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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凌宜生便向梁医生告了别,随易伟权去了他家。

易伟权已近三十五六,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人住,家里虽不破烂,却能看出并不怎么有钱。附近的人都喊他老权,不知是他辈分大,还是有意取笑他。

俩人喝酒的时候,凌宜生问道,你怎么不娶个媳妇,一个人多冷清呀。易伟权眼睛红红的,苦笑道,不是不娶,而是没人愿意嫁给我。我一个流浪汉,只知道喝酒,别看这附近的人看见我都嬉皮笑脸的模样,其实都是很讨厌我,因为……易伟权压低了嗓音沙哑地笑了,因为我跟他们都借过钱,而且不肯还。凌宜生说,那你为什么不还?易伟权伸大了舌头,说拿什么还?越借越还不起。

凌宜生陪着笑了几声,心里想,杨娣介绍这个人也不知能不能真的帮上忙。易伟权喝得几分醉时,眼睛更蒙上一层忧郁的薄雾,嘴巴却还利索,滔滔不绝说他暗恋了一个女人,并问凌宜生说,你猜我为什么肯帮你的忙吗?

凌宜生当然猜得到,但却说,不晓得。易伟权说,那是因为看在杨娣的面子上。凌宜生顺着话说,那你暗恋的女人一定就是她了。易伟权睁圆了眼睛,称赞道,你真聪明。复而变得伤感起来,说可惜啊,她拒绝了我,她说不愿意伤害了我,可她哪里知道,我就愿意被她伤害呀!凌宜生说,她已经有丈夫了。易伟权说,这有什么关系,她丈夫几年前就不和她过夫妻生活了,她为什么要忍受这种折磨?凌宜生皱皱眉头,料不到杨娣把这种事也告诉了他。

易伟权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那年我去农场买纸板,认识了杜场长,也就是杜式雄。这家伙赚钱很有一手,把好好的纸板当废品卖给我,再叫我把差价的三分之一给他。但他又不让我把钱送到他家里去,叫他老婆来我家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杨娣。她真是漂亮的女人,我这一辈子除了看电影之外再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人了。当我们做了好几次生意后,她让我动了心,我多次引诱过她,甚至想强奸她。易伟权说着,抬起眼皮看了看凌宜生。

凌宜生一口一口呷着啤酒不作声。易伟权又说,可是我没这个胆量,现在都觉得有点后悔。有一次杨娣跟我一块喝了点酒,她可能心情不太好显得有些醉,那天她当着我的面哭了,并把她丈夫的事告诉了我。当晚她在我家睡着了,我把她抱到床上,看着她鼓鼓的胸部我又激动又害怕,一直到天亮我都这么木木地待着。凌宜生心里笑了笑,他能体会到易伟权这种心情。他很奇怪自己听着一个类似情敌的男人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有关的女人的事竟然会无动于衷。他竟然表现得道貌岸然去劝告易伟权,说过去的事何必去提什么后悔,人都是在向前看,你总不至于就这样消沉下去毁了一辈子吧。易伟权摇晃着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会想起杨娣那晚睡着了的样子,一只手搭在床沿,一只手放在小腹,真让人觉得可爱。凌宜生见他越走越远的目光,敲了敲桌子说,算了,女人都是梦,越做越美,也越来越不切实际。

凌宜生受易伟权情绪感染,这句话也是对自己说的。易伟权说,杨娣后来对我说了句夸奖的话。凌宜生说,夸你什么?易伟权说,她说我是老实人,你说这句话是夸奖还是讥笑?凌宜生心想,像杨娣这样的女人在那种情形下说出的话肯定是嘲笑易伟权了。易伟权又说,其实我并不是老实,我偷过别人的鸡,抢过小孩子的钱,还会对一些笑过我的人进行报复,我应该是另一种男人的性格。

凌宜生看他确是有些醉了,这个男人说来说去就是在后悔那晚错过的机会。凌宜生扶他去睡,自己也去睡,睡到半夜,易伟权起来呕吐,把屋子弄得臭气熏天,凌宜生不得不跟着起来把屋子打扫干净。易伟权歉意地说,真不好意思,你是客人,倒来照顾我。凌宜生说,醉酒伤身,我原来也经常这样,有些事情该顺其自然,不必钻牛角尖。

俩人再睡不着,坐下来谈话。凌宜生把自己的事情以及在农场的经过都诉说了一遍,只没提和杨娣的亲密关系。易伟权脸露敬佩之色,说你真了不起,像个传奇人物,杨娣肯定喜欢的是你这一类的人。

当下俩人商量着逃出这个地区的步骤。

直至离开易伟权的家里时,凌宜生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是个办事能力很强的人。易伟权出去几下,便替凌宜生弄来了一张假身份证以及边防证,并把凌宜生要做的事做了一些安排。

凌宜生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心想此人为了杨娣消沉自己实在是可惜。弄到证件的当天傍晚,易伟权陪着他坐上了往县里的班车,在车上易伟权说,你应该去南方,广东或者海南,一年之内最好不要回益州。凌宜生问,为什么?易伟权嚷道,难道在那里你还有什么留恋吗,再说,益州也不适合你发展,太落后了。凌宜生道。你把我看得太高了,我倒想回到益州一趟,瞧瞧那个陷害我的人过得怎么样了。易伟权道,别沉不住气,日子还长着呢,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两袖清贫,一脸风尘。凌宜生愤愤不平地说,我不甘心啊。易伟权说,你还是想法弄点赚钱的路子,没钱干什么事都行不通。凌宜生觉得有理,却忧虑地说,做生意我外行的。易伟权说,看你不像个胆小的人,做生意只要胆大,没有赚不到钱的。

车子慢慢悠悠地开到县城时,天便大亮了。俩人只打了个盹,易伟权哈欠连天,对凌宜生道,我不能再陪你去了,以后你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了。凌宜生说,还是很感激你的,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上面了。易伟权哈哈笑了,说如果你发了财,设法通知一声,我就去找你。

凌宜生拿出几百块钱,要给他,易伟权急忙说,别别,这肯定是杨娣给你的钱,你自己留着用吧。凌宜生说,我身上还有一些钱,这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易伟权仍是坚决地拒绝,说你给我写几个字就行,就说我帮过你,我也好跟杨娣交差。凌宜生知道他对杨娣还不死心,觉得男人有时真是可怜,聪明的也好,糊涂的也好,一旦陷入就分不清是非。他拿出纸,用笔勾了一只袜子,在背后写上易伟权帮忙的事。易伟权不解地问,这只袜子是什么意思?凌宜生说,这是一个典故,平安的意思。易伟权说,还有这个典故,倒是第一次听说。

俩人告别,凌宜生一个人站在车站,顿有几分怅然与失落,他不知道自己以后的道路是否会像易伟权为他设计的那样美好。他倚靠在候车室的椅子上,半闭着双眼,等着去南方的一趟车时,心里却想着回益州的事,好像一个难解的结。他希望回益州的这一天能赶快到来,他将心甘情愿为此去四海飘荡,隐名埋姓的生活几年。

凌宜生坐上火车先到了一个不远的小县,他决定先找一份工作积蓄一点路费再去南方。在这个县里的一家小摩托车修理部门前,他看到一个招聘维修工的启示,问了一下,有个师傅一样的人说是已经招了两个,现在不招了。凌宜生问,那怎么这个还贴在这里啊?那个人尴尬的解释说,这只是做做宣传,证明生意还不错啊。凌宜生默默地笑笑,然后一路再去找,找到一家较大一些的摩托车修理部,这里的生意与刚才那家小店相比,要好一些,门口摆放了一排乱七八糟的车子。凌宜生看到门口并没贴什么招聘启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下会不会招修理工。有一个胖子从里面出来,用很怀疑的眼光看着他,问他技术怎么样,凌宜生说试下就知道了。正好,这时有个年轻人从外面扶着一辆踏板摩托车到店里来,胖子指指车子说,那你弄弄我看。

凌宜生捋起袖子,问了年轻人一下车子的毛病,然后动手修进来。那是辆进口车,凌宜生以前没弄过,满头大汗弄了半个时辰,也没找着根源所在。胖子摇摇头,转身抛下一句话说,走吧走吧,再去学两年过来。看着沮丧的凌宜生,那年轻人问道,你是在找工作吧?凌宜生说,是的,想找一点事做,等着钱用,但我只会修修车。年轻人说,其实这车也不难修,是你太急了。凌宜生觉得这年轻人说得对,修理东西讲究心静,心静下来才能细心找出原因,他蹲下来又看了看那车,年轻人跟他说,算了,你不熟练,让他们去弄吧,你不是本地人?凌宜生说,我是益州人,因要去南方,怕身上路费不够,想找个事情先做一阵再说。

两人聊起了天,除了在成新农场的事凌宜生没敢说,其他的情况他都简单聊了一聊。那人听说凌宜生会画画,兴奋地说,我在街头那边开了家小餐馆,你帮我画幅迎客松吧,我付钱给你。凌宜生答应下来,两人越聊越投机,等那辆车子修好,年轻人便载着凌宜生,往街那头的小餐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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