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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中秋(1)


之后几日我一直在养病。

乾清宫与凤仪宫都赐了上好的药材来,因我是哮喘,人多杂乱反而会扬起尘埃来,遂夏侯明下旨不许人打扰我的清净。

永寿宫那儿也送来许多的赏赐,其分量比凤仪宫更多。徐妃在皇后与皇帝面前痛哭流涕着请罪,道都是自己害了俪婕妤,自己不知晓俪婕妤有哮喘,自己不该摔那么一下子等等。

她这样心诚请罪,皇后与皇帝都不好斥责她,毕竟当时她是“无心”摔倒,也是“无心”地拿了一朵绿菊。

夏侯明一贯宠溺她,看她哭哪里会追究,反而安慰道:“如姬心性纯良。你不必自责,这又不是你的错……”

消息传到琼宫时,我只觉得可笑。

其实,我有哮喘这个事情,我平日里是绝不会说与旁人的,我甚至命令张御医不许把我的病情传出去。这是我的弱点,我总是善于掩饰自己的弱点,因为我怕我的敌手抓着它来击倒我。

可我还是思虑不周。这是皇宫不是荣国府,这儿能人辈出,许多的嫔妃都有好手段,我的病怎么可能藏得住?

我应该刻意宣扬出去的,若是那样,徐妃在害了我之后便免不了受皇后斥责,甚至皇后会趁机将她扯上“刻意谋害”的罪名,而不是令她轻轻揭过。我至少还能赚个两败俱伤也说不定。

还好,上天眷顾,我也没真的折损什么,无非是要养病。

八月十五日是中秋宴。

大节当日,嫔妃们都需早早地起身,去乾清宫叩拜祝寿,之后再去凤仪宫磕头,礼义繁复。

我乐得清闲,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然后我一睁开眼就看到皇后娘娘送下来的中秋节的赏赐,堆了整整一桌子。小连子他们正在清点入库。

我此时倒十分欣喜了,病着也有病着的好处,不必摸黑早起,不必四处行礼叩头,不必在大宴上端坐两三个时辰。

我卧在床榻上,宫门之外则是隆重而喜庆的乐音,兼有嫔妃宫女喧闹的嘈杂。我晓得那是众人在做月饼,中秋这一日,每个宫都会做出不同的花样繁多的月饼来,大家互相分着吃;凤仪宫那儿还设了午宴,众人随意去玩乐,品糯米酒等等。

我不劳而获,晌午时有内务府的公公过来,把两大盒的食盒送到我面前,掀开了里头装的都是各色月饼。我喜欢极了,立刻把月饼给琼宫的大小宫人分食,我自己挑了最好看的来吃。

我因着卧病,喉咙那儿一直过敏,这些天都只能食粥。今日见了月饼也不管不顾了,每吞一口嗓子眼就疼一下,我忍着一直吃了十多个小笼包大小的月饼。

晚膳仍然吃月饼。这个时候,外头的喜乐声渐渐消弭,再等一刻钟,突然有“砰”地一声,外头的夜空绚烂地亮起来,是交泰殿那儿放了烟火。

中秋的大宴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的中秋安排得与往年一样,皇帝在交泰殿宴请群臣,皇后在凤仪宫宴请嫔妃。中秋是个极喜庆又意喻团圆的好日子,后宫、前朝都是热热闹闹地。

我趴在小窗上看烟花,想着大宴的菜肴比平日奢侈得多,心内不禁遗憾。

这个时候,小内监福全求见。

我召了他进来,但见他面色十分惊慌,脚步都有些颤抖。他瞪大了眼睛,在我耳边低声呼道:“出事了,娘娘!凤仪宫那儿出事了!”

我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也悬起来:“怎么了?”

“是珍芳仪娘娘!”福全回话的时候,似乎都惊慌地大口喘气:“她小产了!就在筵席当场,她下身染得满是血,一大片的红,可吓人……”

我心里一惊,忙将屋里的二等宫女尽数屏退,只留了一个忆芙在跟前。

压下惊慌后,我又觉着福全的话不对劲,又追问道:“你怎么肯定已经小产?是刚刚的事情么?”

“是呢,就是刚刚!”福全年纪小,在我面前也稳不下来,回话依旧有些颤:“珍芳仪是被从凤仪宫里抬出来的,侍立在外头的宫人们全看见了,奴才方才在外头守门,就是听他们议论来的!说是那珍芳仪人都晕了,抬出来的时候一路都滴着血,从凤仪宫到昭纯宫那一路上……都惨不忍睹。又等了不约片刻,昭纯宫里头就喊了一声‘保不住了’……”

这个时候,小连子也进来了,他面上亦是有些慌:“主子!外头都传遍了,筵席上出大事了!”

我这才从惊愕中缓过来,福全他们只是在宫门外头当差,既然都听闻了,那这事儿一定错不了。

小连子与我详细地道:“昭纯宫与凤仪宫离得近,所以就直接抬回去了……御医还没有到,不过是几个御前的嬷嬷里有一位是皇上的乳母,珍芳仪一出事她就跟着去昭纯宫顶着了,那句‘保不住了’也是她喊出来的。奴才思量着,陈嬷嬷是做接生婆的,也通医理,她看出来的事情不能肯定也能有八九分的准确。”

说着,小连子不由地压低了声色:“奴才瞧着,是真保不住了。流了那么多血,凤仪宫里已经大乱,宫人们传得可吓人,一路抬过去那路上都是一条红线啊……”

我心里略略停滞,抬头就见福全已经缓过劲儿来,但他面上的慌张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众莫名其妙的窃喜的神色。唉,这奴才难成大器,刚稳住了心神就开始为珍芳仪之事幸灾乐祸,这辈子只能是个传话内监了!

我神色一冷,挥手令他速速退下。

忆芙凑近了我,又往窗户上瞥一眼,才低低道:“咱们是否要去凤仪宫那儿打探着……”

我身子一悚,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还是别去了吧!”小连子沉思道:“凤仪宫里,嫔妃们都被拘禁起来,前头皇上得了消息就震怒,太后娘娘亦是动气,下旨彻查。这事儿,不知是谁下的黑手,也不知最后谁会倒霉。忆芙姑娘若担心咱们会被牵连上,那就一动不如一静,若争先恐后地去瞧热闹套消息,落在有心人眼里反而是做贼心虚了!”

“正是!”我咬牙点头:“不能去,咱们要好好地待着。”

我又问小连子:“嫔妃们如今被拘禁在哪儿?一个人都没放回来么?”

“说不上拘禁,就是都被安置在东侧殿,太后娘娘说了,事情未查清之前一个都走不得!”小连子想了想,又道:“奴才瞧见御膳房的尝膳公公了,恐怕筵席上所有的吃食也被看管起来了。”

“是皇后在查?”

“不,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并不曾去交泰殿接受朝臣拜见,只是在凤仪宫里与嫔妃们用膳。交泰殿那儿是国宴,皇上抽不开身来管后宫之事。皇后……”小连子神色微变:“太后娘娘斥责皇后掌宫不力。皇后娘娘在大殿跪着呢。”

“跪着?”我缓缓蹙起眉头,心里也莫名其妙地跳得越来越厉害。

小连子说的这些事,应该是准确无误。他是个稳妥人,咬不准的事不敢在我面前说;珍芳仪这回小产,是在大宴的当场,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抬出来的时候,一路的宫人也看见了。消息自然传的满宫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太后动怒的声色,大家都听得清楚;皇后在大殿跪着,从凤仪宫的正宫门望过去,一眼就能看见。

太后实在是心狠,中秋节的筵席上出了事,就丝毫不给皇后留脸面,一句“掌宫不力”就令她跪在大殿,外头的宫人全都能看见。

事情还没查清,皇后是无辜受累。我不禁也觉着她可怜,身为皇后,后宫出了事情就是她无能,再遇上一个刁难人的婆婆和一个不喜欢她的夫君,她的日子更是艰难。太后在朝内朝外都积威甚重,又是宫内最尊贵的长辈,就算她手中无权无势,凭一个“孝”字也能压死皇后。在她面前,皇后就是一点脸面都没有。

她已经许久不曾跪过了,这一遭也不知会跪到什么时候。

我思量着小连子的话,心里越加地发紧。我再次追问道:“真是太后娘娘在查?”

太后常年礼佛,这些劳心劳力的事情都应该交给皇后。可她今日为何挑了大梁要查?

太后娘娘这个人,我很熟悉其品性。野心勃勃插手朝政、宫务,却又看重贤名,不容人指责一句“牝鸡司晨”。当年皇上刚登基时,朝中司徒氏的党羽纷纷请奏,要皇太后“垂帘听政”,结果太后娘娘全给驳了回去,推辞说自己是妇道人家,不该插手朝政。

她说是这么说,可实际上,从夏侯明登基一直到现在,她一直都把手伸得很长。朝政上有什么风波,常常有司徒家的族人打着探亲的幌子来求见她,与她商议之后再决断;遇上什么关键之事,她还会主动把夏侯明叫到眼前说长道短。

尤其是去年诛杀安王之事,她处死了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二十七名三品以上的朝臣,京城许多大宅院里都血流盈尺,惨不忍睹。然而她却“善待”身为金家五小姐的我,说我是伺候皇上的人不当发落,也不夺位分,依旧“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这一举动,又在朝堂上博了“仁慈”的美名。

当了婊子又要立牌坊,这话用来形容皇太后是再贴切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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