知道,还不用干活。”
消息笼罩在小组上空一整天,后有前线来报,说监狱开会,点名批评四大三中,“监狱里说这个人这么大年纪,血压又这么高,你们怎么不给他密切关注?好了,你们这些高血压啊,小恐龙、孙志庸,以后日子好过了!”雷志朋这孩子,关心别人总是胜过自己。
说的没错,当天晚上,医务犯就过来,每个犯人,不论老幼,全部重新量过,逐一登记。事务犯奚利权传达步指导的最新指示:高血压的边明存和孙志庸,以后打牌、下棋全部停掉,看也不行!这么高的血压,出了事怎么办?五中队夜执勤的组长,曹忠良,位高权重,也因血压太高,退下来了。
看来要玩真的。
事实情况的确如此,改造,就像拉锯战,一边是大盖帽、是监规纪律,头顶国徽,一边是犯人、阶下囚,是三连号四固定,胸前别着番号卡。
可惜对我来说,看病还是很难。
医务犯阮飞也在自考,还跟我一个专业,是大专,快考完了。大家都学汉语言文学,交流起来却很困难。
我身体的毛病跟他反映了多次,开始还给量量体温,后来就默不作声赏我几粒药丸,再后来,就有些不耐烦了。
“你就是感冒,咳嗽,身体免疫力差导致的。自己晚上睡觉注意点,不要蹬被子着凉,其它严重的症状也没有,你叫我怎么带你去医院看?跟你说过了,大队里面七八百号人,每个星期去总医院看病都是有名额限制的。都像你这样,生点小毛病就要去总医院看病,那医生不是要烦死了,还要不要人家下班呢?还要我们医务犯干什么呢?”
是啊,毛病既然不大,我又何必杯弓蛇影?可能真是化纤过敏,怕什么?我才二十七岁,跟收音机里“天天想出名”的罗小艺一样,还年轻呢!自己注意点,挺挺就过去了!再说了,自己不是帐上已经有了三千多块钱了吗?怕啥?有钱在,买点好吃的,毛病自然好了!好了,开唱:“我叫罗小艺啊,今年二十七啊,天天想出名啊,就来录彩铃啊!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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