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经抚交锋！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经抚交锋！
天启元年六月八日，广宁城外的官道上。
此时以明军的式微，再加上如今小冰河时期愈显威力，民生凋敝，百姓困苦，就算是广宁镇城这样的主要官道上，都少见行人，只有一片萧索之意。
不过到了上午时分，从广宁右屯卫的方向，却忽然来了一支庞大的官方队伍。
并且这支队伍不仅人数众多，都超过了二百人，规格还奇高，而这就是熊廷弼的仪仗了——毕竟以他辽东最高军政长官的身份，这等出行的派头那是必须的。
就好像在队伍最前面，都有高举“肃静”、“回避”等旗牌的十几个旗牌手在头前开道的！而在那些旗牌手之后，则是一名标下中军官。当然标下中军官并不罕见，可是挂总兵衔的标下中军官却十分罕见了！
只见此人端坐在马上，神情肃穆，身上还背着装在黄缎绣龙套中的尚方宝剑，那种肃敬威严的气度……
在他身后则是跟着数百明盔亮甲的步骑兵，以作护卫。
而最中间则是一顶绿呢亮纱八人抬的大轿，这是熊廷弼的出行座驾。至于他手下的一众幕僚，则乘马坐轿的都有，紧跟在熊廷弼的大轿后边。
当然此次出行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四名骑兵的马背上都驮着一个大麻袋。
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只是看其处于队伍中央的严密守护中，就知道是非同小可的东西。所以见了这样的一支队伍，有那官道上往来的零星士民见了，就知道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督臣大人，抚臣并没有前来出迎，甚至都没派人来迎接！”
而等到这支队伍一路蜿蜒前来，都走到广宁城的东门安定门了，仍不见广宁城有什么动静，熊廷弼的手下就忍不住发牢骚了。
“哦——”熊廷弼听了眉头微微一皱……看来那位心比天高的广宁巡抚，还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的辽东经略前来视察，辽东最高军政长官出巡，王化贞不说彩棚十里，亲率各级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至少应该派个人来做做样子。
没想到现在连表面功夫都没有！
不过没关系，他这次过来，不正是为了解决此事而来的么！所以熊廷弼直接下令道：“前往巡抚衙门！他不来见我，本督就去见他！”
“至于其他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广宁镇城作为明军核心地盘，辽东分都司所在地，如果按照正常接见程序，熊廷弼前来视察，召见个几十文官，上百四品以上的武将都非常正常——巡抚大堂都能坐不下。
不过熊廷弼这次过来，是想和王化贞私下里再好好谈谈，这样能谈成最好，谈不成再想其他办法。
所以熊廷弼并不想闹得动静很大。于是随着他一声令下，这支队伍就直奔王化贞的老巢而来了。
只是等到这支仪仗队都入了城，乃至都很有指向性的直接来到了巡抚官署门口，还是丝毫没有看见迎接的姿态，整个巡抚衙门还在照常办公。或者说只有巡抚衙门门口蹲着的两头石狮子在迎接他。
而这就做得太过了！甚至做到这种程度，就算是傻子都能明白两名明军大员之间出了问题！
甚至看见堂堂广宁巡抚小心眼至此，连熊廷弼都有些不悦了。
他就是怒声道：“派人去叫门——问他还懂不懂朝廷礼仪！还认不认我这个辽东经略！”
不料他话音刚落，大门边的耳房里就有一个小吏慢腾腾的迎了上来，显然王化贞并不是真的没有准备，只是纯恶心人而已。
看见熊廷弼这支队伍都来到眼皮子底下了，这才懒洋洋的迎了上来。
不过王化贞并不是愣头青，而是找了个理由，还是一个令熊廷弼颇感意外的理由——说是有广宁下属明军斩获大捷，巡抚大人正忙于处理此事！无暇分身，所以还望海涵！“哦？还有这种事的？”熊廷弼听了就是有些诧异的，毕竟以他对这位广宁巡抚的了解，嘴炮无敌，那个实际才能就不敢苟同了……连嘴炮功夫的一半的一半都没有！
所以现在居然还有实际斩获的？这倒是难得！既然自己来了，倒可顺势一观。
于是熊廷弼也不生气，他这个熊蛮子并不是随便受点刺激就会暴跳如雷的！所以干脆自己进去了。
巡抚衙门作为广宁第一军政衙门，地位极高，上马可以管军，下马可以管民。
可就算这样，依然是辽东经略的下属衙门，以熊廷弼的地位进去是无需通报的。
所以等他迈开大步径直进入之后，门口数十荷枪实弹的明军见了，无人敢拦。
而等到熊廷弼沿着青石阶路，一直走到了巡抚衙门的大堂后，还真的看见地上堆着一堆首级，外加一些缴获的兵器和棉甲。
而那位千呼万唤都不肯出来的广宁巡抚，此刻正很是兴奋的站在那里，看着一干手下查验首级呢。
另外熊廷弼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王化贞虽然本人怠慢于他，实际已经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例如专门记录辽东经略起居行止的书记官都已经到位——从官面上无可指摘。
不过看见熊廷弼终究来了，还来的这么快，王化贞就略有些尴尬。
不过他很快就高兴起来，向熊廷弼微微躬身就算行了一礼后，就是得意的道：“经略大人你来得正好，来看一下我广宁忠勇儿郎的斩获！此乃近年来少有之大捷啊！”
甚至他那种得意，就差直接说他指挥有方了！这位只会夸夸其谈，事实上的逃跑巡抚就是洋洋得意的道：“好教经略大人得知，此次都有斩获整整107颗奴兵首级！”
“并且如此大捷，还只是本镇派出的一颗闲子，镇武堡下属一个小小千户官的手笔而已，不值一提。”
不过说是不值一提，他那股得瑟劲却从骨子里都透了出来，因为熊廷弼来的这个时机实在太好了，不好好摆显一下不是错过这个天赐良机了么！
所以王化贞就是继续哈哈笑道：“本抚刚才还在回想经略大人昨日的教诲，甚至感觉还有一定道理——如今辽东形势确实比不上以前了，甚至称的上困难！”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困难，敌人更加困难！事实证明在这种困难的局面下，我军依然能斩获如此大捷！这就很好的证明了一句话——事在人为！只要有精神力量在，那就能够人定胜天！”
“放眼如今时局，只要广宁诸将士忠于国事，用心做事，就没有跨不过的山！没有越不过的河！只要有这股精神，就没有什么敌人是不能战胜的！”
“并以此观之，这还只是一员小小千户的斩获而已，一旦我广宁十五万虎贲**协力，外加蒙古林丹汗出兵四十万相助，再有那啥奴酋内部开花……”
“如此三管齐下，三股力量一起发力，还怕辽事不宁吗？还怕不能一举荡平女真？乃至夺回辽阳沈阳，再现昔日辉煌不是梦啊！”
而熊廷弼听了之后就是轻哼了一声——得，逮到机会就开始鼓吹他的一举荡平策了！
只是，就凭这点可怜的军功？放在如今敌强我弱的形势下，连塞牙缝都不够的军功？对于王化贞如此自吹自擂，熊廷弼实在有些看不上眼的。以这些斩获，也能称得上大捷？
熊廷弼虽然是文官出身，没有经过一天军事方面的培训，却是文官中少有知兵的存在，所以对于这些并不陌生。
他只是拿眼粗粗一扫，就知道所谓的‘大捷’成色很低——不过是斩了些蒙古兵而已，其中真奴兵的首级更是只有可怜的二颗！所以这样的也敢叫大捷？
要知道现在的蒙古兵早已经不复昔日黄金帝国的荣耀，战力连普通的营兵都比不上！甚至都能划归于流寇。
毕竟以现在的天启年间，不仅日后正式的蒙古军队编制——蒙古八旗还没出现，就连蒙古八旗的前身——蒙古二旗都没出现呢！
这些蒙古兵都分属于女真人各大甲喇额真名下，你有一百，他有二百，也仅仅比跟役强一点。所以就拿现在来说，连缴获的这些蒙古兵战服都像大杂烩一般，除了可怜的几副棉甲外，其他的蒙古长袍，甚至连明军穿的鸳鸯战袄都有，尽显杂兵本色。所以这样的也敢叫大捷？
不过熊廷弼瞧不上眼，王化贞可不是这么想的。
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真奴兵不是！不是杀良冒功不是！就算如今北虏没落了，比不上女真人那样的东虏，那也是虏不是！
所以看见熊廷弼满脸的瞧不上之意，王化贞就轻咳一声，想好好给熊廷弼普及一下其中重要意义。
甚至他都不好意思说的——就你还瞧不上？你不是连这样的斩获都没有么？
可正在王化贞酝酿了一番情绪，正要开讲的时候，大堂外忽然有一名家丁大叫着冲了进来，并且满脸的兴奋：“报！游击将军毛文龙发来的六百里加急——露布捷报！”“其于上月5月20日，领兵197名攻克后金东南重城镇江城！并斩首三十余颗！纳降叛军400余名！另收复附近猪岛、海洋等沿海诸岛，并且得知王师归来，辽东汉民纷纷望风归附啊！”
“什么？还有这样的好事？攻克重城？收复失土？哈哈哈，好好好！”
本来看见手下家丁这么无礼，未经通报就直接闯入巡抚大堂的，感觉在熊廷弼面前丢了颜面，王化贞正想狠狠训斥一番呢！
没想到却是报上了如此大捷！还是无巧不巧，正好在熊廷弼面前报上了大捷！那就没事了！
“狗才无礼！经略大人虎驾面前也敢如此冲撞！还不赶紧退下！”王化贞就假意呵斥了一句，只是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露出了再也掩饰不住的笑容——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如果说之前满椿的斩获还算不上他布下的闲子，只是他往自己脸上贴金。这位一举斩获镇江大捷的毛文龙毛游击，却是不折不扣奉他的命令出击，是他真正布下的闲子。
犹记得之前沈辽连陷的最艰难时刻，这位从辽阳逃到广宁后，犹不服气，愿意领一支偏师出去搏命，反攻奴兵的。
既然如此王化贞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了他几十人马，打发了他的。
没想到无心落下的棋子，如今却带来了这么好的回报……
“哦，都攻下了一座城？那倒真的不错——”只是熊廷弼听了这个消息后，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甚至心中更是有怒气腾地一下冒了上来！
要知道熊廷弼的脾气本来就不好！不然也不会被人起个绰号叫做熊蛮子了！意思他性格暴躁，都和蛮子差不多！
而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的暴脾气就腾地一下上来了！
当然他并不是因为毛文龙斩获大捷而不喜，而是因为毛文龙做事的程序不正确。或者叫做没把他放在眼里。
如果说之前他这个辽东经略还没有上任，那也就算了。
可是如今他都已经上任了，履任公文也都下发到明军各部，众皆周知了——也就是正式通知他们，以后我就是广宁十五万明军的老大了，有什么大事都要告知于他的。
可为什么今天这份捷报，只送到广宁巡抚这里？可他这位辽东最高军政长官却还是丝毫不知的？
这要不是他今天正好到来的话，是不是还要继续蒙在鼓里的？
当然历史上毛文龙也正是这样做的。
他在冒死出击，斩获了镇江大捷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只向巡抚王化贞禀报了此事，却没有告诉熊廷弼——把他给华丽的‘遗忘了’。
并且这份‘遗忘’，还是偏偏发生在熊、王二人正在明争暗斗，争夺话语权的关键时刻，性质尤为恶劣！
所以也就由不得熊廷弼多心了——在这一刻，熊廷弼对本没有看法的毛文龙有了意见。
熊**人结怨由此而始。
而王化贞看见熊廷弼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更是得意……哈哈，别看你是朝廷任命的辽东经略，可不过是个点缀，并不得军心哦！
你看连这样的大将都没有把你当回事——眼里只有本抚却没有你这个辽东经略！哈哈！
所以机敏的王化贞马上察觉到，这是一个天赐良机——熊廷弼已经生气了，如果他再用话语撩拨一下，刺激这位熊蛮子压不住火气当场暴走的话……
这等到都被在场的书记官全部记录下来，所谓的辽东经略是如何的官场礼仪……仪态全失，德不配位时，那样岂不更美了吗！哈哈！
所以王化贞想罢，立即放起了大招，他就是貌似诚恳的道：“哈哈经略大人，小小一个游击将军，竟然敢不把你放在眼里！把堂堂辽东经略视作无物，实在是可恼可恨啊！不过这还是小事。”
“关键是如此捷报频传，佳音不断，完全验证了本抚对于当前时局的判断。”
“所以你看这辽东形势如今可还行否？本抚手下将士可还能一战否？或者说一举荡平策的基础如此坚实，可能执行否？”
“哼！”不料王化贞都施展浑身解数，尽量刺激熊廷弼了，他所期待的好事却落了空。如果没有之前的高耀晋献礼，熊廷弼受了这样的连番刺激，激将大法后，绝对会暴跳如雷，像个村夫似的一串串骂人家乡话脱口而出了！还不带重样的！不过现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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