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噩耗
顾家三百余口族人分列城门楼两侧,故意离得很远,保持着尊敬的距离,家主顾焕站在队伍最前面。
计大长老作为顾鸣师父,又是药王峰代表,自然由他出面对接最为恰当。
“劳烦顾家主施以援手,顾鸣正好也在,趁此机会,老夫让他在家留上几天,这小子也是,说他好几次,让他经常回家看看,就是不听。”
顾焕打着哈哈,“修行为重,鸣儿这些年多亏有计大长老照顾。”
计大长老也笑着道:“自家徒弟,还能不照应。”
客套一番,顾焕正色道:“眼看战事将起,大长老能否跟余祖求个口谕,讨两炉绦尘丹和造化丹,盐池是西乾北大门……”
计大长老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宗门一切都有安排,何况顾家此番帮了正主儿,区区两炉绦尘丹、造化丹何愁不得。”
顾焕道:“也是侥幸,林师正好撞在码头阵法结界上,当时可把我们紧张得不行,受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能御剑一夜疾行,跨海过洲,这位小林的未来,只怕不比少祖更风光。”
计大长老打趣道:“你就没当面找他求丹?”
顾焕道:“老头子敢这么不懂事,见到林师时,他一身全是血,说了不到几句话,救助还来不及,能有空说这些,话说回来,老头子哪敢居功自傲,开口向林师讨赏。”
正说着,林默转头瞧过来,微笑道:“不用开口,一年内,两炉绦尘丹,两炉造化丹,我会交给大师兄。”
顾焕受宠若惊,遥遥揖手拜谢。
众人登船,盐池城没有剑舟停靠码头,剑舟悬空,灵晶消耗不计其数,也是搁在少阳剑宗,放到五宗以外的其他小宗门,九艘剑舟一来一回,已经足够他们半年开销。
刚上船一大票人围过来,把林默簇拥在中间,除了徐渝、胡涂、严夜洲……一众本宗朋友,人群中竟然混杂着陆离、柳凝霜、姚紫嫣等外宗人。
他双手捧着父母遗骸,不好去摸鼻子,耸了耸鼻翼,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徐渝翻着白眼瞥向他,嘴角下垂。
陆离乜眼相视,双手交叉抱胸,“来帮你办丧礼啊!贵宗都准备帮你塑死人像了,作为朋友哪能不去捧场。”
“……”林默瞧向严夜洲。
“是这个样子的,宗门认为你在三宗结盟这件事情上,功莫大焉,又炼出极品造化丹造福宗门,因此决定做像以作纪念。”严夜洲不情不愿,措辞小心地解释了一遍。
本以为一向低调的林默不会喜欢,何况为生人立像,本来就让人犯膈应,谁知林默一点不像不高兴,两眼放光。
莫非在秘境给人夺舍了?
严夜洲直犯嘀咕。
“别想了,人又没死,立个塑像在那儿,让人唾你几口痰啊!”季长卿走了过来,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指了指最高层船舱,说道:“宗门准备了上好棺木,先把令尊遗骸放下,再来叙旧不迟。”
林默嗯了一声,瞧向板起脸的徐渝:“徐师姐能不能陪我走一趟。”
“嗯。”徐渝一脸不情不愿,脚底下动的比谁都快。
王屏峰挤在人群中,啧啧道:“这下可成定局啰!几家欢喜,几家愁,愁,愁,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周意竹忍不住一脚踹他屁股上,将他踹得向前直冲,差点摔个狗吃屎,“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柳凝霜面沉似水,不动声色;姚紫嫣昂头看向别处,装没听见。
顶层船舱偌大房间内,放置着一口朱漆描金棺椁,内外七重,世俗帝王规格,屋内各种祭奠物事一应俱全,金碧辉煌。
林默郑重地将遗骸放入内屋棺室,倒退几步,取三根香,捻指点燃,插入椁前香炉,又烧了些金箔银纸,三跪九叩,这才起身。
盖棺仪程需回到西崇山举行,所有首座、长老此时并未参与,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
“为何急于对外宣告我死的消息?”
林默盯着季伯问道。
季长卿微笑,瞥了眼徐渝,没有开口。
徐渝自觉地道:“我给伯父伯母上一炷香,去外面等你。”
林默道:“不用,你又不是外人。”
徐渝眼角噙笑,当长辈面,不好笑得太放肆。
季长卿叹了口气,说道:“与水土两宗之战,十年内便会在西乾打响,根本不可能有下一次神缘秘境开启,你是否能安然出来,谁能保证;当然宗门这么做,也有造成极品造化丹、绦尘丹已成绝响的错觉,让我们有充裕的时间准备这场必然如期而至的战争。”
林默苦笑。
他清楚季长卿是怎样一个人,当然知道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真实性有几分,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换了个话题:“天门峰曹贞,我觉得他有些问题。”
“曹贞!”
季长卿调门高了八度,眉头紧皱,沉吟着,道:“我会接手这件事,不过你得说说怎么回事。”
林默道:“秘境中,追杀柳薰时,有人一直在远处窥视,气机隐藏极好,不过还是给我踅摸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没错,我肯定他就是曹贞,气机掩饰再好,他一身杂乱的法宝气息却做不得假。”
季长卿嗯嗯应声,看不出他有什么心思。
“你怎么出来的?”
他用提问来转移话题。
林默道:“秘境出口不止一个,只能出不能进,别问我什么原因,不清楚。”
一老一少对话像针锋相对,又像孩子在跟大人赌气。
徐渝默默旁观,正如乖巧的小媳妇。
季长卿叹着气,“这次回了西崇,有什么打算?”
林默道:“我想把下界得来的钜子谷器械制造秘卷分享给云峦峰,包括那些看不懂的符纹,希望有所帮助;我会加紧炼丹,争取提高宗门筑基境数量,至少在战争来临时,更多人有自保能力。”
季长卿哼哼道:“想法是好的,别拉下修行,一个神游期,足可抵十个筑基中期,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明白。”
林默点头,“我的修行你不用操心,还是多操心下小胖子吧!他修行时间也不短了,境界咋就上不去呢!”
季长卿笑了,“蛰龙功本来就是走的厚积薄发,我心头有数,你瞎操什么心。”
林默意味深长地道:“不操心不行啊!来来去去,兄弟就这么一个,不帮着自家兄弟操心,还指望别人。”
季长卿转身就走,不忘撂下一句:“待会陆续会有人来祭拜,你准备一直留在这儿?”
“是的,我陪他们回家。”
……
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三炷香,行个礼,来了又走。
也有人来就留下,胡涂、严夜洲、王屏峰……全是和林默关系不错的朋友,其中自然有柳凝霜、姚紫嫣、陆离这些外宗人。
严夜洲忽然把林默拉出门,来到甲板僻静处。
“何老走了。”
林默本想跟他开句玩笑,突然听到这句话,以为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严夜洲一脸严肃,“何老走了,在我们进入秘境后第三天尸解仙逝,走之前曾言,他这辈子一直运气不好,临了临了,却收了两个好徒弟,韩师弟也是因为守墓,故而未来迎接。”
他取出丹瓶,这是秘境时林默托付他转交何长老的,如今人已离世,他只能原物奉还。
林默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将丹瓶收下,转身来到栏杆边上,双手紧握围栏,目眺远方。
见到父母尸骸时,他并不伤心,逝者已矣,过去了十几年,该流的泪,早已流过,时间让他接受了一切。
接回父母骨骸,是心愿,而非思念。
何长老却是他修行以来,第一个不是因为其他别的原因,愿意提携帮助他的前辈,这份情谊弥足珍贵。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长辈,悄然而逝,仿佛深秋黄叶,一阵微风吹来,脱离了树梢不知飘去了何方。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生老病死,人生别离,最是令人无奈。
这个消息令林默心里很不好受,眼泪止不住地流,顺着脸庞滑落,又很快被罡风吹干。
不全是为逝者悲,万木之秋,夏花凋零,也是对人生的一种感慨。
严夜洲唏嘘道:“世事无常,无需心哀,师父说过,何老属生不逢时,天分不及时运,你所炼之丹,无论借祖槐之离枝炼成的生机再造丹,还是这次所赠之生命五源之丹,事实上对何老肉身神魂皆腐的现状皆无法起到应有作用,此乃命数,仙人亦无可更。”
林默收敛心情,问道:“你给余祖看过我赠与你的丹药?”
严夜洲老老实实承认:“炼化那枚丹药后,余祖一眼便瞧出端倪,随即问起,当弟子的不好不照实回答。”
林默也没多说什么,知道五源秘密的余祖看出来不是咄咄怪事,看不出来才是。
他也没打算隐瞒,但也不会公开。
从柳薰的情况的来看,这个秘密哪怕在上界也并非人人皆知,而且有人刻意隐藏,至于为何,五源离上界隔着一重天地,很难凭空猜测。
既然有保守秘密的必要,他也不想公之于众,引来不必要的天发杀机。
严夜洲似乎也得到了余祖的提醒,闭口不再谈及此事。
对了,还有徐渝和胡涂呢!
他让二师兄先回房间,将小胖子和徐渝分别叫到面前,将两枚五源脱胎换骨丹交给两人,说明用法,鉴于二人并非丹师炼师一路,尚未筑基,不懂炼化物心法,专门教了套炼物法诀,口诀来自丹崖梦境碎片拼凑,与少阳炼物诀大不相同,倒与炼丹术有些类似,也是一种粗浅的以身为炉的炼物方法,所谓粗浅,也相对而言,丹崖梦境中任何一种道法,搁在五源大陆,都是无上深奥的功法。
哪怕徐渝这种天分上乘的修行者,理解起来也颇费心思;胡涂就不用说,每个字都能听懂,就是理解不了,只能由林默手把手教上一遍,这才记住不到三成。
林默倒是想他和徐渝掉个个。
同时也千叮咛万嘱咐,让二人保守秘密。
炼化丹药虽然能得到更强的道树根基,却还是缺少了参悟灵合五行源那种天授神通,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对修行本身并无太多影响,最多就是杀伐手段上的缺失。
五枚丹,原本都有各自分配主人,何长老逝去,余下这一枚该送给谁?
按亲近关系,送给王屏峰倒也行,但这枚丹原本属于师父,照继承关系,就应当给予自己或者是韩师兄。
最后他还是决定赠与韩师兄,王屏峰以后可以想办法去其余四宗的五源源头获取,反正他还年轻,不急一时。
……
剑舟缓缓降下,直接停靠在集仙峰顶。
成千上万名诸峰长老、弟子齐聚,庄严肃穆,迎候离山十五年的少祖遗骸。
宗主李凡难得出现在众人面前。
手捧灵位的林默和一众大长老首座抬棺沿着跳板缓缓下船,李凡与留守内山的石革同时出迎。
面对林默,李凡冲灵位深深一揖,久久未起身,石革伸手去搀扶,被他轻轻推开伸过去的手,直起身子,毫无愧意,直视林默眼睛,小声说道:“本座只是对不起令尊,而非对你愧疚,宗门利益下,人人皆可利用,本座亦然。”
林默哼了一声,同样小声道:“世以尔等为大恶,无私心何以为大义。”
说罢,大步向祖师堂走去。
灵柩将安葬在集仙峰一处专门为历代祖师埋骨的风水宝地,灵位则将安置在祖师堂,但凡宗门高层议事,皆享香火供奉。
事实上,祖师堂安置的灵位极少,其他皆为挂像。
破天接引而去者,为飞升前贤,不算生命终结,只以挂像供奉,而竖灵位者,皆是因各种各样原因,身死道消,未能如愿飞升的宗门祖师。
风水宝地处亦然。
大宗门规矩多,仪程也颇为繁复。
每个步骤,都有专门的司仪唱经颂德,祭天祭地,焚烧青词绿章等复杂的手续,光进个门就有三跪九叩,焚香净手等数道严肃程轨。
落下棺椁,更是各种添土、引水等设坛醮戒唱经,从清晨一直闹腾到傍晚,总算做完各种仪规,林默身心俱疲,在新起坟前磕下三个响头,这才御剑赶回药王峰。
何长老的坟就在药王峰清松岭,这里是埋葬药王峰历代未得接引长老所在。
与林默父母的坟茔相比,何长老这个规模小得多,占地不过一亩,此地坟丘比宗门祖师埋骨地多得多,大多数陨落在接引途中。
何松声坟前矗立一座可随时缩小搬走的仙家庭园,韩必立就住在这里,为师父守坟。
按少阳剑宗规矩,守坟日子可长可短,长则两三年,短则七七四十九天,各人情况不同,不一而定,主要看守坟者自己意愿。
林默御剑而至,韩必立迎出门,早为他准备好香烛纸钱等物。
坟前磕过头,两人来到庭园内,
庭园本属何长老生前所有,一应设施俱全,房舍若干,足够师兄弟俩居住。
泡好茶水,韩必立道:“不在令尊坟前尽孝,跑这儿来干嘛!师父生前可说了,服丧这种事,我一人即可,师弟做大事的人,不可把光阴荒废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林默道:“韩师兄说些什么话,你师父不就我师父,我父母故去了十几年,如今回归,那叫迁坟,还守个啥,宗门没那规矩,世俗也没那道理,何况我目前做的不过就是多炼丹药,在哪炼不是炼,是不是师兄见我不顺眼,准备赶我离开。”
韩必立哼哼不说话。
以前林默需要掩饰自己,不说话,也是一种自我隐蔽,近些年随着修为提升,名声渐起,朋友也多了,自然不再需要小心翼翼,说起话来,也是一套套的,不善言辞的韩必立哪是对手。
他将装有五源脱胎换骨丹的丹瓶放在桌上,“这枚丹,从秘境炼得,原本是想给师父他老人家延寿用,请二师兄带回,不承想晚了一步,此丹对修为有极大帮助,你以炼物诀大炼融入五行道基,自有体会。”
韩必立道:“师父已故,生前便说他的一切由师弟继承,包括这座行园和紫烟台洞府,这丹既有好处,师弟自用便是,何必给为兄。”
林默笑道:“韩师兄说气话不是,我自个炼的丹,还需要再用它来提高,我可告诉你,这丹炼制不易,你若赌气不要,我可就送给王屏峰那小子了,下次还能不能炼出一枚,天晓得,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作势便要收回,韩必立一把将丹瓶抓在手,打开闻了闻,什么味也没闻到,无形中却感觉到体内道基蠢蠢欲动,似乎与此丹相互呼应,他也不是新手,深知其中玄妙,不由惊愕万分,失声问道:“此谓何丹,毫无天材地宝气息,却能与体内气机沟连。”
林默摸出两壶酒,一人一壶,宗门守坟只为尽师徒本分,并非守孝,不忌荦酒,喝了一口,才开口说道:“脱胎换骨丹,当然名字是我自己起的,炼化之后,道基五脉将会脱胎换骨,当年先父与余祖论道,最后不欢而散,想学的恐怕就是炼制此丹之法,当然也不一定,师兄炼化后,说不得有一天也有机会结丹,自行开天,无需等待上界破天接引。”
按岁数论,韩必立若不得这种丹药相助,只怕命运也与何长老相似,一步慢,步步迟,错过破天接引的可能性极高,等待下一次,却又会因寿数不足而夭折。
闻言自是暗自欣喜,身为师兄,又不好当面高兴过头,略板着一张脸,说道:“师弟此话当真。”
其实不用问,他心头早知答案,林默做事,向来沉竹在胸。
林默道:“这还能骗你。”
韩必立叹着气,“可惜师父他老人家……”
林默道:“不用叹息,原本以为这丹能助师父延寿数十年,可实际上,基本不可能,此丹可助道基增长,却无法逆天而行,重塑师父魂魄肉身,即使早一点炼出,同样无法逆转进程,天意使然。”
“师兄这些日子就在此炼化,估计炼化用不了多久,彻底融合,没一年时光不可,我让药楼那边这些日子把所需药材都送此处,炼丹为师兄护道两相不误就是。”
……
接下来的日子,林默就在坟前庭院炼丹修行,反正现在炼丹也不用丹炉,以身作炉,炼丹亦修行。
来访者络绎不绝。
好在修行者规矩不重,没有乱七八糟戒荦腥,不应酬繁琐条条框框。
可就是有一点让林默摸不着头脑。
柳凝霜和姚紫嫣留山上那几天,天天来访,整天闲扯;徐渝也拉着一脸不情不愿的小胖子天天过来,美其名曰:‘讨教修行’。然而三宗结盟一事结束,柳、姚二女辞别,徐渝也不见了踪影,没她督促,小胖子更懒得从集仙峰过来,只有二师兄一如既往,炼丹闲暇还会来陪他喝喝酒,讨论下丹道。
陆离没离开前,试着撺掇问剑一场,给林默一句噎了回去:
“神缘秘境约定谁宰了对手,谁就是获胜者,柳薰我已经宰了,无量还活得好好的,有必要再比?”
陆离后悔不迭,跳起脚在林默面前据理力争半天,无果,悻悻而归。
临到离山前一天,才撂下一句话:
“等我杀了无量,再来与你问剑。”
不是林默怕了陆离。
而是他觉着这么吊着这位逼王,挺有意思,至少以后他再到面前念那首狂到没边,人人想暴打一顿的歪诗,他可以理直气壮打断。
这不比把陆离揍趴下更有意思。
韩必立炼化脱胎换骨丹进程有条不紊,但资质天份明显不如严夜洲,进展远不如二师兄效果更好。
如今的严夜洲,丹药炼化散布于道树息壤,只待完全吸收,道基深扎,神游期指日可待。
林默呢!
离神游期一线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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