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老河头的陈年往事
河头儿爷坐在那棵老槐树下,手里紧握着那根陪伴了他多年的旱烟斗,不紧不慢地抽着,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与沧桑。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为这位年迈的老人镀上了一层金黄,仿佛与那段陈年往事中的金色鲤鱼相呼应。
“俺啊,就在这黄河滩上,风风雨雨几十年,靠抓鱼捞虾为生。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俺就带着自制的渔网和竹篓,踏上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河岸。那时候,日子虽苦,但心里头是甜的,因为每一网下去,都是对生活的希望。俺把捕来的鱼虾拿到街市上,换回几个小钱,勉强能养活自己和家中的老小。”河头儿爷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能穿越时空,把人带回到那个纯朴而又艰辛的年代。
“天长日久,俺对这黄河的水性越来越熟悉,就像是自己的血脉一般。浑水捕鱼,成了俺大半辈子的营生。直到有一天,俺像往常一样,在黄河深处撒下了网。那一刻,俺感觉到网中沉甸甸的,心中一喜,以为捕获了什么大鱼。可待俺费力地将网拉上来,却看到了一条金黄金黄、美得让人心颤的大鲤鱼。那鱼鳞片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就像是河中的精灵。可还没等俺把它弄到岸上,怪事就发生了。”
河头儿爷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漩涡。“那鲤鱼,它……它竟然变成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大娘,眼睛里透着威严与哀伤。她呵斥俺说:‘你这老汉,怎就不懂事儿呢?多少年了,你捕走了我们多少儿女子孙!’俺一时语塞,只能辩解道:‘俺也是没办法,捕鱼是俺的活路啊。’大娘听后,叹了口气,说:‘黄河滩里有的是肥沃的土地,撒把种子就能长出粮食。鱼喝水,人吃粮,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我们在浑水里生存,又有多难呢?’”
河头儿爷说到这里,停下了手中的旱烟斗,目光望向远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那一刻,俺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得厉害。是啊,俺是条命,鱼就不是命吗?害命和作恶,又有什么区别呢?俺想了想,最终还是把那条鲤鱼精给放了,决定从此改行,在黄河滩上种起了粮食和蔬菜。”
“说来也怪,自从俺改行种地后,每当田地干旱,总会有那么一片带着雨的云朵从黄河里飘过来,恰到好处地给田地浇上一场透雨。乡亲们都说这是俺的福气,可俺知道,那是黄河对俺的宽恕和庇护。”
“有一天,俺在河滩地里割麦子,突然听到黄河里传来咕咚咕咚的闹水声。俺拿起镰刀,跑过去一看,哎呀,可把俺吓坏了!只见一条一丈多长,金光闪闪的大鲤鱼正浮在水面上,它的眼睛似乎能穿透一切,直勾勾地看着俺。俺在黄河边守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鱼。俺心里害怕,想溜掉,可那鱼却把头靠在岸上,眼里直流眼泪。俺壮着胆子走近一看,天哪,它的鱼嘴上竟然挂着一个大钢钩,钢钩的尖刺深深地扎进了它的嘴唇,钢钩上还拖着长长的丝绳!”
“俺心里明白,这鱼是想让俺救它。俺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靠近大鱼头,用镰刀小心翼翼地割断了丝绳。可那钢钩因为有倒刺儿,咋弄都取不下来,把大鱼疼得直拍尾巴,掀起的水浪差点儿把俺冲进河里。俺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顺着钢钩摸索,终于,在俺的努力下,那狠心的钢钩被取了下来。大鱼仿佛松了一口气,向俺点了几下头,然后一下子隐身到深水里不见了。”
河头儿爷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从那以后,俺再也没见过那条大鲤鱼。但俺知道,黄河里住着许多神奇的生灵,它们和人类一样,都有着生命的尊严和权利。俺时常会想起那段往事,提醒自己,要敬畏自然,珍惜生命。你看,这黄河滩上,每一寸土地,每一滴水,都蕴含着生命的奥秘和力量啊……”
老河头儿停下童话般的惊奇话语,挪开屁股,打开他坐着的那个旧木箱子,说:“这就是那个钢钩和丝绳。”
我看到陈旧的木箱里,一团泛黄的丝绳、和已经生锈的像屠夫挂猪肉的钢钩,着实惊讶,不得不信。
“这闲事儿俺还真做对啦!”河头儿爷似乎兴奋起来,“那条巨身鲤鱼,是逆水上行去跳龙门的!跳过去就能成龙了,三百年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啊!”
我也兴奋起来,急问:“跳过去了吗?”
“跳过去了!成龙啦!想变成啥就能变成啥,一下就能变成人形,可以到大海里参加龙王大会了!它一直没忘记俺的搭救之恩。一天它变成人形,给俺送来一颗宝珠和一只金龟,那颗宝珠叫‘避水珠’,人若含在口中,多深的水、多大的浪都会避开,你看……”
老河头儿又挪开屁股,打开那个旧木箱子,小心翼翼地从箱子中,揭去一张碧绿肥大的荷叶,下面显露出一个金黄色的龟背,金龟向河头儿爷和善地仰起光亮的脑袋,倒把我吓了一跳。老河头儿用手指在龟背上轻轻弹了三下说道:“龟儿龟儿,吐出珠来。”金龟便把一颗大拇指大小,亮晶晶的珠子吐在老河头儿的手掌中。
老河头儿看到我迷惑不解的样子说道:“可别小看这头老金龟,它修炼出道八百多年了,是那条真龙的老管家,俺每次下河用过宝珠,都交给金龟吞进肚里保管起来,宝珠在金龟肚里待一天,能增龟寿一年;人若不小心吞进肚里,那可不得了!就会立刻变成一只小木船,永远孤独地漂荡在黄河里。”
我疑惑地直愣愣盯着老河头儿手掌中那颗宝珠发呆,似乎感到和一颗琉璃球没有多大区别。
“不信?!把那盆水端来……”老河头儿把宝珠含在口中,让我把一大盆做饭用的河水,从他头顶“哗”的一声浇了下来,可老人家身上一滴水儿也没沾上,我身上倒是被溅上了不少水。
“原来世界上还隐藏了这么多的秘密!”我感叹起来。
这时我心里仍惦记着老河头儿说的那个贪玩惹事儿的龙子,试探着请教道:“爷……您说的让您看管的龙子是真的吗?”
“咋不是真的?!”老河头儿生气地反问道,“这事儿还真没给别人拉呱过哩!看来你这孩儿读过些书,明白事理,懂事儿,不喜欢串嘴,那就给你再拉呱拉呱……”
他又捂上一袋烟抽了两口说道:“那条真龙有个娇生惯养的儿子,生下来成形为麒麟,天性爱玩,特爱听歌看戏;一天,它变化成一个美男子,到城里戏院看戏,戏台上演的是‘白蛇传’,当演到‘水漫金山寺’时,它看到戏台银幕上铺天盖地的水浪,不知不觉回复了本性、现出了原形。看戏的人们‘呀’地惊叫了起来,吓得乱跑乱逃,吓死和踩死了好几个人,麒麟在混乱中慌忙呼唤来一阵云雨,才脱身回到黄河里……老龙为了惩罚它,把它拴起来交给俺,专门在这里救人性命,到救够了戏院里死去的人数,才能放他回归黄河恢复原形获得自由……等会儿到了傍黑儿,河堤上人脚儿静时,爷儿让你开开眼界;别光死读书,书本里不会写这些稀奇事儿,爷儿一天书没读过,爷儿是用脚读无字书,但知道的比书里多!没人会吃饱撑地把世间稀奇古怪的真事儿写进书里,他没法儿说囫囵呀!说不囫囵的事儿,迟个千把年就都囫囵了!”
我懵懵懂懂呆坐在那儿,心里一个劲儿地说:“这难道都是真的?”我沉默起来。
老河头儿看到我傻呆呆的样子,“呵呵”咧着老嘴笑了笑,转移话题说道:“孩儿……俺记得您爷常夸奖你爱读书,平时都读些啥书呀?”
我回答道:“读的都是老师要求的一些圣贤的书。”
“俺没读过一天书。”老河头儿翻了翻眼珠儿,“不知道圣贤在书里胡说八道些啥东西。”
老河头儿又翻了翻眼珠儿:你这孩儿除了圣贤的书,就没读过别的啥书?”
我喃喃地说道:“平时也看些闲书。”
“闲书……闲书是啥书呀?”老河头儿不解地笑道。
“闲书就是课堂以外的杂七杂八的书……比如一些连环画小人儿书……比如描写动物的书。”
“呵……动物……就是会动弹的活东西呗!比看死东西强!”河头儿爷嘴里噙着烟袋,眯缝起老眼,像顽童一样笑了起来。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河堤上只剩下我们一老一少和一头怪异的大水牛。
这时老河头儿把旱烟袋别在裤腰带上,晃晃悠悠走到河边儿,打来一桶黄河水,对我说道:“来……爷儿这就让你看个动物……这个动物你在书上可难得看得到喔!你看了可千万别说出去呀 !要是不小心说出去,黄河会发疯的!只当爷儿在变戏法逗你玩。”
这时老河头儿一脸严肃,“呵!”他使劲干咳了一声,似乎有意对神秘的物体,发出一种相互默契的信号或招呼,用力提起水桶,对着棚子里拴着的那头金身白尾大水牛,说了声:“亮真身!”“哗”的一下猛泼过去,霎时草棚里冒起云雾霞光,只听到“唿”的一声,大水牛奋蹄昂首立了起来,现了本来原形———龙头、鱼鳞、狮尾、牛蹄……
文山继续讲述道:过了两年时间,当我又一次到黄河大堤上去看望老河头儿的时候,只看到荒废的空空草庵儿和草棚,不见了老河头儿和大水牛的踪影……远远望见黄河里,有一只孤零零的小木船,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在飘荡,小船上落满了各种颜色的水鸟……我失落地站在河堤上面向黄河,使劲儿喊了几声“河头爷……河头爷……河头爷……”回答我的只有黄河的涛声和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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