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心早就冷了
宋临川一听这声音便知是谁，转头叫道：“二公子。”
贺云知从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下来，靛蓝鹤氅下露出青色官袍下摆。
宋临川知他从宫里出来，遂下马道：“今日京城乱糟糟的，二公子怎还不回家？”
“我听闻姜御医出事，宋伯父又要被遣往东北大咸山，心中实在担心，想过来看看，家里是否无事。”贺云知道。
他们所站的位置，过去不远就有几个虎贲军和衙差拦在那里，盘问过往行人。
宋临川抬起下巴指向那几人，冷笑道：“二公子在宫里行走，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家是否无事，岂是我能说了算。”
他脸上是冷笑之色，眼中却带着悲凉。
贺云知也沉默着。
雪花在他们头上，肩上落了一点。
贺云知道：“我听我父亲说，宋伯父被遣往大咸山，虽辛苦些，但于眼下如此时局，未必不是好事。”
“待宋伯父离京之后，你们在家中尽量不与外人来往，我父亲他们会找机会，向圣人禀明宋伯父的忠心。”
“多谢。”宋临川感激地向贺云知作揖。
他手臂举动时，肩头的雪花往下掉，轻轻地飘向地面。
贺云知凝望着那几片雪，轻声道：“京城太乱，让不相干的人快些离开吧。”
不相干的人？
宋临川琢磨着他说的可能是顾雪甄，“我表姐已经回江东府。”
那几片雪落到地上，贺云知的目光停滞了一会，抬起微笑道：“如此甚好，三郎回去吧，免得宋夫人担心。”
宋临川拱手作别，翻身上马往宋宅去。
漫天飞舞的雪中，他的身影很快就变得模糊。
贺云知张开手掌，一片轻盈的雪花坠于掌心，洁白小巧，带着刺人的冰冷。
仿似她清丽的面容。
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卷缩，将那片雪花握于手中。
“二公子，我们该回去了，城里乱，回去晚了，夫人和二娘子会担心的。”跟着的竹风小心地催促。
贺云知握着掌中的雪花，上了马车。
回到贺宅，他先去给母亲李氏请安，才会自己屋里。
江映月坐在炕榻上，举着一只羊脂玉镯对着光看，见他回来，叫道：“二郎，过几日秦尚书孙儿满月宴，我戴这个手镯去好不好。”
“好。”贺云知应道。
江映月皱起眉头，“你看都没看一眼，就说好，你就如此敷衍我？外头的人你就那般上心，对我，你就看都不看一眼！”
贺云知原要解开束着鹤氅的如意绦，听她这语气不对，转身要出去。
江映月随手丢下玉镯，跳下炕榻，冲过来拽着他的袖袍，“刚回来，你又要去哪？”
“我去书房看书。”贺云知淡声道。
“扯什么借口？我知道你就是不想与我独处。我与你成亲一年了，石头都要捂热了，你对我还是不冷不热，你的心比石头还硬！”江映月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甚是委屈。
“过几日要阁试，若阁试名次落后，会影响日后散馆的差事。”贺云知面无表情道。
“有我父亲，你怕什么？我父亲已在为你打点，散馆后自然会给你谋一个好差事。”
江映月捏着帕子擦拭着并没有落泪的脸颊，软着声音：“夫君，你就多陪陪我好不好？”
“有岳父大人举荐，我也得争气才行，否则，会遭人笑话。”贺云知把袖袍从她手中扯出来。
江映月嘴一扁，真的落泪了。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那个姓顾的，我告诉你，这辈子你便是想纳她做妾，也绝不可能，你就死了这份心！”她怒气冲冲地指着贺云知。
“你平白无故扯上旁人做什么？”贺云知只觉得体内的浊气都往头上冲。
他盯着江映月，眼中的沉怒骇人。
江映月被吓得不由后退一步，用锦帕捂着嘴哭喊着：“你居然为了外头没名没分的女人凶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公子，娘子，你们别吵了，夫人知道了身子又要不舒服了。”屋里的丫鬟婆子过来劝道。
“娘子昏了头了，你们去沏壶酽茶给她醒醒神。”贺云知冷着脸说完，拂袖而去。
他来到书房，吩咐竹风守在门口，不许放人进来，自己走到书案前坐下。
他张开手，掌中的那片雪花早已融化成水，濡湿了掌心小小的一点地方，又变干。
他张开手时，掌心那处有轻微牵扯的感觉，但没有疼痛。
他眸底却突然泛红。
他俯下身，将脸贴在掌中。
她回去了，甚好。
只是，怕是今生再难见她一面了。
门上传来叩门声，竹风在外边说道：“二公子，夫人来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随手拿了本书在案上翻开，然后起身去开门。
李氏让丫鬟留在门口，自己和贺云知进去，劈头就训斥：“好好的，你又同她吵什么？你明知她那个脾气，你就让让她。”
贺云知请她坐下，自己也坐下，垂着头道：“我一直都让着她。”
李氏叹了口气，“江侍郎就这一个女儿，素爱如珍，也养得娇纵了些，娘知道你委屈。”
“但你父亲能从外任回到京城，还有你大哥能进礼部，都是江侍郎帮打点的，江家于我们贺家有恩呐！”
贺云知垂首不语，搭在膝盖上的手揪着鹤氅。
“我让厨房炖了莲子羹，待会你送去给她，服个软，今日这事就过去了。”李氏拍拍他的手。
贺云知闭上眼睛，低声道：“我知道了。”
李氏回去后，他立于案前，推开窗扇，朔风裹着雪花一下就卷了进来。
书案边的砚台中，有几片雪花坠入渐渐凝固的墨汁中。
他伸出手指，想把雪花从墨汁中挑出来，但雪花碰到他的手，反而更快地陷入墨汁中。
竹风送了热茶进来，看见窗扇洞开，风雪灌了进来，直吹到贺云知身上，他忙搁下茶去关窗，“公子，此处太冷，您先去烤火暖暖身子。”
“冷吗？我不觉得。”贺云知看着被墨汁吞噬的雪花，怔然道。
他不觉得这点风雪冷，因为他的心早就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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