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心意初萌
西江与贺江在封川附近交汇,形成一片独特的江水景象。江水一半清澈,一半浑浊,彼此交融却又泾渭分明,如同画师不小心将两种墨色滴入宣纸,彼此不相溶,但却又共同成就了一幅奇妙的画卷。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江面,远处的山峰在阳光下隐隐浮现,仿佛一幅仙境般的天然水墨画。
陈河清稳稳地站在船尾,一手握着竹篙,一手扶着船沿,小船顺着江流缓缓前行。他微微侧身,看着坐在船头的梁雨萍,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这就是两江交汇的地方,怎么样,没骗你吧?”
梁雨萍撑着船沿,目光满是惊艳:“好美!江水居然有两种颜色,像是天生的一对,彼此独立,却又形影不离。”
陈河清听罢,轻轻一笑:“你说得倒挺诗意,不过可别被它们的样子骗了。这地方的水流很急,稍不注意就会被卷进去,我小时候亲眼见过一艘大船翻在这里。”
梁雨萍抬头望向水面,只见江中几块巨大的嶙峋怪石隐隐露出水面,江水冲击着石头,激起白色的浪花,漩涡在四周盘旋,透着一种危险的美感。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么险的地方,你小时候还敢来?”
“怎么不敢?”陈河清一边划船,一边淡淡说道,“小时候我爱跟着大船跑货,每次到这儿都忍不住偷偷上岸玩。这地方看着险,其实只要摸清水道,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随手指向前方一块形状奇特的巨石:“你看,那块像不像一把大椅子?小时候我最喜欢爬到那儿去坐着,感觉自己像是江上的大王,统领着两江水。”
梁雨萍看了眼,果然,那块巨石浑然天成,形状酷似一张宽大的靠椅,底部微微浸在水里,顶端则覆盖着些许青苔,阳光洒在其上,显得既壮观又充满野趣。
“你还真有趣,小时候居然这么大胆。”她轻轻一笑,嘴角带着一丝俏皮,“不过,你说自己像江上的大王,可现在你也只是划着一条破船,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破船怎么了?”陈河清不以为意,语气中透着几分自豪,“破船也能载人过险滩,比那些大船厉害多了。我这条船虽小,但跑得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梁雨萍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神色间闪过一抹向往。
“那你呢?”她忽然转头问道,“你小时候喜欢玩这江水,那长大后有没有实现小时候的梦想,比如划一条大船,去江的尽头看看?”
陈河清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机会。”
“为什么?”
“生活呗。”他轻叹一声,“每天为了活下去就够累了,哪还有闲心去管什么梦想。人嘛,总得先顾着填饱肚子。”
梁雨萍愣住了,半晌无言。她从小锦衣玉食,虽然也曾羡慕外面世界的自由,但她从未真正意识到,那些自由背后藏着的,是无数像陈河清这样的人为生计奔波的无奈。
“不过,谁知道以后呢?”陈河清忽然扬起一抹笑意,“也许哪天运气来了,我也能划一条大船去远方看看,说不定还能去你们这些富人家呆过的地方开开眼。”
“你以为富人家的地方有多好?”梁雨萍轻哼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落寞,“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更大一点的笼子罢了。”
陈河清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本以为这个娇贵的小姐会笑话他的野心,却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没有多问,只是笑道:“那就别呆在笼子里,出来看看像这样的江水,不是更自在?”
梁雨萍没有接话,目光望向远方的江水,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两人沿着江流行至一处平缓的河湾,岸边绿树成荫,鸟鸣阵阵,水面倒映着树影与天光,显得格外幽静。陈河清把船靠岸,跳下船将一根绳子牢牢系在树上。
“走吧,上岸歇歇脚,我煮点东西给你吃。”
梁雨萍跟着下了船,小心翼翼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感受着脚下与平时不同的触感。陈河清找来几块平整的石头,搭起一个简单的灶台,又从船上取出一只小铁锅,熟练地生火煮水。他还从竹篓里拿出两条江鱼,动作麻利地剖开清洗,然后切成几块放进锅里。
没过多久,一股鲜香的气味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梁雨萍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你居然还会煮鱼?”
“会点而已。”陈河清随口答道,“像我这样的人,若是不会做点吃的,早就饿死了。”
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鱼汤递给梁雨萍:“尝尝吧,这鱼可是刚从江里捞上来的,够新鲜。”
梁雨萍接过碗,轻轻吹了吹热气,小心地抿了一口。入口鲜美清甜,没有丝毫腥味,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好喝!没想到你这手艺还挺不错。”
“这算什么,平常给大船送货的人都爱找我做饭,说是吃了我煮的东西,连跑水路都觉得轻松了。”陈河清一边喝汤一边得意地说道。
梁雨萍被他的话逗乐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坐在江 边,一边喝着热汤,一边聊着各自的生活。梁雨萍说起了她小时候喜欢偷偷跑出家门,和丫鬟一起去看封川的庙会;陈河清则讲起他小时候第一次独自划船,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的趣事。
笑声在江风中回荡,彼此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许多。
江上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最后一缕夕阳没入山后,夜幕悄然降临。天边的星光点点,映在江面上,仿佛无数碎钻洒落水中。梁雨萍仰望着夜空,脸上带着一抹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满足。
“这里真美。”她轻声说道,“要是能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
“想留下就留下呗。”陈河清语气随意,“这江 边除了好风景,没别的东西会让人不开心。”
梁雨萍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深的惆怅。她知道,这样的宁静对她来说终究只是短暂的,等回到封川,她依然要面对家族的责任和那些让她感到窒息的安排。
陈河清看了她一眼,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却什么也没说。他抬头看向两江交汇的方向,低声道:“不管江水怎么流,至少它们在这里相遇了。人也是一样,能相遇就是缘分,哪怕只有一会儿,也算是好的。”
梁雨萍静静看着江水……
西江和贺江的水流在前方汇聚成湍急的漩涡,绕过险滩后渐渐平静下来。陈河清熟练地操控着船桨,引导小船靠向一处隐秘的江湾。这里四面环绕着奇岩,江风拂面,带着春天独有的湿润与清凉。江湾内水波不兴,宛如一片静谧的世外桃源。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梁雨萍抬头望着四周,峭壁的轮廓在落日余晖下显得格外柔美,犹如一幅色彩浓烈的山水画。
“嗯,这里是江上渔民最喜欢歇脚的地方,不仅风景好,水也特别清。”陈河清把船稳稳地靠在岸边,用一根绳子将船拴住,又跳上岸捡起散落在石缝间的干柴,开始生火。
一阵火星在柴堆上蹿起,橙色的火焰越烧越旺。陈河清从小船上取下一条新鲜的江鱼,用江水洗净后,动作利索地处理鱼鳞和内脏。他撕下几片生姜丢进锅里,锅中的水渐渐冒出白色的热气,江鱼被切成几块后放入锅中,一股浓郁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梁雨萍蹲坐在火堆旁,双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陈河清身上。他虽然是江上的船夫,动作却意外的细致流畅,仿佛与这片江水融为了一体。烟火的光影在他的脸上跳动,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轮廓。
“大小姐,看什么呢?”陈河清抬头瞥了她一眼,嘴角带着戏谑的笑意,“这是我最拿手的手艺,等下别吝啬夸我。”
梁雨萍回过神,抿唇一笑:“我只是没想到,一个整天在江上讨生活的船夫,竟然会做饭。”
“会做饭可不是为了讨巧,像我这种人,不会做饭早就饿死了。”陈河清随口答道,将炖好的鱼汤盛入一只粗瓷碗里,“来,趁热喝,这鱼可是现捞的,味道保证好。”
梁雨萍接过碗,轻轻吹了吹汤表的热气,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霎时眼中一亮:“好鲜!这汤比家里厨子做的还好喝!”
“那当然,这江水的鱼,只有刚出水的最鲜,离了这片江,再好的厨艺也做不出这味道。”陈河清不以为然地说着,自己也端起碗,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
梁雨萍放下碗,看着他喝汤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丝弧度。然而,当她低头继续喝汤时,脑海里却忍不住浮现出梁家的种种。家族的束缚、命运的沉重、未知的婚姻……这些烦恼像一根根无形的绳索,缠绕在她心间。
“陈大哥,”她突然开口,语气多了几分凝重,“你说,人的命运能不能改变?”
陈河清正埋头喝汤,闻言停下动作,抬起头看着她:“命运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江水怎么流,船往哪儿划,是我自己决定的。”
“可有些事,就算你拼命划,也划不动啊……”她低下头,声音里透着无奈和迷茫。
“划不动,那就用命去划。”陈河清一笑,将碗放到一边,语气轻松,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反正,坐着不动的话,就永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这话看似随意,却像是一道闪电,劈进了梁雨萍心里。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陈河清身上,见他目光专注,眉宇间透着一股不畏风浪的自信,仿佛他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他的生活虽然清贫,却比她见过的那些锦衣华服的权贵多了一种深刻的东西,那是一种可以冲破世俗束缚的力量。
“你这人,倒是挺倔。”梁雨萍忍不住笑了。
“江上的人要是不倔,就活不下来。”陈河清站起身,把锅里的鱼汤倒进小罐子里,转头对她说道,“好了,吃饱了吧?天色快晚了,咱们得早点回去,不然你家里人该急了。”
梁雨萍望着他,嘴里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动身。她知道,回去之后等待自己的,是那张没有商量余地的婚约,而眼前这片江水的宁静,是她短时间内最后的自由。
“陈大哥。”她叫住他,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如果可以,我想像你一样,划着一条小船,随波逐流,走到天涯海角。”
陈河清听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过头来。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里多了一份柔和:“大小姐,天涯海角远得很,你真敢去?”
梁雨萍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敢。”
一阵江风吹过,扬起她的发丝。陈河清看着她微扬的脸庞,仿佛看到了一种脱离了她身份的倔强和洒脱。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种感觉究竟是敬佩,还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情愫。
然而,他只是低声说道:“那就等你有一天真想走了,来找我。”
梁雨萍听了这话,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笑容:“好,一言为定。”
两人收拾好东西,重新回到船上,顺着江湾的水道划向远处。天色渐晚,江面的波光渐渐暗淡下来,奇岩的剪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段微妙的情感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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