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浮云日光浅
这一夜,只怕没几个人能得安枕。
梅晚箫次日起得甚早,天刚蒙蒙亮,便轻手轻脚地起床,自己收拾妥当,头发随意披散在脑后,拿天青色的发带绑了,便推开房门。
来武当已有些时日,倒还不曾真正观赏过这凌云而上的所在。
索性举步往后山走去。
上武当山,若没有充足的体力,或者没有习得轻功,是非常困难的,寻常山脚人家找武当帮忙,也都是通过武当安排在山脚的点进行通报。
更遑论武当后面这一排排巍峨的高山了。
梅晚箫只走了一小段,便觉得手心微微汗湿,便也不追求徒步了,直接运了轻功,往近处的一座山头而去。
薄雾冥冥,山间爽朗的清风吹动着如墨发丝,间或有几声清脆的鸟啼,伴着迷蒙的晨光,渐迷人眼。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她轻笑一声,回头看向一路随她跟来的人,道:“你说是吗?”
君暮寒一怔,似是还在揣摩诗句的含义,原本面上带出的笑意也敛了,眼里的神色变得复杂:“你所言极是。”
难得的没有叫她“夫人”,也是难得的正色。
梅晚箫却微顿,半晌轻叹一声:“哦,我忘了你们不知道了。”
君暮寒略有些诧异,纵然是他,也能听出梅晚箫的语气并不似平常那般随性,反倒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涩意。
“你们?”他试探问。
梅晚箫却倏然回神,往日的鲜活灵动再度回到了那双清澈明眸中,她“啧”了一声,皱眉道:“我说你鬼鬼祟祟跟了我一路,想干嘛?”
君暮寒是多么通透的人,心知此刻即便追问,也讨不了好,便微笑道:“我看夫人一早便出门,想着早间风寒,担心你衣裳穿的不够,便跟来了。”
“哦,”梅晚箫冷笑:“那你怎的空着手就来了,给我带的衣裳呢?”
“夫人走得太快了,我怕追不上,又担心你遇上危险。”君暮寒从容应对:“想来我的外衣,夫人穿穿也无妨。”他说着,便要解开自己的外衣。
“得得得,”梅晚箫疲于应付,转过身往回走:“回去吧。”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回走。
其实梅晚箫自一出门,便知道君暮寒跟着自己,他也并未收敛气息,显然也不是想故意跟踪。只不过她不点破,他便一直跟着。
朝阳初升,穿破云层,金红色的光辉洒满石壁,山峰间有形状奇秀的树木,繁盛的枝叶将耀眼的阳光分割成细碎的金芒,层层叠叠地洒下,落在梅晚箫的背影上。
她穿了件纯白的深衣,脚步轻快,简单束在脑后的泼墨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而飘逸起来,间或有金芒在发间跳动。
她毫无察觉,只一味往前走。
前方光芒越来越盛,将她的身影镀上一层金光,渐渐变得刺眼。她还是一步步往前走,脚步不疾不徐,运了轻功,气息平稳近乎微弱,那纤瘦的背影几乎要消融在夺目璀璨的日光里。
君暮寒散漫间看了一眼,便再难移开目光。
他尚未察觉心中倏然而至的失落因何而起,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顺从了心声,一把拉住了她。
梅晚箫被拉得侧过了身,诧异地看着他:“?”兄弟,你别是个傻子吧。
君暮寒轻笑一声:“日光刺眼,怕夫人看不清,让我走前头吧。”
他说完,便侧身错开了身,走在了她前面。
君暮寒平日总穿宽大的衣衫,面容也过于白皙,是以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是久病缠身,身体瘦弱。梅晚箫也是第一次走在他身后,前头的日光刺眼地打来,穿透轻薄的春衣,她方才看出,君暮寒身形高挑,却一点也不瘦弱。
不过……
“我说,”梅晚箫挣了挣手臂:“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
君暮寒唇角牵动一抹笑意,温柔的神色直达眼底,手上的力道却再度紧了紧,语气是惯常的不温不火:“山路陡峭,我走在前头看不见你,拉着你方能安心。”
“啧,你这戏精,我跟你说……”
她话音未落,只觉身体一轻,鼻间便闻到一股温和的草药味,浅薄温软,却并没有苦涩之感,直叫人心神舒泰。
山间的风本是温柔,直到被君暮寒抱在怀中,脚下几个起落掠至山脚,梅晚箫方才感知到这风也是清冽沁凉的。
往日见惯了此人一副温和从容的姿态,此刻的君暮寒虽仍是面容带笑,但面上的神色却张扬鲜活,那种无拘无束与随心所欲流露出来,方才让她察觉,这人是这般俊美无俦。
奇怪,太奇怪了。
梅晚箫想,我到底为什么要上山?我到底为什么要在知道他跟着我的情况下还上山?我到底为什么要被他抱在怀里,我特么不会轻功的吗?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直到感觉到平稳,梅晚箫便倏然推开君暮寒,低声道:“九王爷,在下奉劝你,莫要得意忘形。”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九王。
君暮寒好似并未察觉她的警告与怒意,微微笑道:“听说逐曦兄一夜未眠,今晨已将火莲上的毒性去除。与夫人漫步山间固然是好,可我也怕他们等得久了,四处寻找。”
梅晚箫:“呵呵。”我差点信了。
却也懒得再与他纠缠,转身便朝丹元宫走去。
她出来走的是侧门,进来自然走同一条路,不料左脚刚一迈进门槛,便听到一声嘲笑:“哟,好弟弟,你起这么早,上哪去了?”
梅晚箫抬眼一看,只见她那好哥哥正斜倚在石凳上,手边是一个朱漆的精致盒子。
已经到嘴边要怼回去的话瞬间变成一个“友善”的微笑:“好哥哥,你可是研制出解药了?”
梅逐曦岂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心知这个妹妹最怕麻烦,眼下火莲之毒已解,武林大会也由他来参加,自然她是想越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好。
“九王。”梅逐曦朝后面徐徐走来的君暮寒抱拳:“火莲之毒已解,但时间紧迫,我尚未制成能直接服下的解药。”
君暮寒微微摇头,笑道:“无妨,我们路上再调制。”
“我正有此意。”梅逐曦正色道:“此番武林数十个门派群聚于此,加之发生诸多事情,只怕情势只会愈发复杂,你与箫儿越早离开越好。”
话是这么说,但将亲妹妹交给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人,莫说他是王爷,便是皇帝,梅逐曦也不见得能放心。但权衡再三,如今他们姑且算是盟友,梅晚箫能治疗君暮寒的寒毒,暗卫又带了不少,想来也足够保证梅晚箫的安全,自己又无暇分身,也只能如此了。
流霜悄无声息地从房顶落下,行至君暮寒身边,低声道:“主子,马匹与行李已经备好。”
“好。”君暮寒点头,又转头看向梅晚箫:“我们低调出发,并不知会他人,马车在山下买,可好?”
……这熟稔宠溺的语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晚箫感觉到自己老哥锐利又带着审问的目光,也是头皮发麻,她还莫名其妙呢!
“我说,”她诧异:“弱不禁风的人是你吧?你自己安排好不就行了?”
梅逐曦满意地收回视线。
流霜默默低头看鞋尖。
君暮寒仍是不恼,面带笑容,一副温和的样子。
……
于是轻装简行,梅晚箫也没再带之前的随从,只与桑柔一人一骑,收拾了必要的行李,便出发了。
君暮寒也只带了流霜,行李比梅晚箫还要少。
只是暗中跟着的暗卫却绝对不少,几人对视一眼,简略检查一遍携带的东西,便顺着山路,悄然离开武当。
化清宫内。
仙鹤衔芝落地铜炉里焚着宁神香,玄奇白须白发,手中白拂尘,双膝盘坐于榻上,双目低垂,气息均匀。
周重华无声进来,见师父正在打坐,便不敢打扰,只能立侍一侧,待他醒来。
“重华,”玄奇却突然开了口:“何事?”
周重华微惊,不知自己何时惊扰了师父,抬眼看去,却见玄奇连眼皮都没睁开,心中佩服,行礼道:“禀师父,梅花谷二公子悄然下山了。”
玄奇吐纳完毕,右手拂尘一扬,轻轻搭在左臂上,睁眼道:“二公子离开了,那位呢?”
问的自然是君暮寒。
周重华答:“也去了。”
玄奇颔首:“便由他们去吧,此事不必声张,梅花谷自有逐曦公子坐镇。”
“是。”周重华应了,却还是站在原地未动。
玄奇微微笑了:“你可有什么疑虑?”
“这……”周重华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
“你可是要问,那晚箫公子如此顽劣不堪,目中无人,为师却仍待他为上宾?”
周重华不料师父早已看穿一切,心中惊疑,却不敢再出声。
“重华,”玄奇状若未觉,目光平静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儿,也是俗家弟子,武当许多事情指望着你打理。你切记看人不可看表面,有的人表现出的样子,只是他想让你相信的样子。这些经验为师并不能传授与你,即便讲了,你也是云里雾里。故此,一切皆要靠你用心体察,方才能为你己身所用。”
周重华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再追问,于是点头应了,转身离去。
玄奇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却并不加以点拨,只是合上眼,再度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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