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仁慈
我这句话一说出来，房间内顿时陷入了某种压抑的沉默。
我深深觉得，自己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但是我不得不问。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妥协，但唯独我的妈妈、我唯一的家人这方面，我半分都不会退让。
沈如初说过，我假扮他的未婚妻，他就带我回家。
很可惜，乔二爷生死不明、乔依娜身上被扯出了一大块伤疤——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完成了我的任务，沈如初也最好履行诺言。不然……
好吧。
他要是翻悔，我也照样只能继续受他的压榨。
幸好，沈如初这个人虽然性格别扭、言行恶劣，但是本性似乎还不错。
他对着我点了点头，对我降下仁慈的施舍：“我还没有可悲到对你一个小僵尸反悔的地步。明天——明天我就带你回家。”
我的欣喜全都写在了脸上：“真的？”
沈如初瞪着我，眼中隐约闪过一抹愕然。然后，他忽然就变得兴致缺缺起来：“当然是真的。我还需要骗你么？”
他忽然黯淡的眼神没来由地让我胸口一紧。我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然后做出保证：“你一句话，我就陪你彻查沈乔两家的事情到底。”
沈如初看了我几秒钟，接着，忽然笑了起来：“那我真是先谢谢你的好意了。”
他的语气尖锐、言辞讥讽，只是，我意外的却不觉得生气。
我发现沈如初这个大男人真是比女人还要敏感。他不喜欢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甚至不喜欢他人与他过度亲密。
非要说起来，他这个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养宠物好吗！
尤其，他所谓的宠物还是我这个有自我思想的僵尸中的异类。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告诉他自己要先去休息了。
虽然理论上来说，僵尸根本就不需要睡眠。
不过沈如初并没有开口戳穿我，而是道：“你要修习最好去屋外。僵尸如果吸收月光的能量，对于修炼是很有帮助的。”
听起来很高端的样子。
我瞪着沈如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狐疑：他真的不是因为精神洁癖所以不想和我住在一个房间里，才特地打发我去门外的吗？
沈如初不说话，同样只是默默回视着我。
我们大眼瞪小眼了三秒钟，然后我站起身来，灰溜溜地来到了屋外。
真是怕了他了。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沈如初真的是为了我好，还是单纯的嫌弃我。
月光正好，洋洋洒洒地从上方投射下来，穿过庭院里密匝匝的树木枝丫，最后在地上聚集出一片银白的湖泊。
我看着地上的月光，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沈如初虽然说吸收月光对我有好处，可是，他却并没有说清楚我到底该怎样借助月光修炼啊！
我哭笑不得，试探性地在原地盘腿坐了下来。
月光透过毛孔钻进体内，却没有带给我任何力量涌现的感觉。
我固然可以回屋里找沈如初答疑解惑。可是……如果那样做，总觉得自己好逗比。
我迟疑了一刻，最后还是让自尊心占了上风。
我闭上眼睛接受月光的洗礼，脑袋里想的却是：听说晒月光晒黑的皮肤是白不回来的……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说睡过去其实不太准确。确切来说，是我的意识进入了一种诡异的麻痹状态。
我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某种冰凉粘稠的液体当中，四肢都冻得麻木了。
周围很亮，即便闭着双眼我也仍然能感觉到外部的光线透过眼皮刺激着视觉神经。
然后我的眼前逐渐浮现出模糊不清的图案。片刻之后，我才看清楚自己所注视着的竟是自己体内的景象。
我的骨骼、血管甚至内脏都以三维投影的方式呈现在了面前，蓝色的明光勾勒出脏器轮廓、血液则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河。
真漂亮。
我以赞叹的视线观察着自己的身体，忍不住怀疑：说不定，僵尸对于普通人而言反而是更高等的物种呢？只不过受到自然规律的制约、成熟率极其低下，所以，沈如初见到我这样有着自我意识的僵尸，才会稀奇地收为己有。
当然这个发现并不能改变我如今的处境。再强大的生物在幼年期也照样脆弱无比，所以，我这个新生的小僵尸还是不要搬出什么进化的说辞来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我可以肯定，若是我把对僵尸的全新认知说给沈如初听，那么，这位僵尸猎人一定不会介意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让我记住我和他之间究竟谁是主、谁是仆。
我叹了口气，一边哀叹自己的处境，一边继续观察自己的身体。
我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然而，这毫无生机的器官内外，却氤氲着一片浅蓝色的透明雾气。
难道……这就是尸气吗？
可是它带给我的感觉却不像是早些时候在沈桥水榭里那样危险。
我体内的这团姑且也称为尸气的能量看上去轻盈且稀薄。虽然它的气息阴冷，但感觉上却并不会让人产生排斥和不安。
相比之下，此前在沈桥水榭里捕捉到的那股气息则完全相反：它凝重、迟滞，压得我浑身紧绷、胸口沉闷。
如果说我体内的尸气是夹带冰晶的低温水雾，那么沈桥水榭里一瞬间杀死宠物狗并造成尸变的那股气息就是粘稠腥臭的血浆。
而且，血浆之中还夹杂着零碎的肉块，邪恶得让人毛骨悚然。
我的意识因为恐惧而猛地瑟缩了一下，修炼的状态也因此被打断了。
不知道是否是负面情绪的关系，我的胃中忽然升起了浓烈的饥饿感。
我捂着肚子站起来，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沈如初的声音一下子从背后传了出来：“饿了？”
我点点头，虚弱地靠在树干上，饿得恨不能直接将自己吞吃。
沈如初也发现了我的状态一样，伸手将我扯进了屋内：“小僵尸，你刚才在外头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
我一脸无辜地瞪着他：我除了晒月光之外，什么都没干啊！
沈如初将我放到了沙发上，然后伸手按住我的额头。片刻之后，他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你的能量吸收率怎么那么高？”
我仍然只是委屈地瞪着他，身体因为饥饿而缩成了虾米：亲，我们能不能先吃饭、后说话？
沈如初皱着眉头，抬手按了墙上的按钮让十一尽快送些肉菜来，然后伸手抓住我的肩膀，强迫我坐起身。
我的胃痛才刚刚缓解了一点点，此刻身体被他拉直，痛觉顿时再次爆发。
我倒抽一口冷气，差点骂娘，可话到嘴边又被沈如初的发言给止住了。
只见他拉开衬衫衣领，抬手一直自己：“先吸血垫垫饥。”
“吸你的血？”我哑着嗓子反问，只觉得理智在一点点崩溃。
妈蛋，这男人裸露脖颈的模样超性感啊！
还有……是因为他是僵尸猎人的缘故吗？他的血液带着馨香，几乎让我醉进里头去。
视觉与食欲的双重刺激令我的唾液快速分泌。我咽了咽口水，脑袋之中隆隆作响，渐渐的，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了。
我好想要将自己的尖牙埋进眼前这个男人的血管里！
沈如初皱起眉头，用厌恶的语气催促：“快一点。”
好吧，我真不明白这个男人要是那么不乐意被人吸血，那干什么还主动提出来？
这算是在尽主人的义务努力确保宠物身体健康吗？
不论如何，对我而言这都是好事。
难得开荤，怎么都该吃个饱。
尖锐的獠牙从我的口中钻了出来。我伸手抱住沈如初，张口对着他的脖颈咬了下去。
鲜血喷涌而出，滚烫的温度化作难以形容的满足感，舒适痛快得我恨不得大声尖叫。
我觉得，喝过沈如初的鲜血之后，我以后都没法喝医用血浆了。
一喝保准得吐出来。
这个男人的血到底是什么成分啊？微甜爽口得仿佛优质的果酒。
但这时，我却感觉脖子上猛地传来一股力量。我的身子一歪，狠狠地摔到地上，额角磕到了坚硬的大理石茶几。
我的脑中“嗡”的一声，意识也因此从疯狂迷醉之中脱离出来。
沈如初这个家伙，居然直接扯着我的项圈把我扔地上了？
他就不怕用力过猛直接把我的脑袋给扯下来吗！
我意犹未尽地弹出舌头，将嘴唇上剩余的血珠舔掉。
沈如初看着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恶心。”
“是你自己要喂我喝的。”我皱着眉头，心里忍不住生出了火气。
沈如初的血液效果立竿见影。我腹中的饥饿感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不知餍足的贪婪。
他冷哼一声，道：“以后修炼的时间尽量缩短。你的能量吸收能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下一次我如果不在身边，你会活活被体内的尸气吞吃殆尽。”
虽然没听懂他说的话，但我还是照样点了点头。
反正，以后少修炼就是了吧？
那我乐得清闲，多好？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护卫十一亲自端来一大盘烤排骨，手持餐盘的模样和他那杀手似的打扮放在一起格格不入。
沈如初接过食物，然后迅速关门。护卫十一却猛地伸出一只脚来顶在门框底部：“少爷屋内好重的血腥味。”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护卫十一说话。他的声音阴恻恻的，而且听着不男不女，顿时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如初脖颈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血迹也已经被他擦去。他不说话，只是冷冷盯着卡住门框不让他关门的护卫十一。
片刻之后，十一收回了脚，沉默离去。
我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无力：刚才那一瞬间，他们两人身上爆发出的无形杀气几乎压碎了我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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