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一九六五年,夏。
滨城,槐花巷,大杂院,余家。
“两姐妹一起高考,但就一份大学录取书,老余,你说咋办?”
“大妹考上的,自然让大妹去读。”
“那小妹呢?让她去死吗?她今天已经投过一次河了,你想让她再投一次?你这当爹的咋这么狠心啊!”
“那咋跟大妹说?大妹考下来也不容易。”
“爸,我看大妹考得挺容易的,平时也没见她花心思在课本上,回家就干家务,这样都能轻轻松松考上大学,等她明年复读,我干脆把凤儿娶回家,让凤儿干家务,大妹全心读书,肯定能考个更好的大学,说不定还能考去首都呢!”
“爸,到时咱家两个大学生,多光荣啊。”
余家三口商讨得热闹,并没有注意到床上少女的眼睛颤了颤。
余美兰醒了过来,她就是余家人口中的大妹,小妹则是她的双胞妹妹,余秀丽。
父母和哥哥在讨论她那份大学录取书的归属,却没有一个人问她愿不愿意,也没人关心她的身体好不好。
余美兰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她可真傻啊。
前世余秀丽跳了河,她明明不会游泳,却没有半点犹豫地跳下去救人,救上的人却抢了她的名字和大学录取书,而她自己反倒因为呛入不干净的河水,高烧昏迷。
等她退烧醒来,已经尘埃落地,所有人都喊她小妹,从家人到街坊邻居都是如此,她解释自己是大妹,却被母亲嗔怪她们姐妹换装玩上瘾了。
后来,母亲倒是摊了牌,说她当姐姐的就该让着妹妹,毕竟当初在娘胎里她这个姐姐就抢了妹妹的营养,如今正好还回去。而且,录取书已经让余秀丽拿去省城大学提前报到了。
之后又劝她好好准备,明年再考个大学回来。
她要如何好好准备?
大哥结婚了,她住的房间被改成了大哥大嫂的新房,她只能窝在客厅角落搭板子当床。
原想着开学后住学校,但大嫂怀孕了,怀相不好,从此她不光要包揽家务活,还要伺候嫂子,干完活后匆匆赶去学校,十次有九次都迟到。
她想着,只要熬到高考就行了,可谁能料到1966年形势突变,学生罢课闹革命,高考取消了,她成了家里吃闲饭的了。
余家可没人能吃闲饭,于是她成了家里老妈子,伺候嫂子月子,给嫂子带双胞胎,那是两个夜哭郎,熬得她几乎要灯尽油枯。
终于,两侄子会走路了,她想出去找份工作,哪怕临时工也行,但她刚提出,哥嫂告诉她,已经给她报名下乡了。
当天,街道的人就上门给她戴上大红花,催着她带行李上火车下乡。
她的人生就这么被家人安排着,但在下乡的那一刻她明白了,自己想着血浓于水,家人却想着将她的血榨干,她该为自己而活了。
她在乡下积极参加劳动,当上了知青点负责人,获得了劳动尖兵的称号,但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并不好拿,她的年纪也渐渐大了,村中有一位不错的青年一直追求她,对方要模样有模样,要工作也有工作,又一心等她,她一心软就答应了。
而婚后的生活,首先面对的就是催生,她也努力过,但两三年依旧没有怀孕,她隐约有所怀疑,催着丈夫跟她一块去医院检查,可丈夫总是想尽办法推脱。
最后一丝感情被磨光,她打算跟丈夫离婚,却不想遇到了山洪暴发,她在抢险时因为救人被冲下河堤,脑海里便出现了一本书。
书页唰唰翻过,她才得知自己不过是一本年代文里的炮灰。
女主却是她的双胞妹妹,不过不是原装的,而是从后世穿越而来,书中描写,穿越女利用她的聪慧和后世见识,帮助男主崛起,成为首富,而穿越女获得爱情和名利,一生幸福。
她这个炮灰姐姐在书中只是一笔带过。
不,应该说是妹妹,毕竟调包身份的事,穿越女这个既得利益者是不会承认的,却依旧利用她救人牺牲之事得了好名声,为其丈夫的事业添砖加瓦。
为了抢到这个名声,穿越女主带着余家人,找到她的婆家,揭穿了她丈夫是个天阉之人的真相,婆家人因此名声扫地,余家人乘机带走了她的骨灰,举办了葬礼,获得了大家的同情和安慰,以及资源倾斜。
余美兰忍不住笑起来,自己是个多完美的工具人啊,骨灰都能榨出油来。
或许是她的笑声有些渗人,屋内商讨的几人都被她惊着了,齐刷刷转头看向挂着蚊帐的木床,一时间却没人出声。
直到她自床上坐起来,王桂花拉开蚊帐脱口说道:“你醒了啊大妹?”
余美兰摸着滚烫的额头,目光幽幽地问道:“妈,你是嫌我醒早了吗?”
王桂花心中跳了一下,面上露出嗔怪:“你这说的什么话,妈还能不念着你好?”
“就是,大妹你太不会说话了。”余大福跟着责怪了一句。
他是家中长子,家中最受宠的一个,也是外人称赞的孝子,自然要维护上下尊卑。
余美兰没有反驳余大福的话,反倒虚心受教:“大哥说的对,是我不会说话,妈是念着我好的。妈,谢谢你守在我床边,您辛苦了。”
一向沉闷的大女儿,忽然变得会说话了,王桂花心底有些受用,但想到隔壁主屋还没醒的小女儿,王桂花的心还是偏了过去,打算快刀斩乱麻:“大妹,既然你醒了,妈跟你商量件事……”
“妈,我有些口渴,能先给我倒杯水吗?”余美兰声音沙哑,面色潮红,衬得一双眼睛黑黝黝的,瞧得人莫名心虚。
王桂花扭头吩咐:“大福,给你大妹倒杯水来。”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舀一勺白糖放进去。”
余大福迟疑道:“妈,家里白糖不多了。”
“用完了再买,没看到你大妹嘴上都起皮了吗?”王桂花横了儿子一眼。
“妈最疼的还是大妹,得咧,我去倒水。”
余大福耍了一句嘴皮子,很快沏好了一搪瓷缸子糖水,递给了靠在床头的余美兰。
温热的水润过干燥的嘴唇,甘甜留在舌齿间,水液顺喉而下,滋养着空憋的肠胃,余美兰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大妹,妈跟你说——”
“咳咳咳……妈你说……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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