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生产(4)
夏侯明亦无心思理会,烦闷地挥手命道:“请皇后移去偏殿等着,不要来叨扰。”
然而下一刻,我无意间偏过头,却看到殿外……透过影影绰绰的帷幔,所看到的人影虽然模糊,我也能够辨清皇后缓缓跪下的身姿。她身后跟着的嫔妃、宫女们,也随她跪下了。
皇后是不跪任何人的,除非事关重大。
夏侯明也看见了。他终于坐不住,安抚了我几句,皱着眉头要出去看。不过他不肯出屋子,只站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一壁不断地回头看我,一壁带了怒意与皇后道:
“俪昭仪难产,正是万分的凶险,你还添什么乱!”
“臣妾是要进谏,求皇上遵照祖宗礼法……昭仪生产的时间太长了,再这样下去恐会不祥,皇上要早做决断……”
“什么礼法!你捧了这东西作甚?还不退下!”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万万不能被俪昭仪迷惑心智。皇嗣为重……”
我头脑恍惚,话也听得不清楚,但听到最后,我却听到了“舍母保子”四字。
乍一想,我便知道皇后的意思了。
我入宫许久,暗地里的规矩也是知晓的,嫔妃难产,自然是要保皇嗣,就算要赔上女人的性命。
皇后手上捧着的东西,应该是剪子。
剪子!
天,我怎么就忘了呢,真是笨,真是笨……
我生产了二十个时辰,竟然给痛糊涂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
还好皇后提醒了我。
我侧头吩咐身旁伺候的忆芙道:“手,给我解开……我不得劲。”
我大口地喘着气才能够说话。忆芙以为我是手上的打结绊住了,需要重新系一遍,就伸手来给我解开。
我盯着放在床头上的那个银漆的红绸托盘,里头有两把剪刀,一金一银,是等着孩子出来后剪脐带的。
是皇子就用金剪刀,公主就用银剪刀……可惜它们在这儿躺了两天,都没有派上用场。
我从没想过,我竟然会有这么一天,我竟然会做出自己最不敢做也最不想做的事情。
我一直都想活下去,即便要放下颜面,要从别人的尸体上踏过,要大睁着眼睛看尽世间的恶毒与血腥……我算计了一辈子,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个小人,一株在夹缝里生存的杂草。为了活命,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是,终究有比性命更重要的……
林姑姑在埋着头给我推,忆芙和迎蓉忙着拧帕子给我浑身地擦拭,其余的宫女们挤在后头,都是万分的忙碌……只有一个医女在瞧我的面色。
我注意着她。等她转身去与另一位医女商议的时候,我硬生生地撑了一口气,手臂猛地伸了出去。我抓住了剪子……
剪子很是锋利,我划下去的时候,面孔上立刻被溅了两滴血……我本还担心会划到胎儿,然而我的力气实在太小了,堪堪只能戳破一层皮,往下划的时候就更是无力。
屋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血脉喷涌的刹那,那明黄色的人影已经奔过来了。
我的手被握住了,他力气那么大……我只划到一半。
我被按得动弹不得,不但是他,林姑姑和医女也反应过来,纷纷上来按住我。林姑姑的手伤到了,是被剪子戳的。
“混账!”夏侯明的指甲掐进我的手背:“朕说过,你敢死就会让你死都不得安宁……嫔妃自戕是大罪,你想看着金氏灭门,恩?”
我无力说话,只能不住地流泪,自戕之罪……还计较这个做什么呢。
我拼命地摇头,盯着我手上的剪刀,我想让夏侯明放开,或者让皇后遣人来帮我,我一个人划得太浅……但夏侯明却生生地把我的手指掰开,将剪刀夺去了。
我的右手拇指几乎被他掰折,我顾不得痛,我盯着他,满眼都是哀求。
他是知道祖宗规矩的,用剪刀才是最好的办法,什么推揉……那样会伤到孩子。
“皇上……”我开口求他。死有什么可怕,我会留一个孩子在世上,那就是我一辈子的价值了……这是一种贪婪吧,自我昔日被夏侯明劝服了要怀上子嗣,我就对这孩子充满渴求。他流着我的血,他就是另一个我,即使我死了也不要紧,他会替我活着,只要他能活得好。
夏侯明看我哀求的样子,却是越加盛怒地厉喝:“你竟敢忤逆!朕不许你死,你竟有胆子……你个混账……”
我仍是摇头,我又探着头去看剪刀,可我被死死地按住……我甚至希望皇后能够大着胆子闯进来。
但就在这时候,我突然觉得腰身有些异样——我脱力,腰间一直沉沉地使不上劲,又麻木不堪。但我划了一刀之后,剧痛之下,麻木感立即就褪去了。
我有力气了!
我来不及思索,当即就猛地往下用力。林姑姑一看就大喜:“娘娘!肩膀在往下滑……”她立刻伸手进去帮我:“就这样,就这样用力……”
夏侯明一时愣住,忙放开我的手。我再次拼命地加了把劲,林姑姑十分能干,这么一推一拽,片刻之后竟惊呼道:“出来了……”
我在那一瞬间昏迷过去,我最后那一下子用力,是把四肢百骸的力气用尽了。
我醒来时,已经是漆黑的子夜。
烛光刺得我甫睁开的双眼涩涩发痛,下意识地伸手要挡。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影影幢幢的宫人门,不知是谁乍然惊喜地喊了一声“娘娘醒了!”,继而,众人都有欢天喜地的呼声。
我的耳中有嗡嗡的余音,只听得周遭有无数的人跪了下来,磕头贺喜道:“恭喜娘娘母子平安……”
我却是什么顾不得,心心念念唯有一桩,只含糊着道:“孩子!孩子呢?”
我一睡良久,即使在梦中也是牵念万分,我是知道孩子生下来了,但我却很担忧,怕他会出什么意外……我生产很是不顺,那么久的时间,不知有没有憋着他?林姑姑给我推揉,那么大的力气,不知是否伤了他。我不曾闻见婴儿初生的啼哭,心里就一直是放不下的。
“我要看孩子!”我这样挣扎着命令宫人。我虚弱地坐不起来,头亦是发昏。忆芙与迎蓉忙扶了我坐起来,塞了几床软被让我靠着。方嬷嬷端了一碗白水来喂我喝下,不冷不热的温度那样合适,我干渴的唇舌这才稍稍舒适。
“娘娘歇着别动,孩子好着呢,乳娘已经去抱了……”迎蓉是守在我榻前的,她抓了我的手,面上喜滋滋地说着。此时迎风的串珠百叶门帘晃动了两下,我一抬头,却见一个身形高俊的男子,抱了一团锦被迈步朝我走来,一壁笑道:“玉儿,你可是醒过来了,是个小皇子,快看一看……”
我不知这是哪一天、什么时辰,我好似昏睡了很久很久。但夏侯明竟然还在我宫里。
他朗笑的声音里有无尽欢欣与满足,伸着一双手,把孩子好好地放在我面前。
那是软软小小的一团,粉色的小嘴唇微微抿着,睡得正香。初生的婴儿都很丑,皮肤发红,脸上皱巴巴地。但在我看来,这孩子却如同佛祖身旁的金童一般,我瞧着他眼睛都不想移开,满面皆是震惊与贪婪。这竟是我的孩子,我竟然有孩子了,这是我在是世上最亲的人。
“他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好?”我抓着夏侯明的衣袖追问,又伸出两手,迫不及待地想要抱他。可惜我是虚透了的人,连抬一抬胳膊都费力,更遑论抱孩子。我只能贪婪地将手掌覆在孩子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去摩挲他。
孩子本来睡得熟,被我一打搅,突地就惊醒过来,继而嚎啕啼哭。我忙把手缩回来,很是抱歉自己打扰了他的好梦。
夏侯明就轻松地笑说:“你担心个什么,他哭得这样响亮,自然是没事儿的。”说罢又怕我不放心,还指了一旁伺候的几个医女:“这两日是初生,她们昼夜看护着孩子,御医也诊治了,说孩子很结实。生的时候就有六斤多,健健康康地……”
至此我才完全地舒一口气,没事就好。
其实当时林姑姑要给我推揉,我一个不通医理的人也能猜测,那是很凶险的法子,稍有不慎孩子就能给伤到。还好老天眷顾,平安无事。
孩子仍在哭闹,夏侯明顺势把他抱在怀里哄。然而夏侯明从没抱过孩子,很是笨拙,他拍了好几下,孩子反而哭得更凶。
他不得不找了乳娘来抱。乳娘是几月前就定下来的,姓张,自然是夏侯明再三甄选的人,十分妥当。我看她面色和善、低眉顺目,且身子很壮实,想必是个得力的。
张姑姑已经育有三子,对小孩子很有一手,她一接过去,随意换了个姿势让孩子躺得舒服些,孩子就渐渐止哭。
夏侯明在旁侧想要伸手,想了想,又缩回手去。他有些尴尬地笑道:“皇后的三个孩子朕都没抱过,今日抱一抱咱们的孩子,倒不会了。以后可得多学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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