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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九州何所有


我是大陌第九任皇帝,先皇与嫡皇后唯一的孩子,君九州。

帝后情深,我自出生起便被立为太子。从小被父皇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所言所行,所思所学,无不比照帝王的标准。

父皇说,我是大陌的下一任皇帝。

我对此坚信不疑,并理所当然。

但父皇的孩子实在太多了,足有十六个,这还不包含公主在内。

皇位只有一个,但想当皇帝的人却有太多。

前朝还是一个太平盛世,父皇喜静,并不崇尚武力,对军队的管理也多有疏松。军事一直交由朝中的曹将军打理,隔段时日听他禀报,再指点几句,但多数时候,都是这位曹将军拿主意,但凡他的提议,父皇便没有不同意的。

直到某天,曹将军急匆匆进宫,告知父皇边疆敌国来犯,请兵十万。

父皇同意了,他甚至都未细看那份急报的真伪。

曹将军拿着兵符起兵造反,拥立我的大皇兄为新皇。

满城浴血。

那一夜,皇宫的顶空一片血色,我躲在母后的怀中,闻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灼烧味。

三天三夜之后,禁卫军惨烈牺牲大半,由一开始的五万,变成三千。

眼看不支之际,一支轻骑破阵而来。

是颜家。

那时的颜家,也还只是小门户,官阶最高的颜父也仅仅官至兵部侍郎,只有四品的官职,却凭着一腔热血,仗着内力如海,带着两百精锐冲进禁宫。

或许连曹将军都不曾想到,这个平日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小小侍郎,竟然能冲破他的布防,救下父皇。

既然父皇已经得救,只要出得禁宫,一切便不在曹将军与大皇兄的掌控之下。

但是禁宫散乱,宫人如同火海中的蚂蚁,如同四处碰壁的苍蝇。

仓皇逃窜之下,内侍被人抓住,为了保命,暴露了我与母后的藏身之处。

我被大皇兄挟持在手,禁卫军投鼠忌器不敢动手,大皇兄提出要见到父皇。

他的手很抖,手中的剑很凉,压在我脖颈上,似乎只要我稍微用力喘息,锋利的剑刃便要穿破我的喉咙。

父皇目眦欲裂,责令大皇兄放开我。

大皇兄却笑了,明明他在笑,不知为何,我却读出苍凉的味道。

“父皇,同为您的孩子,为何是他!”

父皇不语,瀚海般深沉的眸中一片乌光。

“父皇,儿臣好恨,好恨啊!”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为何是他?便是因为,儿臣的母亲不是皇后吗?您从不看儿臣一眼,从不知儿臣为得您一句夸赞,点灯至天明,只为赋出一篇文章!您好狠心!”

父皇却倏然笑了,他叫了大皇兄的名字,眼神极为柔和。

大皇兄心神一震,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矢自背后洞穿他的肩膀。

大皇兄筹谋多时,眼看要得手,却还是功亏一篑。

曹家与大皇兄的母族皆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大皇兄与曹将军当日便在长安菜市口被斩首示众。

父皇如此震怒,皇子兵变宫闱之事是何等秘辛与丑闻,他再没了往日任何一丝笑容,亲自监斩,看着大皇兄人头落地。

回宫之后,我明显感觉他不再如往日那般亲和平静。

大皇子的生母也在曹家兵败之后悬梁自尽,父皇听着内侍来报,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皇子的生母,一宫妃位,被扔在乱葬岗。

三月后,尘埃落定,内侍总管传父皇密令,让所有人三缄其口,若有人提及此事,与曹家同罪论处。

那一年,我七岁。

父皇仍然亲自教导我,却不同于以前书上的东西,教的是帝王权衡之术,利用人心,防备所有人。

再派了一个退隐江湖的人传授我武功。

年少不明所以,我一开始也是累的。

从前我只要累了,与父皇一说,他便笑着说我怠惰,却仍然带我去御花园,或是微服出宫。只是现在,他的目光极幽深,极复杂,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

我知道,他便是让我继续的意思。

我隐约觉得他变得非常不一样了,但到底是何处,年幼的我说不出来,只是我到底不敢违拗他,只得按照他的嘱咐继续。

同年秋末,颜父荣升兵部尚书,官阶从四品直接到了二品。

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均对颜家礼遇有加,颜氏每日客似云来,门槛都要踏平。

颜氏一族救了父皇,一开始,父皇是高兴的,但渐渐的,他又不那么高兴了。

后来,我听说,颜尚书深居简出,每日除了上早朝,再不与其他同僚有私下来往,每至年节时候,父皇宴请群臣,方才能看到他的影子。

父皇不知为何,又高兴了起来。

颜氏注定是荣耀满门的一族,颜父有两儿一女。

大儿子寒窗十年,一举高中,是父皇亲自殿选,万里挑一的状元郎。

但父皇的态度却并不太热络,甚至只给了一个县令的官职。

状元毫无二话,次日便收拾行囊去了。一年后铲平一方暴乱,替百姓除了心头大患,荣升一方太守。

又是一年,太守所辖之地灾荒,他拿出自己所有家当,全部分给百姓,支撑到朝廷的粮饷前来。却发现粮饷实在过少,心生疑惑,一面安抚百姓,一面暗中追查。

一查之下,竟发现上级官员贪图粮饷,他震怒,一纸上书到御前,却被朝中大员半路截获,寻了个由头治罪,贬官又回了一方县城。

他却不服输,但也不再莽撞,潜心寻找证据,同时也并不落下对一方百姓的照拂。

一路追查,层层递进,终于在三年后平反。

整个朝廷藏污纳垢,竟然真被他查出一条线索,追出一条血路。

贪污之事古来皆有,只是父皇也不曾料到,数额如此之大,竟然还牵扯朝中一品大员。

父皇雷霆震怒之下,彻底清扫朝中蛀虫。

只是一番收拾之后,却发现许多人原本都身居要职,突然之间拿下,一时却没有替代的人选。

父皇想起了当年的状元,如今被人算计,仍偏居一隅的县令。

至此,年纪轻轻的颜氏长子,官拜丞相。

二儿子熟读兵书,武功高强,年少参军,数年后提着敌国大王的头颅回朝觐见,父皇御封其为戍边大将军,着令其常年戍守边疆。

小女儿却生得花容月貌,饱读诗书,尚未到及笄之年,上门求亲之人便每日不绝,被好事人传为京城第一美人。

最后被父皇定下,入我房中,为侧妃。

那时我已至束发之年,已然能揣测出父皇的意图。

颜家如此势大,一门直系便有丞相、尚书、将军,照此情形发展,势头强劲,保不齐再有什么异端。

不若收入自己羽下,一则看得清局势,二则彰显皇位浩荡。

只是颜氏是何等貌美,才情气魄亦不输男子,竟安于为妾?

我有些好奇。

父皇又另为我择了正妃,乃是朝中另一位大臣的爱女,我知他是刻意,因为这位大臣与颜氏一族素来不睦。

父皇问我,可觉得委屈。

我不解,帝王所言所行,必然思虑江山社稷,重在权衡,有何不妥?

父皇大笑,神情是我许久未见的高兴。

“吾儿九州,大陌是你的了。”他说。

我不觉任何欣喜,因为从小到大,这件事情于我而言,理所当然。

年后完婚,正妃侧妃一同入府,我当晚自然去了正妃房中。

次日颜氏面容平和地来正妃房中见礼。

我仔细看她,却无法从那张年轻美丽的脸上看到除了温和之外的任何情绪。

我便知道,此女注定非凡。

父皇逐渐年老,朝中诸事交由我主理,直到两年后的初冬,驾崩在御书房。

那年,我十七岁。

自我登基,正妃封为皇后,颜氏封为妃位。

颜氏一族行事便愈发低调,从不与任何人过于亲近,私下也不曾听过有什么往来,我在颜氏身上看不到一丝当年曹家的影子。

但往事历历在目,颜氏如今的地位,比当年的曹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位妃子在后宫。

即便颜氏行事低调,从不争宠邀功,但碍着她母家如此昌盛,我不得不给她面子,是以明面上,她是最得宠的妃子,风头隐隐都要盖过皇后。

只是注定,她不会有皇嗣。

每次宿在她宫中后,次日她的饮食皆是我着人亲自安排的,就连当值的宫人都不知,里面究竟加了什么东西。

我原以为绝无可能。

但果真世事无绝对。

我不知是汤药失效,抑或她察觉了什么,只是那时我羽翼未丰,明面上并不能对她做什么,亦不能过多追查,以免打草惊蛇。

她到底有了孩子,连看我的神情都柔和许多,眼底总是带笑的,手总是无意识地抚摸着尚未隆起的腹部,我想她定是爱极这个孩子。

不知为何,我心中蓦然也觉得有些软了。

但是转瞬,我便知,我犯了帝王的大忌。

收敛心神之后,我便有了另一番打算。

我封了颜氏为贵妃,并开了先例,让她回府养胎。

几乎可说是无上尊崇。

后宫妃嫔闲来嚼舌根,议论颜贵妃何等受宠,颜氏一族何等显耀,我并非没有听见,相反,这正是我要的结果。

若不能在眼下的时机打压,我便只能一边防备,一边麻痹他们。但凡宠臣,古往今来,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颜氏如今低调,我便再赋予更多荣宠,他们既然不与任何人来往,我便要将他们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不论颜氏一族是否有异心,但他们的强盛日复一日,终将有一天,会变成我难以撼动的存在。

届时,颜氏便是下一个曹家。

是以,我必须压制。

颜贵妃欢喜地回去了,到底多年未见家人,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刹那明艳芳华,我惊觉,这个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果然如此名不虚传。

但我很快回神。

并且,在她回宫的必经之地设下埋伏。

只是我到底不是神仙,无法算无遗策。

梅花谷,这个江湖门派,却阴差阳错救下了颜贵妃。

当时那一瞬间,我动了杀念。

但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有了这个孩子,颜氏一族必定拼尽全力保全,此时仍然不到动手的时机。

不若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

梅花谷的背景干净,与其他江湖门派并无牵扯,即便以后有了,收拾一个小小江湖门派,我尚且绰绰有余。

便定下了与梅花谷的婚事。

颜贵妃生下了我第九个孩子,我不好的预感成真,是个男孩。

再到后来,梅花谷的老二出生,却也是个男婴。

我有一瞬间的犹豫,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轻松。

我仍坚持了当年的许诺,两道圣旨,分别传入颜氏与梅花谷。

若是女婴,我尚要仔细探查,若是男婴,便无甚了了。

梅花谷的二公子与大陌的九皇子,是不可能有后代的。

再到后来,我处理朝政愈发得心应手,诸事终于如我所愿,尽在掌控。

只是颜氏一族,竟数十年如一日,从未露出任何马脚,我寻不到一丝错处。

隐隐的,我的心思由一开始的防备与寻找,变成了怀疑。

颜氏这般势大,还有皇子在宫中,我不信他们对皇位没有想象。

九子自一生下来,便被太医确诊身患寒疾,乃是当年颜贵妃中毒,胎中遗留的毒。

我知道这不是寒毒,这原是我给颜贵妃备下的阴蛊,却阴差阳错,到了九子身上。

不过。

也无妨。

从九子生下来到五岁,我只看过他三次。

软软的,小小的,眉宇之间与我有几分相似,几岁的年纪,已然能看出气韵非凡。

他的眼神极清澈极璀璨,不知为何,与他对视那么一瞬,我竟觉得心中一动。

我有些狼狈地别开眼走了。

随后召来太医,让他确诊九子寒毒严重,要出宫休养。

颜贵妃自是百般不舍,红着眼,到底还是送走了他,叫人把他带去一处山庄中。

那处山庄我差人看过,倒没什么异常,也并未细究,便同意了。

那年正值秋猎,我往襄阳行宫而去,与群臣满载而归,途中休整,却在半途遇上一名女子。

玉容。

温婉的名字,读来便觉得唇齿缠绵,动人之极。

无双面容,我仅一眼便沉沦。

直到那一刻,我方才惊觉,当年父皇问我,可曾觉得委屈,究竟是何意。

原来便是,你所见一心爱女子,想要将世上一切美好捧在她面前,只为博她一笑。低头袖手,最是温柔。

但我又想起了当年的母后。

她是何等尊贵,荣耀无上,却因大皇兄的谋反,与年幼的我相拥一处角落,惶惶不已。

到底,我只给了她一个美人的位置。

后来她生下了我最宠爱的儿子,大陌的十皇子。

按祖制,他应该行暮字,但到底我忍不住了。

心爱的女子为我屈居偏远的小宫殿,我们唯一的孩子也要这般憋屈?

到底给了一个特殊的名字。

如玉。

既是公子如玉,亦是如他母亲般藏在我心尖。

自他出生,我便知道,他是我心中唯一的皇位人选。

如同当年父皇告知我,这大陌,是我的。

只是当年我所受的曲折苦难,却不能在他的身上重复。

是以我表面上对他漠不关心,即便玉容生下皇子,也依然没有晋升位分。

是藏拙,亦是保全。

……

时光如飞梭,再次见到九子的时候,他已然清朗俊逸,身姿挺拔如山间青松,目光仍是清澈,却少了儿时的璀璨逼人,只余下浅淡温润。

我原以为他会不满我对他婚事的安排,他却没有任何不满,甚至态度谦卑恭顺,毫无隔阂。

梅花谷的二公子,梅晚箫,我也见过,霁月清风,灵动通透,俊秀非常。

这样的人物,怎会甘愿屈居人下呢?

除非天生是断袖。

我想从九子与梅晚箫的脸上窥出端倪,但这个我并未见过几面的儿子,让我惊觉,即便我自持识人甚多,到底也不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即便他二人面上客气,我仍能从九子的言行举止中看出疏远。

我心下稍安。

原本我是想将梅晚箫掌控,甚至给个官职留在宫中,他却聪慧过人,不卑不亢,硬是躲过了。

到底也急不来,我便作罢。

待到秋猎,我暗中去看了如玉,嘱他按计划行事。

是以当日秋猎,我才会中箭。

我传唤所有皇子归来,并非真正玉玺丢失,只是为了安定他们的心,叫他们亲眼目睹,我的确是中毒。

危难时刻,最能看清人心。

诊疗的太医是我安排的心腹,自然知道如何说话。

很快,我病危的消息传出。

如此,我立太子方才名正言顺。

四子,我第一个儿子,从小养在宫中,母家显赫,却远不及颜氏迫人,不错的人选。

六子,性情温和,却过于善良,当年他去赈灾,被四子陷害之事,我并非不知。只是四子当年的手段着实不错,六子寻不到错处,便咬牙在行宫沉寂一年。

比起六子,四子便多了那分筹谋与狠辣。

至于九子,不必我说,他与一个男人的婚约,便足以使得朝中老臣不满,更别说是太子之位。

我便立了四子为太子。

我告诉如玉,不必多想,太子只是太子,皇位仍是你的。

不错,四子不过是挡箭牌。

但我又担心他站在高位,朝中人看不清局势,一味巴结,届时四子羽翼丰满,便又是一桩祸事。

我想到了颜氏。

颜氏必然是不甘心的,我想。

但光是颜氏,则名不正言不顺,便又有了六子。

左右钳制,且没有玉玺,太子之位的虚无胜过真实。

九子远送襄阳那一刻,我见过他一面。

如同年少时一般,他的目光仍是清澈而平静,我看不出任何异常。

我甚至想问他点什么。

但话未出口,我便回了神。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又何需多问什么。

直到他走远,直到襄阳传来他亡逝的消息。

我却蓦然觉得心中一空。

二十年前,那双清澈璀璨的眸子,终究,我是无法再见到了。

我并没有想过要他性命。

张无来了。

当年父皇亲自教导我,但总有抽不出空的时候,便是张无从旁协助。

我看出他的惶恐与战战兢兢,但我无心追究太多。

当他说出,要将此事扣在四子身上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愣怔。

四子手段毒辣,当年私下与诸皇子的竞争,我并非不知。

甚至九子也曾被他追杀。

那夜雪很大,风很寒。

我同意了张无的提议。

我让如玉前去苍绝山,并带上玉玺,届时只需配合苍肃演一场戏,他便可带着玉玺荣耀回宫。

果然,他不负我所望。

受封亲王,建府长安,这些都理所应当。

四子心急,眼见我如此,即便身居东宫,也仍然察觉有异,深夜前来追问。

我没有见他。

春天的时候,张无办妥了一切。

却在即将动手的前一晚,暗阁的人来见我,带来一个消息。

九子还活着。

但是。

既定的局面已成,只差我点头,便可推进。

我想起如玉仰着脸,叫我父皇,眼里满是孺慕。

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

四子残害亲弟,废黜已是必然,内侍传话,说他想见我最后一面再去边疆。

我自然不愿再见他。

夏天的时候,我让如玉外出寻药,实则只是笼络人心。

我并未中毒,也并非垂危,只要用下蛊虫,便一切照旧,只是不得不为儿子铺路。

乃至于后来敌国来犯,也不过是我布下的局面而已。

诸事尘埃落定,我声称旧疾复发。

这次,我要群臣主动上书,求我立太子。

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顺畅无比。

我与玉容的孩子,终于正位东宫,玉容也因此,终于能与颜贵妃平起平坐。

如同当年我年少时,父皇曾告诉我一样,我也告诉如玉,这大陌江山,必然是你的。

如玉不语,只是笑。

我原以为他的愿意的。

册封大典那天,我仍然看不出任何异常。

如玉华服加身,走上神坛,承载着我半生的心血。

我未料到,四子竟如此胆大。

血溅当场,我只觉气血上涌,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从不动手责打谁,今日算是破戒。

四子也满脸鲜血,他含泪问我,他在我心中,究竟算什么。

算什么?

我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答他。

他便诅咒我,爱子亡逝,大统无人承继,永生孤独。

我想,怎么可能呢。

我的如玉,必然是要坐稳这皇位,统御大陌万里江山的,只是……

只是,内侍说,如玉死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揪着太医衣领怒吼,他战战兢兢不敢喘息,我便亲自去探了如玉的脉搏。

……我的如玉!

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我摸到自己干枯的头发,垂眸只见一片花白。

四子死了。

那一夜,我睁眼到天明。

每每闭上眼,总想起那日四子面目狰狞的诅咒。

光影闪烁,我好似又回到当年,耳际是那年大皇兄追问父皇的话,他问,为何不是他。

四子也问,为何不是他。

一梦不醒,我终于病倒。

不知过了多久,群臣的呼声变了,或许也意识到,我这次是真的不行了,他们纷纷表态,要立太子。

太子。

我如今听来这两字,便觉心痛如绞。

罢了。

这人不是如玉,再是谁,也无妨了。

只是我总想着,如玉没死,又想着,九子呢?

他既活着,却为何不来见我?

便总是拖着。

半年后,六子求见,内侍告诉我,他还带着另外一个人。

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我又想起当年,御花园与九子初见时,那双明澈璀璨的眼。

我大约是老了,心境不复当年,竟然觉得庆幸与轻松。

九子长大了,与当年在我面前表现的所有谦卑谨慎都不一样。

他冷冽如寒风,平静如冰湖,淡漠如生人。

我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底发痛。

此刻亦惊觉,我的九子,也是如此优秀。

我问他,是否想坐皇位。

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把位置传给他。

哪怕这代表了我示弱,代表了颜氏一族赢得与我长达四十年的斗争。

直到此刻,我也不相信,颜氏对于皇位,没有丝毫想法。

九子却笑了,我原以为他愿意,细看去,却只见嘲讽。

他不愿。

他看穿一切,知道我多年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如玉。

我坐在春日暖阳中,却如坠冰窖,好似被人生生凌迟。

他走了。

春末的时候,我逐渐觉得身子大不如前,整日整日昏睡,心生不妙。

到底这大陌江山,我不能拱手他人。

到底我还是妥协,立了六子为太子。

秋天的时候,我觉得病情大约好了些,便让人推我到玉容的宫中。

我见到了如玉。

我原以为,他真的死了。

他做得那样好,我信以为真。

但如今细细推敲,那日太子册封大典,防卫是何等严密,四子竟能不惊动任何人进来?

他当时被我废黜为庶人,远在边疆,哪来的能耐?

我问了,如玉便答了。

是他。

他一手促成。

我心心念念,放在心尖上的爱子,在我撞见他与母亲团聚的场面之时,告诉我,他不想当皇帝。

我心痛如绞,问他为何。

他却说,太累。

太累?

这是什么理由?

他生来便是要做皇帝的,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如同我生来便是要走上这至尊之位的,我从不觉得父皇的做法是错的,从不质疑自己成为一国之君的目的。

他却不再多说。

给我看了远方的东西。

一些羽毛,或是小食,又或者字画。

我失望至极,愤怒至极,第一次,对他说了重话,甚至要动手。

玉容拦住了我。

她说,如玉日夜听你教导,何等疲累,从小精于算计,何等悲凉,你便要如此狠心吗!

我狠心?

如玉说,父皇,我想过平常人的日子,想自由自在,而非守望四方天地,算计筹谋一生。

我颤抖着手,到底没有打下去。

我不知是如何回的寝宫,醒来时,只见到内侍总管姜明担忧的脸。

他说我晕倒在玉贵妃寝宫,被人送回。

我心中绞痛,说不出话。

三日后,我坚持着上朝,宣布退位,就此不问朝政。

直到六子登基,九子出现,被他册立为安庆王。

我方才知道,这是他们一早就算计好的。

只是为何?

我精心教养长大的儿子,为何不要这万里江山?

我常年冷落,终于正眼对待的儿子,为何也不要这至尊之位?

到底为何?

为何?

我没有答案。

直到垂暮隆冬,我感觉已经非常不好,连睁眼都是困难。

隐约间,看到三个人影跪在床前。

新皇暮云。

九子暮寒。

十子如玉。

我说不出任何话,转动眼睛都是困难。

黑暗中,听见他们齐声呼唤……

“父皇!”

我想笑,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见不到任何光亮。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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