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血性

一间装点得颇有节日气氛的演播厅时，此刻正响着热烈的掌声。

刚结束了嘉宾回访环节，在赚过观众一抔热泪之后，穿着深红中式长袍的主持人段强，以他惯常的严肃神情，站在了舞台中央。

深鞠一躬之后，段强四平八稳地道：“又逢佳节，正是游子归乡，阖家团聚之际，然而在我们这个城市，有这样一位老人，独自身居陋室，靠他人接济为生，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当年被拐走的女儿，能叫一声她的乳名，能和女儿吃上一顿团圆饭，这个愿望到底能否实现，各位观众朋友，请看大屏幕！”

与此同时，江家的客厅里，刚陪江启山用完晚餐，从厨房洗过碗出来的施如锦，替江启山的保温杯里蓄了水，坐到了他的旁边。

“也不知道你妈有什么事，到现在都不回来，每周六这个时间，她都要看《寻觅》，雷打不动，她还逼着我一块看。”江启山好笑地道。

“我给她打个电话吧！”施如锦说着，便要拿过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江启山忙拦住施如锦：“不用了，之前我打过去，她说那边有规定，必须关手机，咱家这老太婆，现在还神神秘秘了！”

施如锦听得有些担心，正想问时，江启山指了指电视，道：“边看节目边等吧，别担心，应该没什么事。”

于是施如锦的目光，随着江启山，落到了对面的电视上，其实她刚才已经听了一段，显然是林显文要登场了。

画面里，秦肖举着话筒，走到一处破旧低矮的平房区，敲了敲其中一间的门，随即走了进去。

“林老先生在吗？”秦肖问了一声。

“在呢！”一个听着还挺虚弱的声音回道，随即林显文出现在了镜头里，穿着旧棉袄，两手笼在袖子里。

“我是蓉城电视台《寻觅》栏目组的小秦，接到您给我们栏目打来的电话，特地过来看看。”秦肖自我介绍完，环顾了一下四周，问：“您平常就住这种地方？”

“这儿算不错了，我要求不高，能睡觉就成！”林显文笑得还真一脸憨厚，又客气地招呼道：“秦记者，家里穷，连张椅子都没有，不嫌弃的话，你就搁床坐着。”

镜头扫到了屋内唯一的一张床，已经看不出颜色，烂到棉花絮都跑出来的被子乱堆在那儿，让人看着，只想到一个字——惨。

施如锦不由叹了口气，果然是专业制作公司，把气氛渲染得不要太好了，过得这么可怜的人，可不惹人同情吗！

接下来，话说到了正题。

秦肖：“林老先生，听说您想找女儿？”

林显文：“是啊，我女儿……算了，给孩子留点面子，就不提她名字了，她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听说要跟那边的老板结婚了，真替她高兴啊，想当年她被拐走的时候，我还在牢里，想想我就心疼，不知道孩子这些年受了多少苦！”

秦肖：“您怎么得到她消息的？”

林显文：“也是缘份，我在老家过不下去，想到这边讨生活，无意间瞧见那孩子，可她……好像不想见我。”

秦肖：“所以，您寻求我们的帮助？”

林显文：“我没别的想法，我老了，就想找到这世上唯一亲人，见她一面，大家吃一顿饭，我就算现在死了，都不后悔了！”

施如锦唇角露出一丝讽笑，看看林显文说得多么可怜，难怪镜头转回到现场，扫过观众席时，不少心软的女观众们，都抹起了眼泪。

“这就是那个林……”江启山吃惊地问。

施如锦点了点头，眼睛却盯住了屏幕，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了，镜头扫过那一刹那，她似乎看到了魏芸。

“刚才的视频……秦肖拍完这一段回来，十米八的大小伙子，在办公室里剪着片，眼圈都红了，我们感慨于伟大的父爱，也呼唤真情的回归，有请我们今天的委托人——林显文先生。”镜头闪到演播厅，段强说着话，朝舞台右侧比了个“请”的手势。

在掌声当中，林显文被秦肖亲自扶了上来，也是中式唐装，脖子上还系了个红围巾。

“感谢电视台，感谢《寻觅》节目！”林显文双手合十，反复就这两句。

等秦肖把林显文领到舞台中间一张沙发上坐下，段强也坐到旁边，微微打量了一下林显文，道：“林老先生今天很精神啊！”

“是秦先生送我的衣裳，”林显文拿手撩了一下红围巾，笑道：“我女儿要面子，我得穿排场一点，别给她丢脸。”

“我听到你的愿望，找到女儿，就为了跟她吃一顿饭？”段强问道。

林显文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没别的想法，我这么大岁数，也没别的念头了。”

“她如果始终不愿意见你，你打算怎么办？”段强又问。

林显文长叹一声：“是我对不住那孩子，她不肯认我，也不怪她。”

段强问道：“当年您的那桩案子，如果真如您所说，是被无辜冤枉，有没有想过要去申诉，或者可以申请国家赔偿，对您女儿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不了，”林显文摆了摆手：“这么多年，我这心早就灰了，我老家小南村遭了天灾，人已经死光，连个替我做证的都没了，我有时候劝自己，只要问心无愧，我就对得起天地父母。”

段强一脸被触动的表情，伸手拍了拍林显文的肩膀：“我们很遗憾地告诉您，您女儿似乎有什么隐衷，拒绝与您见面，我们这期节目，可能看不到她的出现，不过，在此佳节之际，我希望林老先生的女儿能坐在电视边，听听你父亲的心声。”

“这主持人挺能讲的，掐着人心坎，按年轻人的说法，就是会带节奏，我跟你阿姨说，她还不觉着，认为我讲人家坏话。”江启山好笑地道。

“刚才有导播说，现场有观众想要发言，今天是我们新年第一场直播，目的是为了增强节目的互动性，所以今天的主角，实际上就是在座各位观众朋友，请大家对这件事，发表各自看法。”段强说到这里，问道：“不知道哪位观众，准备第一个发言。”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一位女性观众：“我姓钱，算是半个知情人吧，我听说过这位林老先生的女儿，她就住在我们小区，现在改姓施了，不过姓改了，她身上淌着的血总改不了吧，我对她这种行为非常愤慨，血浓于水，有什么东西比骨肉亲情更重要，她不过是瞧不上自己亲生爸爸又老又穷，这种行为，我们全社会都要谴责！反正我在小区妈妈群里号召了，要抵制那个姓施的……”

“这位女士，社会道德上的谴责，不要上升到行为层面，”段强笑着劝道：“我们没有权利打扰别人的正常生活，你说对不对！”

“段主持人说得有道理，回头我在群里再说一次。”女观众果然听劝，这时交还话筒，坐了回去。

施如锦瞧着电视上这一位，对她全无印象，没想到还结了这么大的仇。

“这位先生，您有什么想法？”段强又问了一句。

镜头一转，一名男子接过话筒，却还懒洋洋地坐着，没有打算起身的意思。

“佟先生？”江启山原本拧着眉头在看，这时惊呼了出来。

施如锦也一脸的愕然，谁会想到，老佟此刻会出现在电视里。

“林老先生，我特别同情您的遭遇，也很想表达对您的支持，有些人的确做得太过分，连亲爹都不认……”老佟笑着道，不知道为何，突然顿了一下，还朝旁边说了句：“你踢我干嘛？”

施如锦看到这里，忍不住摇头，感觉老佟今天跑电视台，倒像为了搞笑。

“我就一个问题，你要是找到施……你那女儿，真就吃一顿饭这么简单？瞧你住那糟糕地方，哎哟，猪圈都不如哎！我看着……都于心不忍。”老佟很做作地抹了把眼睛。

林显文满是诚恳地道：“我真没别的想法，只要看孩子活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平常做点小生意，跟博胜集团打过点交道，听说他老板可有钱了，没个十几亿，也有几十亿吧，”老佟话说得眉飞色舞：“我觉得吧，林老先生得下点狠手，不捞个一亿、两亿，不刮你女儿一层油，绝不能停！”

全场顿时哗然，段强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这位先生，我不能不说，您的人生观与众不同，不过，我们还是要尊重林老先生自己的想法。”

倒是话筒从老佟这边，被抢到他旁边一个人手里。

“林老先生，你有没有考虑过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这回提问的居然换成了霍巍。

施如锦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所以霍巍和老佟一块到了电视台，而不是老佟所说的，补请霍巍喝喜酒？

“那地方是暂时住的，回头见过女儿，我再换个地儿，如果她愿意带着我过，我也不反对。”林显文倒是想得挺长远。

霍巍一笑：“林老先生没明白我的意思，据我所知，你之前曾经在城北卫星城的一处工地上班，因为手脚不干净，被人当场抓到，之后又涉嫌寻衅滋事，先后两次被警方拘留，似乎一度还被遣返原籍，然后你又偷偷跑了回来，你女儿觉得认你是件丢脸的事，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观众席上，议论声响了起来。

“先生，我尊重你的发言，却无法认同你信口开河，拿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对我们的委托人发起无理攻击。”段强一脸不悦地道。

“既然我能在这里说出这些，自然都是真相，主持人为什么要紧张，难道是知道点什么，怕我把事情捅出来，从而影响到你们这节目所谓的公正性或是客观性？”霍巍不屑地道。

段强终于发火了：“这里是我的演播厅，现在我有权利，要求你和你的同伴立刻离开我们的演播厅！”

电视画面突然一转，直接插入了广告。

“这可有意思了！”江启山被逗得笑起来，对施如锦道：“感觉佟先生和霍巍专门过去替你打抱不平，小伙子们有血性，不错！”

施如锦却没笑，一直看着电视上不断跳过的广告画面。

大略的，施如锦已经猜到，昨天霍巍肯定跟老佟商量好，要到电视台闹场，无非是想要出一口恶气，虽然他们的心意，施如锦领了，不过为了林显文这样的人，却未必值得，尤其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段强出言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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