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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星象(5)


夏侯明瞧也不瞧她,起身散漫地道:“钦天监进言,道后宫中有不详之人,但按着他的法子把司徒氏给迁宫了,又请明觉寺诵经,这么多天闹腾下来,云贵的霜灾却仍不消停。这么看来,定是钦天监学艺不精误读星象。”

误读星象?!

我心里一惊一乍,随即又是大喜——夏侯明的意思,是要将那位钦天监大人的革职了!

学艺不精,误读星象……这理由真是找的好。观天象是一门大学问,《易经》等古籍都晦涩难懂,夏侯明这样斥责钦天监,是一点刺都挑不出来。

况且事实的确如此。皇上听从了钦天监的进谏,命皇后处置后宫的不祥之人,皇后也一一地照做了。但霜灾却不曾有好转。

只能说明钦天监的法子不正确。

“云贵那边的事朕自有决断。”夏侯明又对皇后吩咐道:“后宫之事,就劳烦皇后多仔细着。”

说罢就命摆驾回乾清宫。

“仔细着”,这话说得有点巧。

我原本不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一心想让皇后触犯到夏侯明的底线,却不曾想,一个从四品的钦天监会因我而被革职。

再一想也明白了点,王世仁是威北侯大人的学生,他进谏“天象生异”,鬼知道天象究竟怎么样,他不过是按着皇后的嘱托,说出皇后想要听到的话。夏侯明无法容忍皇后抱养一位皇嗣,更容不下其母家在朝堂上的放肆。

“云贵那边朕自有决断”,便是对赵家的告诫了。

皇后的面色震惊而惶恐,身子都有些不稳了。

我看她似乎忘记了礼仪,忙代替她率先跪下,呼了一声“恭送皇上”,宁妃等人也随我跪下。

夏侯明的步子不疾不徐地,从我身旁走过去。我不由自主地抬了头去瞧他。

我苦心筹谋了这一出,劝着娴婕妤让出皇嗣,又花出去五千两银票,不正是为着……

我不相信夏侯明会彻底冷落我。就算我诬陷国母的罪名坐实,他也不可以这样处置我。我还有金家的支撑,我是他的棋子,他需要我。

如今他也看到了皇后的野心。若不想放任皇后,他就该立即将我扶持起来。

但他告诫了皇后,却没提我一句……方才在筵席上,他也对我冷冷淡淡。我不禁急了,这才大着胆子去瞧他。

他的步子因我的注目而停住。

我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道:“皇上……”

我想提醒他,要他想起我来。

他定定地瞧着我,眸子里是莫名的神色,说不清是冷淡还是什么……不,好似是玩味?

他勾唇浅笑一声,稍稍低了头,道:“你可真能干啊。”

我心内一喜,他在夸赞我!好,我要的就是这句话……能干,我是个得力的棋子!虽然前头我栽在皇后手里,但夏侯明还是觉着我能干,还是想继续利用我的……

恩!这就好!

我满眼希冀地瞧着他。他应该会再次隆宠与我吧?

他瞧着我,面上竟是露出一种可怖的狡黠。他的身子越来越低,袖摆在我的面颊上拂过,低低道:“你这法子,可是不能打动朕的……”

说罢就匆匆地迈步出门。

我跪在当场,也如皇后一般惊恐而难堪地愣住了。

我颓然地回了琼宫。

竟然还是不讨喜……这混账的夏侯明!

好在我并非全无收获。我想着,皇后能够消停好一段时间了。钦天监都被革职了,她又被训诫,这个教训真不小。

她一两个月之内不会敢对我、对珺儿动手。就算有什么筹谋也得让夏侯明消消气,否则落在夏侯明眼里又是“野心勃勃”。

但获利最大的还不是我,是司徒静仪。她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夏侯明处置皇后的方式竟然是拔掉一个钦天监,且还斥责其“误读天象”。既然是误读,那这“不祥之人”就是无稽之谈。

皇后也无奈,只能好生地将延禧宫的法事全撤了,又晓谕六宫为司徒静仪洗脱污名。

唉,人心不足蛇吞象啊!皇后就败在贪心上,若她能退一步忍住那诱惑,至少能除掉司徒静仪母子;可她做下了夺皇嗣的决定,这就什么都讨不了好。

在二月初十的时候,娴婕妤早产了。

我并不觉得惊异——她在秋水阁里过了半个月,皇后与慧慈作弄人的法子层出不穷,她能保住孩子回延禧宫已经是不容易。

还好我早些想出了法子……娴婕妤再不堪,那未出世的孩子也是无辜,我能救下他来,算是积福。

娴婕妤这一次生产,我以协理的权柄调遣了两位妥当的产婆给她,又遣了张御医去,以防不测。好在皇后因吃了教训不敢擅动,怕被夏侯明拿把柄,这一次就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皇嗣出生。

虽是早产,好在产婆稳当,最终是平平安安地诞下了一位小皇子。夏侯明循例晋封司徒氏为贵嫔,为四皇子赐名琰。

我不用想就知皇后此时有多么气闷。她原本还有一线希望,觉着若是生出一位公主,就不会是大皇子的威胁了……可惜娴贵嫔运气好,竟真的诞下了男胎。皇后不知怎么咬牙切齿呢。

之后是洗三礼,办得中规中矩,昭示着这个孩子在父亲心内平淡无奇的分量。赐福的仪式也是老样子,按着惯例请明觉寺的高僧来诵经。

然而这一次,慧慈竟没有来。我私下里一询问,才知她竟然在三日之前就死了。

霎时,有甩脱不去的恐惧将我攫住。我追问一同进宫的女尼道:“师太是圆寂了么?”

那位女尼也上了些年纪了,仿佛正是下一任接班的主持。她和慧慈有些不和睦,对我也不隐瞒,道:“慧慈师太是病逝了,年纪不足八十岁,苦修又没有修满,算不得圆寂……”

从她的神色中,我瞧出了些许端倪。

病逝,这一条说不通,慧慈在十日之前来我的琼宫里,那时候她面色红润,步伐稳健,丝毫不是身染重病的样子。

而司徒静仪从天象之中脱困、慧慈无事离宫之后,皇后身旁的芷音姑姑去明觉寺拜访多次。之后过了几日,慧慈就病逝……

这也算是慧慈的报应了。只是皇后……

是慧慈弄巧成拙了!慧慈被我蛊惑,去向皇后揭我的野心,又为了逢迎皇后劝着她收下司徒静仪的皇嗣。

钦天监的革职令皇后愤恨难耐,这口气不能出在夏侯明身上,我也暂时动不得,她只能出在慧慈身上了。

我想着,皇后这样的人,我不应有丝毫的松懈。

这样狠辣的人,我还是早些应对比较好。眼下她收敛了,也只是一时,我应趁着这个时机早早筹谋。

二月十八日的时候,二皇子受了风寒。

二皇子孱弱多病,一年里有大半年是在病中。冬日里他会犯寒症,从十一月份到来年春天都不能出屋子。夏日里会犯暑热,气闷难耐,甚至会常晕过去。

初春时的风寒,对他来说已经再正常不过。换季时普通的孩子都容易病倒,何况是他。

我命内医院送了齐全的药材去怡和宫。我手里的权柄还在,虽然宫人们因我的失宠而对我面服心不服,但无关紧要的小事我还是能够指使得动他们。

我又寻思着,在琼宫的库房里拿了几件小巧的衣袜,亲自扶辇去了怡和宫。

宁妃是个最懂得自保的人。自我产下珺儿后,皇后与我针锋相对,她便趁机不理世事,想着从此从后宫中抽身而退。她的怡和宫一向不喜人多,平日里无论谁去拜访,一应不见。

好在我今日是送药过来,宁妃贴身的大宫女犹豫片刻,觉着不好拂了我的心意,这才请我进去。

我是第一次来怡和宫。我原本以为,按着宁妃的性子,这里定是素素淡淡地,景致空旷而脱俗。但我踏进宫门才发觉并非如此,这地方虽然不如琼宫富贵,不如凤仪宫雍容,却也不是太过清雅。

和娴贵嫔的延禧宫倒有些像。中规中矩地,没有精巧奢华的梅林、拱门、玉石台阶,寻常的花圃却是不少,一眼瞧着倒觉得住在这里的只是个俗人。

再想一想就突然明白了——若论清雅素淡,宫里不是有一位莲贵嫔么!因着她,宫里头许多东西都变了,刻意的素淡甚至是邀宠的手段。宁妃怕是不敢沾一点她的边,这才把寝宫收拾成这样子,以免被皇后注目……

宁妃在避世自保上头,真是下了功夫的。

我由宫女引着步入正殿,等了好些时候,宁妃方从内室出来。她着一身浅浅乳白色的绣石榴孔雀平金团春衣,耳上坠着半新不旧的翠玉琉璃耳饰,头发梳成低低的平髻,以石青色的丝带束起,再用拇指粗的赤金双头并蒂的丹珠修翅长钗簪住,顺滑垂落于脑后。

她恬淡轻笑,与我互相行了平礼,我凑近她时能够闻到些许草药的味道,却不苦,有一丝清爽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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