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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这事真不怪我


说到这里,一身红衣的景公子,手拍栏杆,迎风而立。

“若果能如此,景虽死何憾!”

楼台上。

北风呼啸,此地虽是江南,也已经有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青衣小厮垂手而立,默然不语。

但自家公子,为了避免事情暴露后,牵连到大楚王室最后一丝底蕴,特意避开最有可能脱身的南郡,而选择了在隔水相望的长沙行搏命一击,谁又能说是一种不智呢?

……

赵郢并不知道,自己在南郡避免了一场刺杀,而前方还有一场刺杀在等着他。

如今的云梦泽,跟后世那宛若散乱明珠般的小湖泊截然不同,真的有云蒸霞蔚,波澜壮阔的景象。这让前世曾来过此地的赵郢,心中颇为感慨。

沧海桑田,连山川河岳都耐不住岁月的侵蚀,人又能在这人世间留下多少痕迹?

但他很快就把这份感触抛到脑后,让张良和惊两人,把黑冰台和惊这段时间帮自己搜集的长沙郡资料送到自己的跟前。

这个时代的长沙郡,北起洞庭,南过五岭,向东紧邻鄱阳湖西岸和罗霄山脉,向西,则接着沅水流域。下设湘、罗、益阳、阴山、零陵、衡山、宋以及桂阳等九个县。以治所湘县,也就是后世的长沙市为中心,涵盖了后世的湖南大部分地区。

是名副其实的大郡。

而这次发现鱼腹中帛书的所在,就在湘县境内的云湖河与涟水交界处,这里水流交汇,靠水吃饭的渔民甚多,乃至于已经自发地形成了一处规模不大的集市。

最让当地官府棘手的地方就在于,发现鱼腹中帛书的时候,正值当地集市。

帛书被发现后,消息迅速传开。

据传,发现了鱼腹中藏有帛书后,当地的村民大为震惊,不少正在赶集的村民很快聚拢过来看这种稀罕事。

于是,就有路过的读书人,认出了帛书上面的内容。

今年祖龙死!

这个预言,瞬间引起一片慌乱,因为有人趁乱普及了一下年底褚伯良的那场血案。鬼神示警,还假借使者褚伯良之手,送还了一块始皇帝当初抛进江中的一块玉璧来作为信物!

结果,就是褚伯良全家被屠杀殆尽!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顿时引起了人群的恐慌。

同样的预言,同样的鬼神示警。

于是,原本还聚集在一起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坐鸟兽散。那些消息灵通,给大家普及褚伯良案的人,也趁乱不知所踪。

等市集上的官吏发现情况不对,想要封锁消息的时候,消息早已经不胫而走。

所以,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是,根本找不到发现帛书的人。

而消息却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就连不懂事的孩子,都知道,今年祖龙死。

这份资料,虽然比他在咸阳时候看到的更加详细,但其实也没什么线索,赵郢挑了挑眉,颇为随意地吩咐了一句。

“想办法,调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当时摆摊的渔民……”

虽然赵郢心里清楚,大概率是找不到了。当地的衙门,不可能放过这么明显的线索,他这么随口吩咐,除了有枣没枣打几竿子之外,也就是要摆出一副要仔细追查此事的态度。

要让人明白,他这次远道而来,就是来查这件案子的,而且正在很用心地查!

惊点了点头。

“诺,小人这就去安排……”

见惊这就要出去,赵郢伸手拦住了他。

“记住,要逐一排查,不要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只要是人做的,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必要的时候,可以找当地的衙门配合……”

惊闻言,有些纳闷地抬头看了一眼赵郢,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自家皇长孙殿下。

“殿下,这些衙门的胥吏,大多都是用的当地人,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

赵郢见他一脸担心,不由笑着摆了摆手。

“无妨,你只管去安排吧,此事我另有安排——排查这种事,细致繁琐,还是他们这些当地的胥吏做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见赵郢另有安排,惊也就不再说什么,出去找人安排了。

“殿下这是要打草惊蛇……”

等惊出去之后,张良不由眉头微蹙,看向正慢慢地翻看资料的赵郢。

“殿下就不怕真的惊到了他们,他们就此隐遁不出……”

见自己这位最重要的臂助,都有些不理解,赵郢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

“子房,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惊不惊的吗?”

张良闻言,顿时哑口无言。

确实,如今事情闹的这么大,皇长孙殿下又带着人马,风风火火地赶到长沙,为的什么,一目了然,若是有心藏遁,恐怕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看着赵郢那平静之极的眼神,张良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心中一凛,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偷偷捏紧了袖中的拳头。

见张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目的,赵郢这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斜靠在椅背上,轻轻地把手中的资料重新推给张良。

声音平静地道。

“我要这些当地世家豪门的所有资料,不吝种类,越详细越好……”

“诺!”

张良伸手捧过赵郢跟前的资料,转身离开。他知道接下来的分析意味着什么,也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觉得手中这薄薄的书册,会如此沉重,压得他都险些有些喘不过气来。

……

几乎是同一时间。

长沙郡城外,一处占地颇广,不过看上去却颇为简陋的庄园里,正举行一次秘密的集会。

“……那位皇长孙殿下,这一次前来,不仅带着始皇帝的佩剑,而且带来了三千禁卫大军,恐怕是来者不善啊,诸位仁兄,可有对策……”

一位身穿云锦,长得白白胖胖,留着短髭的中年男子,眉头微蹙,看向书房中坐着的另外几人。这些人,有的年长,看上去须发斑白,甚至有了几分老朽的味道,有的则如这白胖的中年男子般,正值壮年。

不过,大家相同的一点就是,看着都带着几分养尊处优的贵气。

一个个气质沉稳。

若是有长沙郡当地的上层见到,定然会惊叹出声,因为这间在外人看来毫不起眼的庄园里,竟然汇聚了长沙郡中近乎大半世家豪门的话事人。

“云兄,何必如此紧张?那件事,早已经传得人皆知,我们长沙郡,虽然垂髫童子,也耳熟能详,不比当初的河东陨石,又或者是褚伯良之事,那位始皇陛下再是如何残暴不仁,也不能屠尽我们长沙郡上下数十万人……”

说到这里,接话的中年男子,神态悠闲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慢悠悠地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沫,轻轻地抿了一口,这才神色淡淡地道。

“我听闻,我们这位皇长孙殿下,素来爱惜羽毛,有仁而爱人之名,颇得一些愚夫愚妇的拥护,若是这次,能激怒此人,让此人大开杀戒……”

说到这里,他眉梢微挑。

“对于我们来讲,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说完,端起茶盏,意态悠闲,犹如成竹在胸的智者。

谁知,他话音刚落,还没等到大家的惊叹,就有一个头发颓败,只剩后脑勺上勉强挽着一个斑白发髻的老者,有些不合时宜地接了一句。

“边家小子,若是那位皇长孙对我们大开杀戒,又该如何,你不要忘了,河东十六家血迹未干,殷鉴不远……”

声音苍老,甚至说完这几句话,都忍不住要喘息几声。

但老者此言一出,书房里的气氛瞬间一滞,若不是因为这层担心,他们怎么可能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偷偷地聚集在这里。

“荆老不要危言耸听,此次与河东郡不同,韩信小儿,出身淮阴破败之家,穷极困顿,立功心切,而赵睦此人,也阴险刻毒,赴任之后,与河东诸家之间的矛盾不断,积怨已久,故而,这才敢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借机一举坑杀河东大族十余家……”

一个身材消瘦,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就在此时,却放下手中的茶盏,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环顾了一眼,书房之中面带不安的几位家主。

“而此次,主事者,却是皇长孙殿下,我曾仔细了解过此人,虽然颇有才干,但却宅心仁厚,素有仁爱之名。上郡谶言,就是他力劝始皇帝,救下当地百姓,后来又是他出手救下刚好牵扯其中的墨家学徒,再后来,徐福自海外归来,毒丹案发,又是他不惜冒着触怒始皇帝的危险,救下了那一群招摇撞骗的术士……”

说到这里,他再次环顾众人。

“正如边家主所言,此人野心勃勃,即便不是宅心仁厚,也是爱惜羽毛之辈,怎么可能学韩信与赵睦小儿,在长沙大开杀戒?”

说到这里,他哂然一笑。

“再说,我们又不是河东那群蠢货。皇长孙殿下到了长沙,我们这些做主人的,岂有怠慢客人的道理?那不得热情招待,全力相助?到时候,全力追索,抓到几个试图对抗朝廷的反贼,是不是也很合理?”

老者此言一出,大家先是一愣,旋即便明白了老者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拍案叫绝。

“张翁高明!到时候,我们就是帮助朝廷整治地方,抓捕反贼的功臣,皇长孙英明睿智,岂有不赏反罪的道理?”

老者一席话,让房中众人,顿时犹如拨云见日,慌乱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不少人受到启发,开始思路发散,纷纷七嘴八舌的补充。

“皇长孙殿下南巡至此,我等身为地方豪族,自当好生招待……”

一场聚会,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场乱哄哄地讨论该如何迎接皇长孙,并配合皇长孙排查“逆贼”的碰头会。

一直到了暮色四合,才有一辆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从庄园里陆续驶出,四下散去。

云澎身为主人,是最后一位离开的。

等他赶到城中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来回折腾了一天,即便是正值壮年,也忍不住有些疲惫,正想着用过晚饭,就早早去后院休息,谁知道,刚进家门,人还没从马车里下来,就被外面一阵乱哄哄的哭闹声惊扰。

他顿时眉头一蹙,神色不耐地挑开车帘。

“怎么回事……”

“启禀家主,是外房的云福……”

云福?

云澎闻言,眼中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

云福这个人他知道,是家族旁系的一位子弟,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做事用心,加上性子温吞老实,如今负责着家族的开支账目。

从不惹是生非。

“家主,家主,请家主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

见到云澎从马车上走下来,云福顿时扑到云澎的脚下,叩头如葱。

云澎见此时,周围已经聚拢了不少家族弟子旁观,不由眉头一蹙,神色不快地呵斥道。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散去……”

随着云澎的声音落下,周围的人,瞬间作鸟兽散。

云澎这才回过头来,看着跪伏在脚下的云福。

“什么事,你且起来说吧……”

云福这才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向他这位家主哭诉。云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沉着脸看向一旁的亲随。

“去,把三少爷给我叫过来!”

三少爷云艺被叫过来的时候,还醉醺醺的,身上的酒气都没有散去。

一进院子,见到云福悲悲戚戚地站在自家阿翁身旁,顿时忍不住眉毛一挑,喝骂道。

“你这个狗一样的东西,竟然还跑到阿翁面前告我的黑状……”

“混账东西,又跑出去胡作非为,还不给我跪下!”

云澎见状,忍不住眉头紧皱。

这位三少爷见自家阿翁发怒,这才稍稍收敛了些,混不吝地给自家阿翁行了个礼,这才毫不在意地辩解道。

“阿翁,此事不能怪我,是他家婆娘勾引我在前,我又喝了点酒,这才一时没能把持得住——既然他不乐意,那我回头还给他便是,我云艺又不缺他家这一个女人……”

云福被这话气得,浑身发颤,悲愤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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