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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到了傍晚,原本已经变小的雨又变大起来,噼里啪啦的打在落地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时厅里的灯全都打开了,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东南西北也躲进了偏厅,西西跟东东挤在一块儿互舔,两个白团子看上去像一大块羊毛地毯,三花猫南南趴在猫爬架上打瞌睡,金渐层小北蹲在应屿旁边,反季节爆毛的它跟个三角饭团一样胖乎乎的。

        谢青溪过来喊应屿去吃晚饭,就见他正一边撸猫一边两眼发直,一副难得一见的放空状态。

        不由得有些好奇:“应屿?应总?回神啦。”

        说着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应屿回过神来,看见她脸上恬静柔和的笑,顷刻间便和回忆里那个站在桂花树下有些拘谨的回答他问题的女孩重叠在一起,忍不住眼睛眯了眯。

        七年过去,模样没变,但气质已经大为不同。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谢青溪问道,又说,“该吃饭了。”

        “突然想起来爸妈第一次提我们的婚事那天。”他不紧不慢的应道,起身往外走,“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谢青溪一愣,看他往外走了,连忙回过神跟上。

        等出了偏厅转进风雨连廊往餐厅走,她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应道:“那天没有下雨。”

        “是,天气很好。”不然怎么逛花园。

        应屿应了这么一句就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走着,谢青溪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一边走一边试图踩他的影子,颇有些自得其乐。

        应屿侧头时看见她的小动作,嘴角翘了翘,但仍是什么都没说。

        因着他生病,晚餐吃得简单,熬得绵稠的皮蛋瘦肉粥,配上做得精致的鲜肉小笼,谢青溪还另有一份虾饺。

        汪姐笑嘻嘻的道:“先生感冒,暂时不好吃海鲜,可别抢太太的啊。”

        应屿听了有点哭笑不得的看她一眼,摇摇头。

        谢青溪抿着唇忍了忍笑,才开口道:“不会的,我们应总怎么可能这么没自制力。”

        汪姐一乐,给他们舀好粥,这才离开。

        餐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俩人都安静的吃着自己的饭菜,没人说话。

        但也不是遵守劳什子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是应屿话少,谢青溪既没那个语言能力也没那个心思一直说而已。

        想想那个场景,她一直嘚吧嘚,他一声不吭的听,就很有一股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既视感。

        兴许是因为刚才应屿提起过以前的事,她也被影响,想起以前小姨和姨丈还在家的时候,吃饭哪有这么安静!

        不过话又说回来,应屿这个性格,她当时是怎么会同意嫁给他的呢?

        谢青溪还记得那天跟应屿尴尴尬尬的逛完花园回到客厅,听见小姨说什么“那是我外甥女,不是你家的童养媳”,扭头看见的应屿的表情。

        一脸的无语和震惊之中夹杂着无可奈何,眉头都皱起来,似乎很苦恼,反倒是尴尬没多少。

        于是她也不尴尬了,倒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难怪姨丈刚才说什么互相扶持。”

        按他们本来的关系,哪里来的互相扶持,注意,是互相,让她扶持应屿,天呐,她扶得着么!

        可是如果成了夫妻,那就不一样了。

        应屿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并且很赞同,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出声叫了声爸妈,里头的声音戛然而止,谢青溪跟在他后头进了偏厅,就见姨丈一脸讪讪的坐在沙发一角。

        应屿主动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和小溪?”

        话音刚落,谢青溪就见她那正尴尬的姨丈应乔昇立马就恢复了平日里笑眯眯的和善样,说:“你们长大了嘛,都到了能成家立业的时候,小溪有没有男朋友啊?”

        哇,牛哇,真不愧是当董事长的人,看这若无其事的样子!

        谢青溪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摇摇头,乖巧的应声没有。

        应乔昇闻言更加高兴了,接着问:“那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啊?”

        谢青溪还是摇头,然后就听到了她姨丈问出那句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那你愿不愿意以儿媳妇的身份以后长长久久的留在我们家啊?”

        虽然进来之前就大概知道他们是在说什么,可是当这个问题毫无遮掩的送到她面前,谢青溪还是瞳孔地震到失语。

        她震惊的目光扫过姨丈温和的笑脸,看清小姨脸上纠结的神色,似乎觉得不应该,但又好像还挺好的。

        不是吧……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嘎???”

        话音刚落,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她立刻侧头,看见应屿没来得及放下去的嘴角。

        谢青溪更震惊了:“???”你笑的意思是……这跟你没关系?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怪怪的,最后只能支吾的搪塞道:“这、这不太好吧……我没想过……”

        说完匆忙上楼回房,没一会儿又下来,说接到组长的电话要回去加班。

        没人会问是真是假,只说怎么休息日还要加班,然后让应屿送送她。

        应屿送她出门,站在阶梯上低声对她说了句:“不愿意的话,可以直接拒绝,不用觉得为难。”

        她愣了愣,想问他,那你呢?你愿意吗?可是不好意思问,逃也似的离开了应公馆。

        后来是怎么会答应呢?是小姨同她详谈,跟她说了应屿之前遇到的事,还有姨丈的意思。

        “你姨丈问我,阿屿还不错吧?小溪也是个好孩子吧?既然都是好孩子,又知根知底,好上加好还不好?我说不上来,我觉得别扭,可是他说,如果小溪以后结婚,嫁给别人,你放不放心?如果孩子们都同意,你觉得小溪适不适合我们家?我仔细想想,答案是不放心,你适合。”

        庄女士说不放心,是因为苗老师的直系亲属就剩她一个了;说适合,是因为她从十二岁开始,除去上学住校和暑期游学,其他时间都在应公馆度过。某种程度上,应公馆就是她家,回自家能有什么不适合的。

        “不过如果你有喜欢的人,那还是算了,婚姻这条路太长,虽说爱情不是必需品,但有爱情总好过没爱情,有情的时候可以忍受很多东西,就算遇到困难,也可以一起面对。”

        谢青溪安静地听着,对她小姨这番话没什么共鸣。

        她相信世上有真爱存在,但她对爱情没什么期待,因为她的亲妈苗龄就是在她爸去世后,因为过于悲伤和思念丈夫,以至于产生幻觉,在某天晚上爬上别墅顶楼,跳了下去。

        她反应过来跟上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一直哭着喊妈妈都没能把她喊清醒。

        从四层楼的高度往下跳,落地时人还有最后一口气,送到医院才宣告不治,临走前倒是恢复了神智,愧疚的对她说对不起。

        可是有什么用呢,妈妈失去了爱情和爱人,而她失去了妈妈。

        所以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妈妈没有那么爱爸爸,没有那么想他,是不是就不会产生幻觉,不会把她抛下,最后时间会抚平一切伤口,现在她们还住在曾经的家。

        不过单从成家的角度考虑,应家确实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所以等听完庄女士的分析,她犹豫一会儿就问:“那……屿哥也同意吗?”

        庄女士说当然,他不需要妻子的家世来锦上添花,但却需要一位能够让他的大后方安定的妻子。要安定,就意味着家庭成员能和谐融洽,彼此包容,这家就一亩三分地,别搞那些勾心斗角。

        谢青溪无疑是当前最合适的人选。有人会觉得谢青溪的家世与应家不匹配,但对于应屿来说,妻子的家世不重要,但妻子本人适不适合很重要。

        所以庄女士转述完应屿的意思后,问她:“你觉得呢?如果你也觉得合适,倒是可以先开始约会,婚礼筹备大概要半年,到时候你们都谈了半年,闪婚都算不上咯。”

        谢青溪不知道为什么应屿会同意,这些理由听起来很充分,可仔细想想又似乎有些牵强。

        只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纠缠,就要将就一个和自己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吗?以他的身份地位,只要拒绝,应该没人能强求他,又或者,他可以找到更适合的人选,只要不要求匹配的家世,世上大把好女孩。

        他会同意,也有因为她是小姨和姨丈属意的人选的缘故吧?毕竟不管怎么说,小姨和姨丈跟她相处当然更便利,连磨合期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这桩婚事最大的受益者应当是她无疑。

        于是俩人的婚事就这么看似仓促儿戏的定了下来,甚至很快就传遍附近人家,得知女方是谁,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觉得他们青梅竹马,本来就有感情基础,一点都不奇怪。

        也有人觉得是庄瑟和她的外甥女心机深沉,迷惑了应家父子两代人。

        但这种说法应家也好,应屿的外祖曲家也罢,都没人搭理,他们更担心,这俩孩子的性情一个安静温和,一个内敛寡言,吵架估计不会,但谈情说爱,不会也不会吧?

        是真的不会,谢青溪至今都记得他们第一次约会,应屿来接她去吃饭,一路上基本没跟她说话,只是对着电脑疯狂回复邮件。

        直到进了餐厅,要点菜了,应屿才问她:“有没有什么忌口?”

        她连忙摇头说没有,又问他有没有忌口。

        应屿也说没有,紧接着场面就安静了下来,沉默的空气将他们的生疏一点一点无限放大。

        就在谢青溪尴尬的时候,开始上菜了。

        应屿给她倒了杯饮料,说:“我以前听妈说你有点酒精过敏。”

        谢青溪眨眨眼,哦了声,看他将切好的牛排和她面前的那份交换位置,还将龙虾的肉剥出来,切成小块,夹进她的盘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有点急,差点就掉了,他的手腕还颤了一下。

        动作很眼熟,像小姨丈。谢青溪看出了他的不熟练,忍不住眼睛一弯。

        虽然这段关系开始得很突然,但谢青溪可以确定,应屿确实是在认真对待她的。

        只是这人的性格无法改变。有一次他出差回来,难得提前下班,接她去吃饭,结果她因为工作很晚才下来,上了车,看到他先道歉,然后嘟囔着抱怨说组长过分。

        “明明不是我们的工作,他非要逞英雄包揽过来,最后还不是我们干……最近真的太忙了……”

        说了好一会儿,旁边静悄悄,她扭头去看,就见应屿撑着下巴静静地听,见她停下来,才说了句:“辛苦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聒噪。

        于是问他:“你出差也很辛苦吧,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工作顺不顺利?”

        他的回答也很简单:“都好。”

        就没了,就没啦!就俩字!没啦!

        她起初以为他的沉默是上班累了,或者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但懒得搭理,后来才发现,更多是因为他的性格,他就是不爱讲话。

        谢青溪:啊?我小姨说他闷葫芦不会说话,原来不是自谦啊?

        那怎么办呢?总归他在必要的时候还是会说话的,不是完全的哑巴,再说了,人哪能没缺点……

        她纠纠结结的,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去配合他。半年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她在应公馆的卧室就从二楼的客房搬到了三楼的主卧。

        再一转眼,时间就过去了七年,她越来越习惯现在的生活,和少言寡语的丈夫,安静平稳,虽然时常觉得无聊,但还能忍耐。

        “叮——”

        匙羹碰到碗壁发出短促清脆的声音,谢青溪回过神来,抬眼看见应屿已经放下碗筷,正拿毛巾擦手。

        就问了句:“饱了?”

        应屿点点头,“我去处理一下工作。”

        “哦,去吧。”谢青溪点点头,想劝他别这么忙,病了该休息,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人肯定不会听,算了。

        等到她回房时,路过二楼,想到刚才回忆起的旧事,还特地去看了一眼自己住过的房间。

        已经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一间客房。

        她和应屿的卧室在三楼,一个大套间,进门左手边是衣帽间,她进去将身上的首饰摘下,然后推开通往浴室的侧门。

        普通人房间一样大的浴室里飘荡着淡而清雅的香气,是沉香散发出来的,也是应屿最喜欢的味道。

        谢青溪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总归是习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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