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这是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有男子向她表心意,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好在,崔明珏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话已至此,沈嘉岁便开口告辞了。

崔明珏强忍心中苦涩,温声道:“淑妃娘娘那边,在下自会去说清,沈小姐不必为此烦扰。”

沈嘉岁闻言更加安心,冲崔明珏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亭子。

崔明珏注视着沈嘉岁的背影,跟着迈出一步,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扬声问道:

“沈小姐,你心中已经有旁人了吗?”

他方才说了那么多,沈小姐都解释了,唯独最后一句不曾得到回应。

他忍不住心生奢望,若沈小姐没有心仪之人,那他还是有机会。

他会让沈小姐看到他的改变,他不急着成婚,他可以等。

沈嘉岁闻言脚步一顿。

她只犹豫了片刻,崔明珏却似乎懂了,唇色微微发白,目露绝望。

她那样干脆利落的一个人,若没有,第一时间便该否认了。

“是......是江浔吗?”

崔明珏几乎颤声,缓缓道出了横亘在心头的名字。

枯井之下。

被点到名字的江浔缓缓抬头,仰望着被井口拓下的一方漆黑夜空。

他的身体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向清明的眼神已然迷离,却在此刻扬出了一抹极温柔的笑意。

沈嘉岁语气平淡地回道:“崔公子,这是我的私事,无需同任何人说明。”

崔明珏眉头一皱,三两步追上沈嘉岁,正色道:

“沈小姐,我无意诋毁江浔,无论他是否表里如一,论迹不论心,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已然称得上是个君子,是个好官。”

“可是,他处境艰难,早已是泥菩萨过江,我只是不忍你与他同踏险境,朝不保夕。”

“沈小姐,这盛京的水太深了,每一步都值得深思熟虑,圣上将他安排在皇孙身边,自有深意,他不过是——”

话到此处,崔明珏突然止了声。

他冲动了。

即便四周寂寂无声,可有些话到底不能宣之于口。

这些事,江浔懂吗?

崔明珏毫不怀疑,江浔比谁都懂。

而身为同样倾慕沈小姐的人,他没有错过江浔眼里的克制和隐忍。

眼睛不懂说谎。

据他了解,江浔是个极有分寸的人,那江浔就更该知晓,要离沈小姐远远的。

但若沈小姐心里也有江浔,若他们互明心意,江浔到底不是圣人,崔明珏不信,他还能忍心将沈小姐往外推。

沈嘉岁沉默地听着,见崔明珏忽然没了声音,便敛眉等了会儿。

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沈嘉岁也不曾追问,冲他点了点头,“若崔公子再无他话,我就先告辞了。”

这一次,沈嘉岁不再给崔明珏说话的机会,而崔明珏也没有了挽留的理由。

他只能怔怔望着,直到沈嘉岁消失在雪夜的腊梅林里,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念想。

他心知肚明,沈小姐方才不曾出言否认,便已说明一切了。

没了人声,四周便越发寂寥寒冷。

崔明珏心绪复杂难言,回望一眼身后的观景亭,幽幽一叹,转身离去。

今夜之后,心头再无挂碍,如今只有一念,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助表哥得偿所愿。

这是家族荣光,亦是他崔明珏生来使命。

......

脚步声远去,此方天地仿佛都失了音。

江浔到底谨慎,强撑着又等了许久,本想松一口气,却在这时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长睫一颤,紧贴井壁,便在这时听到一声怒斥:“谁在哪里!”

江浔猛地抬头,这个声音是......

去而复返之人,正是沈嘉岁。

其实方才,她隐入腊梅林后,根本不曾离去。

她必须谨慎小心,甚至做到心细如发。

方才同崔明珏交谈时,她确确实实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声音,思来想去,就怕有人暗中偷听。

故而方才在腊梅林中,她眼看着崔明珏离去后,又守了好久。

她担心,偷听之人是陆云铮,亦或是旁的武艺高强之人。

可过了良久,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她想了想,索性出来虚张声势诈一诈。

雪夜里,无人回应她。

沈嘉岁不由摇头,这般看来,可能真是她草木皆兵了。

江浔的呼吸渐渐急促。

外头只有沈小姐一人,他只消发出丁点声响,她轻易就能发现他。

她那般善良,定会毫不犹豫下来见他的.......

这个念头一起,江浔的心便犹如在波涛中摇曳的扁舟,在理智与渴望中颠簸挣扎。

崔明珏方才的未竟之语,他心知肚明。

帝心如渊,太子殿下薨逝后,储君之位空悬,朝堂已是一片波诡云谲。

于他而言,天恩盛宠都是表象。

因为,他只是圣上给诸皇子皇孙安排的试金石,站在他们博弈争斗的风口浪尖,是随时可以牺牲舍弃的......棋子。

他退缩,则死,一步不慎,还是死。

只有拼尽全力,才有可能谋出一条生路来。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这颗棋子在还未失去价值之前,在旁人眼中,便是天子近臣,受天恩庇护。

所以,他向圣上求了大理寺少卿之职,就算到最后他难逃一死,至少曾真真切切为民请命,曾有所作为,未忘心中信仰,也不负这异世一遭。

沈小姐,是唯一的意外。

他本无惧赴死,无论何种结局,他都能慨然接受。

可如今,他却生出了一丝眷恋之意,起心动念,渴望、欲望、奢望还有遗憾齐齐涌上。

若可以,他也想.......陪着心上人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江浔垂下了头。

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走在一条前途未定的路上,他该做的,是远远守护着沈小姐。

若能见她岁岁长安常乐,便是这场颠簸命运对他最大的眷顾了——

江浔的思绪才走到这里,却有一团橘色光芒突如其来,投在这幽暗潮湿的枯井中,照在了他的脸上。

江浔霍然抬头,汗水从额上鬓边滚落,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他本能地抬手遮眼,却听到惊讶至极的呼声:

“江大人!?”

江浔心头一颤,难以置信地抬眸望去。

火折子发出的融融橘光里,映照出了沈小姐明媚的脸,犹如天光乍破,光芒万丈,轻而易举就驱散了所有黑暗。

江浔张了张嘴,方才千辛万苦筑起的心防在见到沈嘉岁的那一刻,像个笑话,轰然崩塌。

理智与克制如潮水般退去,无论是秽药作祟,欲望爆发,还是恋慕汹涌,情难自禁。

他满是渴望地伸手探向暖阳,声音嘶哑,却满是虔诚与欢喜。

“沈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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