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顾蓉说:“女人的身子在哪,心就在哪,女人不比你们男子,男子是顶天立地的,女子是帮他人养的。夫妻,定是原配的才好啊。”

这些,都是年幼时母亲的教导。

在家时听父亲的,长大后嫁鸡随鸡,唯丈夫是天。

再往后,便以儿子为支柱。

“娘。”

顾景南猛地起身,“阿宁不欠我们的,已给我们最大的体面了,你又何必让儿子再去羞辱她?好歹相识一场,孩儿不想在她的心里是如此不堪啊。”

那曾是他最心爱的女子。

在贫瘠的时光里,在某个早已流逝的时刻,他也曾于子夜对着诸天神佛暗暗发誓,日后定要把命给她。

后来,一朝权在手,富贵迷人眼,早就渐行渐远丢掉了初衷。

“景南!”顾蓉红着眼睛流满了泪。

儿子落魄,她作为母亲,有何颜面去见地下顾府的列祖列宗啊?

哪怕不能和沈宁举案齐眉,再一步登天,只要用床榻上的事威胁沈宁和沈家,谋取点钱财,做不成官员武将也能立足于上京,而非狼狈遭人欺啊。

过去黑水街的旧友们,在这段时间里,奚落她,嘲讽她,让她尝尽世态炎凉,人间冷暖。

“这是命令,你要忤逆不成?我可是你的母亲!”

“儿子,做不到。”

顾景南屈膝跪在了地上,“忤逆不孝之罪乃是大罪,母亲若不想要儿子活,儿子可以立即吊死在这梁上,只要母亲高兴即刻。但儿子已负阿宁,阿宁是个体面人,从前种种皆成过往,儿子怎可一错再错?”

“儿子不做大将军了,但儿子心里痛快了,看清了,是儿子活该啊。”

顾蓉惨白着脸,满面的褶皱宛若枯树的皮般。

她挣扎着就要起身,攥着顾景南布料粗糙的袖袍,目不转睛地瞪视着他,一字一字道:“去,去啊。”

顾景南抬眸,面无表情,却又绝望地看着顾蓉。

终是开了口,将那不为人知的事道出来。

“母亲,孩儿,从未与阿宁有过夫妻之实。”

“孩儿,曾经如宦官般,不算个男人,因为愁容之下,请命征战西齐,只为诉心中愁闷。”

“孩儿,就是这么个糟糕的男人。”

顾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顾景南。

脸色,愈发惨白。

微微张开的嘴,一直在大喘气。

攥着儿子袖袍的手,又加深了些力道,直到指节发白。

混浊的眸子像死鱼一样,快要从眼眶里爆突出来。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一生的自信在此刻支离破碎。

最后,缓缓地松开了手,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床榻,眼神空洞地盯着简陋的天顶看,有种惊诧恍然的感觉,这倥偬一生像是个荒唐的梦,沈宁这个人,这两个字,宛若两把锋锐的钢刀扎在了她的灵魂,让她不得好死,永无宁日。

“啊!”

末了,陋室里传出顾蓉尖锐的惨叫声。

顾景南闭上了眼睛,眼皮跟着睫翼抖了几下。

他低低地苦笑。

深知自己像个笑话。

在落入低谷时,他不知该懊悔失去了唾手可得的爱人,还是惆怅他从未沾染过这皎洁的白色月光。

转念一想,便又释怀。

当月色足够白的时候,他这般人,就算沾染了,也阻挡不了月光的盛放。

阿宁。

谢了。

陪我一程,人生足矣。

……

沈府门口。

大宗师正欲告辞。

沈钰牵着沈姣姣见状,连忙笑着说:“大宗师何不进来坐坐?沈某从岫城带来了一些好茶,大宗师定会喜欢。”

沈姣姣歪着头,睁大了紫葡萄般的眼睛盯着大宗师看了许久。

“姑父?”她试探性地问。

沈宁:“…………”

这沈姣姣,人小鬼大,精灵到让人无措。

沈大宗师猛地怔住,旋即失笑。

心想:

姣姣此女,深得吾心。

“姣姣,不可胡乱喊人。”沈宁头疼扶额道。

“不嘛不嘛,就是姑父嘛。”沈姣姣说:“生得好看的,都是姑父。”

沈大宗师藏在面具下方的笑容陡然冷凝,旋即荡然无存,颇为郁闷地望着沈姣姣。

而后,他与沈宁、沈钰俱是一愣。

沈大宗师戴着特制的面具,世人传言是因丑容不敢见人。

沈姣姣怎晓得俊美好看?

沈宁垂眸望着小侄女,愈发觉得这孩子神奇。

“小姑父。”

沈姣姣走到沈大宗师的身边,握住了沈大宗师的手,用力地拽着进了府。

“快进来嘛,姣姣给你看狗,好白的狗,刚在和青衫小叔叔玩呢。”

沈大宗师听到这狗,便知又是大白那个家伙。

起初,是他让大白去沈府的。

后来,这大白在沈府安家了。

就算拴在王府,都能解掉锁链,趁侍卫不备溜出去。

以至于侍卫们暗暗夸赞,大白乃是神犬。

沈钰摸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沈大宗师的背影。

“二哥……”沈宁无奈叹声开口。

“无妨,无妨,童言无忌,不必在意。”

说罢,便又凑在沈宁的耳边说:“大宗师和北渊王,小七打算让哪个做正房?”

沈宁如若在喝水的话,只怕会被呛到一口水喷在二哥的脸上。

她无奈地望着兴致冲冲的二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有时候,她会觉得,二哥不是这个朝代的人。

从小到大,总会语不惊人死不休,说些打破陈旧思想的话。

熏陶之下,也影响到了她。

“阿宁打算——”

沈宁微沉着脸,一本正经道。

二哥竖起了一双耳朵,兴致勃勃的听。

“打算让大白做正房。”

“大白?”

沈钰神情僵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迈步追上沈宁去了清幽堂。

清幽堂内,沈惊风几个也在,兄妹相聚,难得的高兴。

晚饭过后,沈钰说:“小七,你去送送大宗师。”

沈家人对此,甚是无语。

沈惊风道:“沈钰,你胡闹了。”

“怕什么?”沈钰摇扇,“只要对人家男儿负责就好,左右一个是负责,两个也是负责,一步到位多好?大不了,我作为常年浸在铜臭味里的二哥,多出点嫁妆才是。”

满屋静默。

若非虞欣看了眼他,这沈钰的嘴,只怕被针线缝上了也不会停下来。

沈宁把沈大宗师送到府门外。

大宗师欲言又止,有些郁闷在身上。

堂堂九尺男儿,多得是小性子呢。

“沈云。”

沈宁忽而喊道。

“嗯?”

他应。

夜下无人,寒风四起。

“你是我见过,最聪颖的男子。”

迟来的夸赞,却叫人满心欢喜,高兴到不知天南地北日月为何物了。

他怔在原地,女子却随心地回到了夜色里。

背对着他,轻摆了摆手。

“走了。”

沈宁没有听到,男子原地不动的心声。

“沈将军,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将军。”

他知道,比起儿女私情,她更期盼,子承父业为一代大将。

不求青史留名。

不求青山埋骨。

万里山河。

何处都是她的桑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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