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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谢延深越狱的消息在整个农场传遍。凌宜生听到之后,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担心这件事情会影响自己去猪场的可能。

果然,杜场长那天召集犯人开了一个大会,所有的管教人员都围住了他们。在会上,气氛很凝重,因为谢延深并没有逃掉,他在逃出农场的两百米处被一颗子弹击中了脑袋。

劳改农场加强了管理,犯人不再可以乱走动。凌宜生听到了那个叫杨威的犯人提前出狱的消息,打听一下,得知他原来被判的是二十年,心里纳闷他怎么会减刑这么多。跟人聊天中,听说杨威自进了这里,表现得特别好,从不与人发生争执,即使是吵架都没有。凌宜生联想到以前胡刀同人捉弄他,他也不反抗的情景,现在才明白,此人是装的。为了获得减刑,整个人都改了性格。

杨威出狱前的一天,他特地来看了看凌宜生,跟他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凌宜生也他交往不多,自知也没有帮上忙,嘴里客气地说了一些恭喜的话。胡刀也装模作样地上前祝贺,杨威对胡刀说,你不是说我的名字不好吗?像阳痿,其实真正阳痿的人,就是一直待在这里,总也出不去。我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做什么都不能去犯法,不然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父母亲。比如像那个谢延深,自以为聪明,有卧薪尝胆的志气,可目标错了,方式错了,要去越狱,一辈子就只能在阴曹地府中阳痿了。

胡刀不敢再大声说话,打着哈哈赶紧走开。

在焦急等待的心情下,凌宜生最终等到了调他到去猪场养猪的消息,同室的犯人向表示了他庆祝,连胡刀也送了半包烟给他。他对凌宜生说,真羡慕死你们了,一个装憨提前出了狱,一个利用女人得到了机会。凌宜生辩解说,我哪里是得到了女人的机会?胡刀说,好了,我不会告发你的,我打赌,那个精致的女人肯定是看上你了,我希望你们做那事可要小心一点,可别让杜场长发现了。凌宜生打了胡刀一拳,说看你说的,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你也要表现好一些,别总惹是生非,以后大家出去还是朋友。胡刀说,还早些呢,鬼知道以后是什么样,你别得意太早了。凌宜生说,其实坐牢也好,不坐牢也好,你都是在等待,等待你的以后,等待你的改变。

凌宜生说的是心里话,自己能调到猪场去,就是等待出来的机会。

到了猪场那里,凌宜生发现猪场很适合自己,心里欢喜不已。这里是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特别理想的是,还有一间房间让他拥有了自己的空间,虽然不是很大,但已足够成为他的天堂。小屋有点偏,离其他人住的屋子有一段距离,靠近猪栏,那些臭烘烘的猪粪夜里都能闻到,但凌宜生并没觉得很难闻,他有一种放松的感觉,想起了小时候在老家玩时那些无忧无愁的日子。

领他去的是一个姓黄的中年管教员,凌宜生没见过他,黄管教员告诉了凌宜生一些必要的事情,说还有其他不懂的,可以问这里另外一个养猪的。凌宜生刚在一间小屋里放好他的东西,就有一个瘦瘦的男子闯了进来。

凌宜生赶紧介绍自己是新来的。那人笑笑说,我知道,管教跟我说了。凌宜生问这里有几个人。那人说,没多少,也就五个人。凌宜生“啊”了一声,想不到这里会这么少人,心里生出一分欣喜。他本来就不喜欢太热闹了,特别是在落魄的时候。凌宜生问那人来了多久,那人说,两年了。凌宜生说,那你一直在这儿养猪?那人回答,也不是,我在水稻组过了一年。

那个人叫于德才,凌宜生后来就叫他才子,因为感觉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戴一副眼镜,样子斯斯文文的,没事就爱念几首酸诗。凌宜生问过一次才子是怎么犯的事,才子不愿告诉他,还叫他别问这么多,并不是不愿说,而是一提起这事心里就很难受。凌宜生后来便不太去问才子的事,每天喂完猪后,就在后面的空地上种菜,种了几天,猛地冒出一个念头,哪天跟杨娣要几只小鸡养养,也多些乐趣,不知她会不会愿意。

可是要见到杨娣是很困难的,凌宜生除了喂猪,种菜,其余时间也不敢乱走动。这个位置来之不易,他不能随便毁掉了。心里希望杨娣的摩托车哪天会再次坏掉,然后来找他修车,这个心思折腾了一阵没有后续,他想,杨娣可能把自己忘了。

猪场很大,有一次凌宜生把那些猪数了几遍都没数清楚。他主要负责配饲料,然后把配好的饲料分到各个喂猪的犯人手里,偶尔也会去帮别人一下。

才子经常喜欢唱歌,做事的时候也唱,更爱在夜里唱,唱一些伤心的歌,凌宜生一开始觉得他唱得很难听,渐渐地便也习惯起来。后来感觉才子的歌透露着一股遥远的思念,他想起了在高家时,高音对他的恩情,一幕一幕,让他愈来愈内疚,他又想到小迟,这个孩子过早成熟了,不知现在是不是会恨自己,也许永远都会恨,他根本就没给你小迟一点做父亲的关切。

在几天的大雨后,猪场死了一头猪,是因为有一次没关好猪栏的门,那猪自己跑出去掉到了水塘里淹死了。大家报上去时,杜场长亲自来看了一下,并发了一顿火,问是谁关的猪栏门,凌宜生承担了责任。其实那门是另一个人没关,凌宜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揽下这事,在潜意识里,他是想引起杨娣的注意。

果然没几天,杨娣过来了一次。那次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去喂猪了,杨娣径自走进了他的住处,当时凌宜生洗了手正准备帮才子画张画,杨娣的出现让他又惊又喜,杨娣拿起他画的一些纸张,看了看,不觉笑了起来,说道,怎么画得都是猪啊?凌宜生跟着笑,说这里也没什么画,到处都是猪。杨娣说,可以画画稻田,画画草垛啊。凌宜生说,以前画多了,现在就想画这些猪。杨娣点了点头说,不过这猪画得还是蛮可爱的。凌宜生说了声谢谢,他眼睛一直不敢正视她。

杨娣问了一下那件死猪的事,凌宜生实话实说了。杨娣惊讶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不怕杜场长又把你弄回煤场去?凌宜生很想说,不都是能为了见到你吗?那话压在舌头根下没敢说出来。他说,总要一个人挨批吧。杨娣说,你还真是仗义啊。

在菜地里看了看那些菜,杨娣又说,改天,你帮我也画张像吧?凌宜生立刻回答说,你什么时候要?杨娣歪头想了想,说等我有时间,让人来叫你。

直到杨娣离开了猪场后,凌宜生才想起忘了跟她提要几只小鸡的喂养的事。这天晚上凌宜生一夜没睡,他脑子里一直浮现着杨娣的面容。

第二天,凌宜生很快做完了事,回到屋里,二话不说就拿了画笔不停地画,把那张早在心里存放已久的美丽脸庞渐渐勾勒在纸上。

才子来取画的时候,看到了凌宜生画的,大叫了一声,说天哪,你这画的是谁啊,这不是场长的老婆吗。凌宜生说,你也认识啊,那天她来了一趟,我觉得她长得真是好看,所以就凭着印象画下了她。才子赞叹说,谁不认识她啊,你画得不错,这女人长得没说的,要什么有什么,可惜啊,你也只能画画而已,她跟我们不是一类人。凌宜生在心里笑了,他没说出杨娣要他画像的事,只是看着画纸上那张美丽的面孔觉得特别的舒服。

日子过去了很久,凌宜生想见杨娣的心思急切起来,他终于忍不住去跟才子说了,才子被他的念头震住,说道,你倒是玩火玩到绝路上去了。杜场长的女人也敢打主意,我劝你别玩得太认真。凌宜生说,在劳改农场能做什么,我随时都有种即死的准备。才子叹气起来,说我很佩服你,我已经整整三年没动过女人了。然后俩人就粗鲁地谈论起女人来,凌宜生惊讶在他身上也有如此一面。

才子什么都会,做饭炒菜,修理缝补,虽然不是样样都精,但大家都享受到了他不少关照。好几次因为吵架的事,有几人相互都不理睬,才子也总能调和一下气氛,在尴尬的场合中让大家的敌对情绪转为轻松。

凌宜生觉得此人有点怪,有时比女人还多愁善感,晚上做完事后,凌宜生一般会与其他几个人打打牌,但才子不打,常常一个人坐在大树下,摘了片树叶,呜呜地吹起曲子来,吹得也不错,众人就在他的音乐中嘻嘻哈哈打发时间。有一回才子又在吹,吹出的声调颤抖发哑,让每个听的人心头掠过一股寒冷。过了片刻,曲调一转又变为轻快,才子踩在一块木板上,用脚踏出一声声节奏。踏了会儿怪叫道,这才对了。和着声调扭起舞来,招呼大家也一块跟着跳。却没一个人动身,都坐着看才子一个人疯疯癫癫来回乱蹦。

才子跟凌宜生说,他是想家里的老婆了。他老婆是农村的,他进来那年她才二十岁,才子说不知道等他回去的时候她会不会跟了别人。凌宜生说,不会的,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她才做了犯法的事,她应该会记着你的情。

凌宜生心里却想着杨娣,想她什么时候才会让自己去画像。

这天傍晚,胡刀不知打哪儿溜过来看凌宜生,一见面就问有没有搞上场长老婆。凌宜生对他也不是很反感,陪他喝了会儿茶,胡刀看到那张杨娣的画像,央求凌宜生给他,凌宜生不愿,胡刀说,你还可以再画嘛,说不定你哪天都有机会来真实的,一张破画有什么舍不得的。凌宜生不是舍不得,而是觉得让胡刀这种人拿去,会玷污杨娣的形象。胡刀见凌宜生不肯,就乘凌宜生不注意抢了画纸放在口袋里不再拿去。凌宜生无奈,笑骂了胡刀一顿。

胡刀从身上摸出一小包东西扔在桌上,说我也不白拿你的,这东西给你,算是交换的物品。凌宜生说,这是什么?胡刀说,好东西,前几天一个朋友偷偷带进来的。凌宜生去拆开来看,见是一些白色的粉末,惊异地说,你吸毒了?胡刀说,以前会玩,这不坐了两年牢,没货跟上,瘾也淡了,留给你玩吧。凌宜生撇撇嘴巴说,我可不要这东西。胡刀摸摸口袋里那张画,显得心满意足,说你不喜欢就扔了吧,这回晚上有个人想了。

天色暗了下来,胡刀慌忙说要回去了。凌宜生将桌上的那包东西扔在窗外的菜地里。晚上去菜地里拉屎时,看到那个白色的纸袋,又捡起来,心想,留着以后也许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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