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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重华夜影绰


“前殿的事宜可安置妥当了?”君九州看了他二人一眼,淡淡发问。

“回父皇,”君暮寒敛容,收回视线,低声答:“重华殿内已安置妥当,儿臣是特地来请父皇移驾的。”

君九州打量他片刻,不轻不重道:“你倒有心,起来吧。”

君暮寒低声谢恩,垂眸站定在一侧。

“朕老了,与你们年轻人说不到一处去。”君九州自他身边走过,回头看了一眼梅晚箫,淡淡笑道:“你陪着晚箫一同过来吧。”

“是。”君暮寒作揖应答。

仪仗队重新起步,皇帝身后跟着太监总管,君暮寒与梅晚箫一前一后跟着,略落后他们几步。

梅晚箫目不斜视,目光稳稳落在前面太监的后脑勺上,有意无意脚步都比君暮寒慢上半拍,两人虽走得近,但衣角都不曾沾到半分。

直到突然有人握住她的手。

那手微微发凉,但掌心却带着些微水汽,似是汗意。

梅晚箫触电般收回手,眉心微皱,但一言不发,目光仍是笔直地看向前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你……”

“我也不知为何得皇上传唤入宫。”梅晚箫放下宽大的衣袖遮挡住手,淡淡道:“不知九王在此,无意牵连,在下明日便走。”

毕竟跟在皇帝身后,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有没有听到。不过无所谓,她不甚为意,只要君暮寒别再抽风变脸就行了。

一路无话,梅晚箫本以为只要熬过这场宴会便可,心中不由放松了些许。

至少在君暮寒开口之前,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父皇,”他拱手行礼:“儿臣与晚箫一别数月,有些话要说。还请父皇先行,容儿臣稍后再去。”

“哦?”君九州原本平静的脸上显得有些兴味,他略感意外地看了君暮寒一眼,视线便落在了表情诧异的梅晚箫身上,他笑得有些深意,摆手道:“去吧,快些回来。”

“是。”君暮寒躬身行礼。

直到仪仗队走出长廊,在转角处消失,梅晚箫方才收回视线,脚下却丝毫不停留,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你今日奉旨入宫,若贸然离去,只怕不好解释。”君暮寒的声音响起来。

梅晚箫脚下一顿,侧过身,眸色淡淡地看向他。

暮色尽褪,明月初升,八角宫灯在头顶散发出华丽的光泽,廊下暗香浮动。

他的面容仍旧是那般俊逸无边,身着四爪银丝蟒袍,头戴雪玉嵌红宝发冠,腰间同色软甲腰带,整个人沐浴在夜色与华光中,显得贵气逼人,明艳不可方物。

梅晚箫很快别开视线,垂眸看向脚下的一株金菊盆栽,淡声道:“不知九王有何贵干?”

那人静默了片刻,忽而道:“你便是这般与本王说话的吗?”

梅晚箫微怔,片刻,转过身子,正对着他,双手作揖,自头顶一揖到底,弯腰高声道:“草民参见九……”

她话音未落,便被人紧紧箍住腰际,耳边风声微动,片刻间便离开了原本的长廊。

梅晚箫皱眉,一把推开他,冷冷道:“九王有话不妨直言,草民生性驽钝,还请您不吝赐教。”

“你便是如此冷心。”那人叹息一声,再度抱紧她,温热的脸颊贴在她的颈侧,带起一股莫名的战栗,温软的话语顺着耳际流淌入心:“长安如此危险,怎的只身前来?”

梅晚箫一时愣怔,不知如何回答,也忘记了推开他。

明明是他说要一个人去找阳蛊,明明是他要划清界限,口口声声说要两清,也明明是他与自己形同陌路,说自己是一介江湖草莽。

梅晚箫觉得自己明明应该很生气,但反过来一想,他的所作所为其实理所当然。

并没有谁规定一个人不能说谎,也没有谁能强迫谁言行一致,即便他之前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夫人”,那么她就能想当然地代入,对他的事情横加干预质问了吗?

自然不能。

再往深处想一想,自己为何生气?

答案呼之欲出。

所以在此刻,在这个人明明十分矛盾,问话也如此莫名其妙的时候,她明明应该生气,应该装作无关痛痒的时候,鼻尖却突然发酸了。

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种酸涩疼痛又气恼的情绪,叫做委屈。

她不说话,他似乎也感知到她的情绪,并不追问,只是略松开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精致的眉眼半垂,细腻纤长的眼睫微阖,清软微凉的唇便落了下来。

只是不同以往,他这次似乎没了之前的从容,虽然温柔如旧,但气息微微紊乱,鼻息略显粗重。

唇齿纠缠,梅晚箫被他的力量迫得倒退一步,差点撞上背后遮掩的假山,幸好君暮寒一把护住她,一手放在她的脑后,一手收紧她的腰际,将她整个人环在怀里,声音轻得宛如一声叹息:“我的傻姑娘。”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亲了人还要说别人傻?

梅晚箫真是心头火起,恼羞成怒,终于使足了劲推开他,气道:“你怕不是有病!”

但她耳尖绯红,明眸水光潋滟,红唇娇艳欲滴,落在君暮寒眼里,非但没有任何威胁,反而平添几分惑人。

他低笑一声,伸手将她的双手握进掌心,轻声道:“是,都是我不好,没能告诉你实情。”

……这种哄小孩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梅晚箫浑身不自在,这感觉真是……怪怪的。

不过她显然对自己吃软不吃硬、别扭傲娇的性格认知不够,虽然她认为是怪怪的,但却没有推开他,已能说明很多问题。

君暮寒前进半步,一脚将她逼进假山的一处凹陷里,光洁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垂眸轻轻咬了一口她的鼻尖,低声叹息:“箫儿,此处不便多言,晚些天与你解释,可好?”

“你、你走开,”她结巴着,不自在地摸了一把鼻子,别开视线道:“谁要听你解释,关我什么……唔。”

君暮寒眨眨眼,笑得润泽的墨玉眸里全是细碎的光:“你亲了我,便要负责一生,自然关你的事。”

梅晚箫简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气鼓鼓地想说什么,却被他的食指轻轻按住嘴唇,最后被咬了一口通红滚烫的耳垂,便被那人用高超的内力甩在身后,只看见他银色的衣袍在夜风里翻飞,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梅晚箫好气哦!

简直想指天大骂君暮寒无耻老贼!

但幸好她还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好悬牙齿没咬破嘴唇,到底还是忍住了。但转念又想起,嘴巴也被那个无耻老贼里里外外品尝了一番,简直没留一块角落。

梅晚箫脸色暴红,差点气得暴走,恰巧此时有人提灯而来,声音缓和柔美:“晚箫公子,九王爷有事先行一步,让奴婢带您前去赴宴。”

好在此处灯光黯淡,看不清她的脸色,梅晚箫暗自平息了好半晌,惹得宫女心生疑惑,差点抬头看她时,方才道:“走吧。”

一路通畅,下了假山,穿过回廊,路经暗香浮动的花园,灯火通明的宝殿终于呈现在眼前。

宫女无声而退,门口的两名太监见了梅晚箫,忙躬身邀请,将她引入正殿的宴席中。

幸而宫中宴会,尊卑礼数森严,并非民间那样八人围坐,而是一人一桌,分得同样菜色以及单壶酒水,倒也免去了梅晚箫的尴尬。

此刻宴会尚未开始,宫女太监来往忙碌,井然有序,将瓜果杯盏依次呈上,摆放在长条桌上。

待到将一些糕点瓜果上齐,便有人请她入座。周围有许多人,皆被请入宴席,因为都穿着便服,倒也不显得梅晚箫突兀。

殿内位置众多,左右两侧各有三排座位,每排六个位置。梅晚箫被安排在左侧第二排第三个位置,初入时不曾察觉,待到坐下来,左前方第一个位置的人回过头来,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君暮阳!

这个曾经差点置君暮寒与自己于死地的四王,如今便坐在自己前面,并且神情轻松,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梅晚箫只觉背后一凉,身上的寒毛都要立起来了。

“晚箫公子,”君暮阳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双手抱拳,微微笑道:“好巧。”

可不是,我现在都行找把剑捅一捅你,然后把你踹下悬崖,让你感受野猪的愤怒!

梅晚箫拱手还礼,同样皮笑肉不笑道:“四王爷,真乃人生何处不相逢。”

君暮阳自然装作看不懂她眼里的杀机,笑道:“晚箫公子与九弟感情甚笃,千里迢迢来到宫中,底下人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四王恐怕有所误会。”梅晚箫好心告诉他:“让我进宫的,乃是皇上。”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不要多管闲事,甚至于假意亲近,实则套话。

即便梅晚箫是“男子”,又与君暮寒婚约在身,但这毕竟是皇帝亲笔御书,其他人即便心中有所想法,但也是绝对不敢放在台面上来讲的。

君九州在位三十多载,将权利牢牢握在掌心,底下人如此畏惧,自然不会没有道理。

君暮阳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便不再多言,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转身在座位上坐下来。

梅晚箫略一挑眉,正待落座,突然察觉什么不对。

她脚下一点,顺势踩上面前的桌子,整个人在空中翻转一圈,脚踢中朱漆立柱,眨眼之间便落地在大殿中央。

原本她的座位旁边,一支带着翎羽的利箭正由自颤抖,斜插入暗色地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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