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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偷溜骑马湿鞋袜


  宛湄第一次见到云谓的时候,是在十三岁生辰的早上。

  “小姐。”

  早晨,阿葭一边为宛湄梳头,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沈氏五小姐她……可能不能来赴小姐生辰的宴席了。”

  “为什么?”宛湄正在默念家塾夫子明天要检查的文章,听到这话一顿。

  “沈氏五小姐挨了她父亲的打,听说是因为看了些才子佳人的杂书。”

  “沈氏五小姐的打,该挨。女子看那种书,是要坏掉脑子讨人嫌的。”

  “小姐,沈氏五小姐向来和你闺中交好,怎么小姐生辰她因为挨打不能来,你也不……”

  宛湄看了铜镜里的阿葭一眼,把她在自己额前比划的玛瑙华胜拦下来:“我告诉你,她这是得了救啦。女子最最做不得的事情,就是信这种所谓痴情的书。不管男子也好,女子也罢,要紧的,难不成不是先做人?”

  “小姐,这怎么说?”阿葭想起自己枕头底下藏的那《怨春桃》,自己看还觉得感人得紧,昨天晚上就是看到书中公子因为误会,打得佳人伤痕累累。阿葭哭了半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肿了眼睛又受冻的。这要是之前讲给小姐听,小姐可不得要笑话她?

  宛湄看阿葭忙得差不多了,于是站起身来向屋外去:“这种书会不知不觉,抽掉女子的筋骨,教女子成为藤蔓,依附于男子。说什么只能以色事人,色衰爱驰,其实如果那美貌皮相下头,半点灵魂也无,怎么教人平白赞叹根本没有的东西呢?”

  “小姐,现在好些人说,这种书如何如何感人肺腑,为什么说是会抽人筋骨的书呢?”阿葭打开推门,为宛湄把那双软底珍珠绣鞋放在门槛前。

  “你瞧瞧,那些书里的女子,不是皇家宗女,就是富贵千金,其实这也不打紧,但是写什么家里头,宠着惯着,可是有哪处书香门第是这样养女儿的?”

  宛湄穿上鞋子,挽着阿葭一边走,一边笑道:“说是聪明伶俐无所不晓,几句话就解释得清楚的事情,偏偏要闹一个大误会,莫名其妙,就钟情了个男子——这男子,必定写得出身望族俊美无双,之后他必蜂环蝶绕,还拳脚相加,更有甚者,灭了女子父母宗族,这样也不能说奇怪,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她们来到了宛宅的西厢房前,宛湄进去,径直就往上头阁楼的楼梯上走,阿葭赶紧跟上去。

  “奇怪的是,那女子居然还痴心不改,不自尊自爱,不恋父母养育,兄妹和睦,也不顾及国家危亡——合着世间,神灵鬼怪也不管四季五谷,全护着这两人相爱相杀呢。难为还有人,只要公子大权在握,娇妻在怀时,念着被自己逼得鬼不鬼,贼不贼的佳人一句话的功夫,就愿意为这种故事落几滴眼泪,伤心上好几个时辰——就该全都换成猪八戒模样,你看到时,还有几个人觉得有趣动人。”宛湄到了西厢房的二楼,也不停下,反而放轻了手脚,压低声音跟阿葭说话,慢慢地往三楼去。

  “小姐。”阿葭听着宛湄这话,不由得两颊飞红——只觉得小姐是按着《怨春桃》一模一样批的,蜂环蝶绕,拳脚相加都应了,接下来……接下来不会就是要灭了女子宗族了吧……阿葭的脸色又煞白了下去。

  “小姐,依你说,若是那公子动了手,打了佳人,佳人又当如何,才不会成为附庸藤蔓呢?”

  “那她第一就不该哭,第二就是离开那熬糟公子。”

  “离开?!女子离开男子,还能做什么?就是活不活得下去——”

  “可不一定,我的母亲——你是知道的,母亲当初守卫嶝城之时,就是和男子一样,披甲杀敌。战争结束之后,她是像一个男子一样受人尊敬,就是不嫁给父亲,母亲也可以活富足又有尊严。”

  到了三楼,宛湄看见那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绑着的箱帘,有点头大。

  料到就是告诉阿葭她想找什么,阿葭也不会帮她,她只好自己一箱一箱地打开,慢慢地找。

  “我自然不是说女子一定要上阵杀敌,但是大事也好,小事也好,生活总归有兵临城下的时候,这时女子一定要视自己为人,担起为人的责任来,风险自然有,但如果不愿去付出,不自立成树,又凭什么自怨自艾,怪人轻视呢。”

  “男子,女子都要先承担做人的责任,懂得自爱,然后才配谈做人的好处,不是吗?沈氏五小姐她若是不吃这一顿打,不知道世上除了男女之情,还有多少紧要的事,以后出了阁,就会仰人鼻息不自知,那才叫倒霉呢。”

  “小姐,你说的阿葭还真的没有想过,不过仔细一寻味还真是这……小姐!你取骑马的戎装是做什么!”

  “取这戎装,自然是去骑马。”

  宛湄把骑马戎装揣在怀里,生拍阿葭抢了去。

  “我看小姐才是存心叫我倒霉呢!今天是你十三岁生辰,你要是私自外出,被老爷夫人知道了……”

  “不会的。”宛湄抱住阿葭道。“爹爹进宫进谏去了,娘在忙着安排清点晚宴的戏曲和菜肴。”

  “我们就出去玩一个时辰,不会跑远,就在宛宅北边五六里远的地方。”

  “我们?别,好小姐,你可别拉上我。”

  宛湄急得扯出半真半假的话来吓唬阿葭:“好阿葭!你知不知道,我爹爹和我娘,看准了枢部尚书家的公子,不过多长时间,就要把我嫁过去了。”

  阿葭久久没有从自家小姐就要出嫁的晴天霹雳里回过神来。

  宛湄趁热打铁,说道:“你知道的,女孩子出嫁之后,就得在家里头相夫教子,主持家务,再也出不了家门了……我这不是想着要在出嫁之前,和你多玩一会儿吗?”

  阿葭摆出两肋插刀,舍命陪君子的样子:“好,我陪你去。”

  宛湄如愿以偿地出了宅邸,骑着她的小黑马,和骑着一匹棕马的阿葭一起往北边去。

  那片草地上涂着酥油一样的雨水,宛湄感觉蓟城的春天都被自己吸到肺里面去了。

  她牵着马在草地上走,不一会就发现鞋袜都湿了,难受的紧,只好又上马,却不想早早回去,只好拜托阿葭去最近的市集上买新的来。

  她骑着小黑马,漫无目的地徘徊转圈圈。

  等她再次把马掉头的时候,她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年,骑着一匹浅青细颈的高大盗骊马。

  他在宛湄身后不远处,也看向她。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宛湄心想,夫子教背的这首《淇奥》,大概就是照着这个少年的模样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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