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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芳没到来之前,程影便向校长请了假。她昨晚看完电视,就预感明天会有什么人要找自己。校长准她两天假,然后是双休,这样她有四天时间等待来人找她。

电视出现杜大浩最丢人一幕时,她的父亲正和舅喝酒。舅那只假手不时磕碰茶几,发出响声,他问:“影,不耽误你看电视吧?”

“瞅你们两个老酒鬼喝得那么香,我都馋啦。”程影在给他们俩送上一盘花生豆后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茶几那边响着食物的脆碎声。舅说:“我这辈子,离不开花生豆,它比大鱼大肉强。”

“就花生豆喝酒也对我撇子。”程影父亲说,“咱影炒的花生放材料蒜呀姜呀,五香味。”

“哦,对喽,大外甥女啥时办事情?”舅想到哪说到哪,“影,这么些日子咋没见你和大浩到我们那楼去?我前天问杜医生,她说你们一直没过去。”

“忙。”程影只能用忙来回答舅舅。两位老人兴趣在酒上,没再问什么,偶尔也瞥眼电视,播什么他们根本没在意。直到屏幕出现相思豆包厢,两双朦胧醉眼看清了,舅假肢狠在茶几上,骂道:“什么东西,警察还干这臊事。”

程影早有思想准备,当镜头对准相思豆包厢时,她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是他们在里边!倒底是他们,她坦然看完她最痛恨的一幕,现在打紧的是向两位老人做出解释,她说:“我已与他分手啦。”

“我始终闹不懂,大浩这人不错。”程影父亲退休前是电池厂人事科长,做了一辈子人事工作,看人总不会看错。他对杜大浩人品不怀疑,与女儿恋爱,他暗中观察,深信自己绝没走眼。今天电视出现的又做何解释?他干了杯白酒,一脸的怅然,说:“也许我真的老了,眼神不行啦。”

“分手好,说明我外甥女聪明有眼力。”舅以他的方式安慰程影。

程影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几缕月光掉进来,她想着已经发生的事,想不想都做不到,心里苦滋滋,像有棵苦菜在生长。她和王力伟那次去红蜘蛛夜总会相思豆包厢,见到龌龊一幕后,便有一粒苦菜的种子埋在心里。起初,她努力不让种发芽。因此那次杜大浩约她谈谈,她去了。

“你应该相信我。”杜大浩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望着她,心情很沉重。

地上天茶艺馆的清茶似乎太酽,程影喝在嘴里很苦。她第一次见到恋人凄凉地望着自己,对他的话她不能不理睬,她说:“我相信你什么?相信你搂着小姐时还想着我?大浩,你不会拙劣到自欺欺人的地步吧。”

杜大浩甩一下头,眼望棚顶,双手绞在一起,焦躁不安。他们陷入一段沉默,邻座有笑声,是男女嬉闹的笑声。笑声树叶间雨滴似地跳跃,金属一样清脆,只有热恋的人亲近才有这金属般清脆的笑声。

“大浩,你心里有话要说,你说出来吧。”程影从他的眼神看出,他有一肚子话硬憋着,她说:“过去你可不这样吞吞吐吐。”

杜大浩把叹气拖得很长,他的确有千言万语不便说破的,有不能说破的原因。他用一种殷殷的目光望着她,希望她透过眼睛看到他心深处,他的手去抓她放在面前的手,她缩回手拒绝了,面部僵硬,她说:“你找我是告别吧?”

他听见一只鸟跳跃的声音,很快飞走。他说:“不知怎样对你说,影请相信我。永远相信我。”

“那次在榆树下,你也这样说。”她发出异常轻微的叹息,她说:“其实我也不后悔,都是我愿意的。流在地上像一朵盛开的红月亮花,你好像望着那只飞走的鸟说的,对吧,大浩。”

“影,”他嗓子发堵,眼睛湿润了,他说:“给我一点时间,三个月或者半年……影请相信我。”

程影无法理解他说的三个月、半年时间是什么意思。摆脱一个坐台小姐需要时间吧?倘若不是,他要时间干什么?

“影,答应我!”他恳求。

从地上天茶艺馆见面到丢人相思豆包厢大约一个月时间。她蓦然醒悟:他需要时间就是干这个。对于我们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时间,都结束了。

她俩坐在文化广场的长椅上,一群白色的鸽子在脚前活动。

杜芳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告诉我吗?”

“连我也不明白,我们之间到底怎么啦?没吵架没拌一次嘴,感情一直很好。我爱他……”程影见一只洁白的鸽子在望着她,她说,“我发现他和马爽厮混,是一个月前,我和力伟一起去红蜘蛛……以后他恳求我给他时间,我给了。结果呢,令人失望!”

“力伟近期情绪很坏,原来因我哥。你知道,他们是生死弟兄。”多日以来力伟情绪不佳之谜在此解开了,她说,“力伟同你一样痛苦。”

“大浩见我翻来覆去一句话就是让我相信他,他的眼神深藏着什么难言之隐,我看出来了。”程影满眼迷茫,像早晨大雾迷漫的荒原,她继续叙说他们曾有的一段美好销魂时光,并对拥有美好的沉重思念。

杜芳听到痛苦如河水在另一个躯体潺潺流动,她产生许多感伤,痛苦也在自己心里流淌,河水冰凉混浊。她从这一刻起,目光再也没离开程影的脸庞。

程影对往事的回想如在深沉夜色中行走,脚步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她抬头接上对方的目光,像两根联结一起的绳子,两颗心被系在绳子两端,这情形在茶艺馆一首轻音乐旋律中持续良久。

“你想再见到我哥吗?”她仍然凝视。

“我没想好。”程影心中交替着爱和恨,思量相恋的曲折,感叹世事变化无穷。几天前,她找到郊区那棵老树,去年枝叶繁茂,树荫下她因爱主动了一切;今岁此树已枯,状若尸骨,荒荒凉凉,她更是万分感慨。或许枯树来岁逢春,再度绿荫。可树在人非,再也不能甜蜜树荫下。她凄然离开老树时,正遇一场细雨纷纷降落,她感到自己是一片青绿的叶子正从草上掉下来被风吹走。她又重复一遍:“我没想好。”

“现在看来,见不见他已不重要。错在我哥不在你。”杜芳见几根黑发挂在她的唇角,她想去移动一下,没有那样做,是想到哥哥杜大浩,这样的事应该他去做,也许他曾经做过了,触摸所爱女孩黑发就如采摘一朵鲜花般的美好。她问:“你还打算去南方吗?”

她像初到一个地方,逡巡下四周,目光流泄依恋,她没回答。这时,程影手机响了,她看着来电显示,没有接,关掉。

“有事你去办吧。”杜芳从她看电话号码的表情,觉得她在拒接对她来说一个重要的电话。不能占用她更多的时间。杜芳起身:“希望我们成为好朋友,好姐妹。”

程影待杜芳钻进出租车,步行朝家走去。她家就在附近,横过那条马路就到。斑马线一端等绿灯时,从一辆海蓝色出租车上下来位金发、穿短皮裙女孩,喊她:“程影!我打手机你不接,正要去你家找你,来,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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