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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沈冰都已经调查清楚了,高博涵兼职的地点是一间位于秋叶路的餐厅。两个人到的时候是正午一点多,餐厅里人很多,沈冰拦住一个穿制服的服务员,问高博涵在哪里。

服务员道:“他今天请假了。”

沈冰很敏锐,立即问道:“你们店长在吗?”

店长是一个留着金色短发,把眉毛化成棕红色的年轻女人,胸前别着店长铭牌。

沈冰向她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道:“我们是警察,高博涵今天没来上班吗?”

女店长说:“没有,他今早给我打电话请假了。说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看病。”

沈冰:“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店长:“他还是学生,应该是住在学校宿舍吧。”

沈冰:“我问过他的舍友,他校外也租了房子。你是他的店长,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

店长想了一会儿,道:“有是有,但是那都是一年前的事儿了,是他和他以前的女朋友一起租的房子,他女朋友早就去世了,他还租着那套房子吗?”

沈冰:“地址是哪里?”

得到了地址,两个人就离开了餐厅,简月趁着沈冰向店长问话的时间买了两杯冰凉的果茶,分了一杯给沈冰,沈冰不冷不热地道了谢:“我们去高博涵租的房子看看。”

他们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没有直接联系高博涵,现在高博涵请假罢工,有了“潜逃”  的苗头,所以简月把电话打给师小冉,让师小冉调查高博涵近期有没有购买离开长岚市的车票船票和机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简月放下手机,咬住吸管吸了一口果茶,道:“除非他连夜坐黑车逃了,否则他现在应该还在长岚。”

沈冰道:“他跑了反倒能把嫌疑坐实,就不用我们来来回回找线索了。”

简月咬着吸管顿住一会儿,道:“你觉得赵海升是高博涵杀的吗?”

沈冰看她一眼:“我想听你的看法。”

简月道:“我们都看过白富城周围的录像,被拍到的只有马玉琴一个人,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一套组合拳?”

沈冰会意:“有人和高博涵里应外合?”

简月:“对,给赵海升送威胁信的是一个人,杀死赵海升的是另外一个人。”

沈冰:“那就是马玉琴和高博涵联手杀死了赵海升?”

简月疑道:“但是由马玉琴动手,不是太奇怪了吗?动手的人应该是高博涵才对,万一赵海升反抗,马玉琴不一定能压制住他。”

沈冰道:“我也怀疑凶手是男性,虽然从身后偷袭女性也可以办到,但是评估综合风险,还是由男性动手更加周全。”

简月道:“无论怎么说,马玉琴和高博涵这一对组合都不太成立,马玉琴有很多时间和赵海升共处,也有很多机会把信放在能被赵海升看到的地方。如果她一个人包办,风险反倒会减少。同理,高博涵也是。”

沈冰听晕了:“你刚才说赵海升死于一套组合拳,现在又说凶手一个人就可以办到。”

简月道:“我依旧怀疑凶手打了一套组合拳,但出拳的未必是高博涵和马玉琴。”

沈冰一知半解:“难道还有第三个嫌疑人?”

简月道:“现在谈这些尚早,先看高博涵有没有畏罪潜逃再说。”

高博涵和陈泳租的房子位置很偏,是一座外墙都塌了一半用绿铁皮补救的破旧小区。两个人走进阴暗狭窄的单元楼楼道中,一级台阶上撒了一滩融化的冰淇淋,被热空气膨化的甜蜜的气味飘蹿在异味阵阵的楼道里,味道复杂得教人犯呕。

简月捂着鼻子跟沈冰上楼,沈冰在六楼顶楼停住,看着门牌号601的房门说:“就是这间。”

简月走上前隔着门听里面的动静,不隔音的门板透出有人走动的声响,简月向沈冰点点头,示意里面有人,沈冰往后退了一步背贴着墙。

简月敲了两下门,里面霎时安静了下来,她又敲门,才有人应:“谁?”

简月捏细了嗓子:“你好,我是安城家居的置业顾问,我们公司近期有一批准现房就要交付了,您有兴趣了解下吗?”

里面的人说:“快走快走,我不买房。”

简月继续敲门:“请问您是租户还是业主?这座小区马上就要拆除重建了,我们公司有相关的优惠可以给到这里的业主哦。”

她把门敲得很大声,里面的人不耐烦地把房门推开一条缝:“都说了我不买——喂!”

哐的一声,房门被沈冰拉开,高博涵衣着整齐的站在门口。

沈冰问:“你是高博涵?”

高博涵慌张地看着他:“你是谁?”

沈冰先进了门,才拿出证件:“警察,找你有点事儿。”

简月随后进来,对高博涵笑着说:“这座小区的确快要拆除重建了,这句是真话。”

这是一套装修陈旧的小户型两居室,除了一套色彩浑浊的旧家具,里里外外已经被收拾的空无一物——红色木制地板上放着一只行李箱,行李箱大敞着,下面装着衣服等物,上面铺了一层镶着相框的照片。

简月走过去看着箱子里的照片,照片全是高博涵和一个女孩儿的合照,女孩儿娇小白皙,戴着眼镜披着长发,斯文又温婉。她看过陈泳的资料,认出了这女孩儿是一年前跳楼自杀的陈泳。

她的目光跳过那些照片,看着照片下的衣物,道:“你要出门?”

高博涵慌张又笨拙地把行李箱合上,道:“没有,我退租了,在收拾东西。”

沈冰向来不绕弯子,此时也开门见山地说:“待会儿再收拾,我们有事找你。”

高博涵:“什么事?”

简月坐在客厅的红色沙发上,指了指面前一张椅子,道:“坐吧,站着说话腰疼。”

她负责向高博涵问话,沈冰就搜屋子,来回游走于厨房卧室和卫生间之间。

高博涵很在意走来走去的沈冰,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但眼珠跟着沈冰不停地转:“啥事儿啊?我可没违法乱纪啊。”

简月道:“你是人大的学生?”

高博涵:“是啊。”

简月笑了:“在读研三,导师是赵海升教授?”

她说起赵海升,高博涵乱转的眼珠一下定住了:“……是。”

简月道:“我也是赵海升的学生,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姐。”

和她师出同门的情分并没有让高博涵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你是简月?”

简月:“你知道我?”

高博涵:“赵海升经常提起你,你是他很得意的学生。”

简月习惯性翘起的唇角凝住了,心里很复杂:“他也是我很感激的恩师,不过他昨天遇害了,你知道吗?”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高博涵虽然很紧张,但是却用很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那份坚定似乎出自于对眼前之人的信任。简月不难猜到赵海升是如何向后来的学生们介绍她的。

高博涵道:“我听说了,你们是因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吗?”

简月:“对,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高博涵很胆怯,但是他强撑着自己直视简月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逞强:“我知道,因为陈泳。”

简月点了下头:“所以,开始吧,让我相信这件凶杀案和你无关。”

高博涵道:“我的确恨他,但是我没有杀他,我想杀他的话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简月淡淡笑道:“这个理由不怎么具有说服力,你还需要其他论点做支撑。”

高博涵:“新闻上说他是昨天下午四多被杀的,当时我在学校图书馆自习,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简月:“我知道你有不在场证明,我让论证的核心观点不是你是不是凶手,而是你是不是帮凶。”

高博涵愣了一下:“帮凶是什么意思?”

简月脸上神色逐渐变得严肃:“我给你一点提示,我们在赵海升身上发现一封信,信的内容是约他二十七号下午四点在白富城见面。正是因为有那封威胁信做诱饵,赵海升才会咬钩殒命。”

高博涵双眼死死地看着简月,似乎很大无畏,但是他捏起的拳头暴露了他的紧张:“我不知道,我没有给他写过信。”

简月似乎丧失了耐心,往后靠进椅背里,抱着胳膊说:“学弟,我想帮你,但是你一直骗我,  我可就帮不了你了。难道你认为我们没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就会先来找你吗?”

高博涵遵纪守法惯了,长这么大以来还没进过局子,也没面对过刑警,他过于单纯的人生经验让他没有辨别出简月在空手套白狼,简月丧失的耐心对他而言就是自己丧失的“机会”,他迫切的想要抓住自己所剩不多的机会,但是他又恐惧执法机关,所以他陷入了挣扎——但是他一旦开始挣扎,就离妥协不远了。

简月没有等很久,仅仅两分钟之后,高博涵就结束了挣扎,选择信任她:“师姐,其实我,我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

沈冰恰好巡完了屋子,像尊武神似的双手揣兜站在简月身边,道:“是谁?”

高博涵就把自己几天前被展羽威胁送信的事说了出来,不过展羽在他口中是“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冷微澜在他口中是“看不到脸,一句话都没说的男人”。

沈冰听完这个故事,简单地把故事复盘:“你被两个男的带到公园停车场,他们交给你一封信,让你想办法在自己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交给赵海升?”

高博涵到底是聪明人,关键时刻很懂得弊害:“对,是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把信送到,他们就会杀了我。”

说着,他扒开上衣领子,露出颈子左侧一道切口:“这是那个给我信的人弄的,我如果不答应他们,就没命了!”

简月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伤口,道:“信的内容你看过吗?”

高博涵:“没有,他们不让我看,我也不想自找麻烦。”

简月皱起眉:“你真的没看?”

高博涵:“我真的没看,我只是把信放在赵海升的办公桌上,没想到赵海升第二天就死了。”

简月:“那两个男人的脸,你全都没看到?”

高博涵:“我要是看到了,哪有命活到现在啊。”

她向沈冰递了个眼色,和沈冰走远了几步,冷笑道:“何止第三个嫌疑人,现在第四个嫌疑人都出来了。”

沈冰:“你信他说的话?不是马玉琴指使他送信,是两个蒙着脸的男人,难道马玉琴找两个送信使?”

简月脑子里也纷乱复杂,道:“我们调出监控就能验证他话中的真假,这一点很简单,麻烦的是他说他没看过那封信。”

沈冰:“他看没看过信,重要吗?”

简月头疼地捏住自己两边太阳穴:“现在又出现了两个男人,这两个人的目标也是赵海升,和马玉琴一样有嫌疑。如果高博涵看过信,我们就能判定他送出去的信是不是出现在赵海升身上的那封,假设是同一封信,马玉琴和那两个神秘男人一定存在关系。但是如果他送出去的信不是出现在赵海升身上的那一封,我们就没法判断马玉琴和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关系。”

沈冰自己消化了一会儿她话中的逻辑:“你是说,赵海升身上的那封信有可能不是高博涵送出去的那一封?”

简月拧着眉,目光深沉:“我们犯了个错,赵海升的确是被威胁信引到白富城不假,但是我们无法确定高博涵送出去的那封信就是赵海升咬钩的诱饵。如果不是,那封信现在或许还在赵海升办公室。”

沈冰听她一席分析,也想到了这一封假设中的威胁信存在着致命的误差,道:“我这就回去找。”

简月:“我比你更熟悉他的办公室,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带着高博涵出门,沈冰给洪途打电话,让洪途过来接高博涵回公安局做笔录,洪途快马加鞭赶来也需要近半个小时。沈冰没有耐心等,就提议简月去搜赵海升办公室,他把高博涵送回公安局。

简月道:“不行,我不是警察,没有权力搜查赵海升的办公室。”

沈冰一时心急,竟然忘了简月和赵海升的关系需要避嫌,她的身份也需要用警察陪同才能办案,道:“没办法了,那就等吧。”

高博涵小声提议:“师姐,警官,我可以自己打车去公安局。”

简月将信将疑:“你这么配合?”

高博涵道:“我当然配合,我从头到尾都是被胁迫的,这件案子跟我没有关系。我只要配合你们把情况调查清楚,我就会没事,现在我要是跑了才是掉进泥坑里说不清楚。”

简月笑道:“你还挺识时务。”

她的态度是同意了,就看沈冰点不点头,沈冰考量一会儿,也认为他做不出“畏罪潜逃”这种蠢事,便道:“望京路刑侦支队公安局,门口有人接你。”

高博涵连连点头:“我知道,我认路。”

沈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高博涵上了车,他又嘱咐司机把人送到公安局才关上门。

出租车开走了,简月和沈冰站在路边目送它往前开了一段路,简月道:“现在后悔也晚了,赶紧去人大吧。”

沈冰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路边的停车道,简月拉开车门正要上车,无意往后一回头,看到刚才开走的那辆出租车在十字路口停下了,高博涵从车里出来,站在路边听着手机,向左右张望。

简月心一揪:“他在干什么?”

沈冰站在车头前,也朝十字路口看着:“有人给他打电话。”

高博涵想过马路,跟在一位老人后面走上斑马线。

简月很着急,若不是距离太远,她就朝高博涵喊话了,忙道:“快上车。”

她想开车去找高博涵,但是还没来得及上车,一辆黑色轿车从她面前开了过去,速度快到像一道残影,然后,她亲眼看到走在斑马线正中间的高博涵和这辆黑色轿车相撞,人和车头产生的强大冲撞力把高博涵的身体像是麻袋一样高高抛了起来,哐的一声,狠狠摔落在车后的公路上,头颅像是落地的西瓜,摔碎了一半,血瞬间流了满地。

路人的尖叫声响起,黑色轿车停在原地,闪了两下后车灯,像是在示威。

沈冰:“上车!”

简月坐进车里,他冲着那辆轿车驶去,黑色轿车也穿过十字路口沿着公路往正北逃窜。简月抓住车顶的扶手,试图透过后面的车窗玻璃看到刚才撞死高博涵的凶手,但是相距太远,她看不清楚车里的任何东西。

黑色轿车开得极快,连闯两个红灯,沈冰为了追上他,只能开得比他更快,但是他也在不断地提速,两辆车的车距忽近忽远,但是他们始终被甩开几百米远。

简月一手抓住扶手,一手拿出手机给周行打电话:“我们在追一辆车牌号7532的黑色大众,这辆车刚才撞死了嫌疑人,赶快派人来支援!”

周行:“……你们的位置。”

简月:“丰南路,一百——”

沈冰突然向左狠拧方向盘。简月被强劲的惯力扔到车窗上,登时磕破了额角,她闭上眼压制住生理性的晕眩,继续说:“丰南路,一百二十三号,那辆车一直往北开,像是想出城。”

周行:“不要挂电话,我联系附近的派出所和巡逻点。”

简月听他的,不挂电话,但是沈冰为了追赶前面那辆车,把车开得剧烈摇晃,她手机没拿稳,不小心按到了挂机,正要回拨,手机又脱手掉在车厢地板上,滑进座椅下面去了。

她只好放弃拣回手机,把目光又放在前方正在狂飙的黑色轿车上。

这辆轿车朝着郊区方向开,开到宽阔无人的公路更是畅通无阻,简直就是在低空飞行。沈冰下了狠心要追上它,这辆车当着他们的面撞死了高博涵,他从警以来还未受过如此耻辱。

前面路口突然开出一辆红色大货车,货车把整条公路拦了半截,黑色轿车不得已放低车速,等大货车通行。

沈冰抓住了机会,对简月说:“坐好。”

说着,他把油门猛踩到底,以玉石俱焚的气魄冲向那辆轿车!

轿车必须等货车让出通道才能提速,但是为时已晚,沈冰抓住机会追上它,把控着角度用车头撞击它的车尾,两辆高速行驶中的车相撞,瞬间响起车轮胎在地面疯狂打转的刺耳的声响。

沈冰的车头向左回了一整圈,迫停时已经横在了公路上,而那辆轿车则撞到了路边基石,像是踉跄中的人又被绊了一脚,侧翻在人行道上。

沈冰立刻就要下去拿人,却被简月一把抓住,简月指着破裂的挡风玻璃:“前面!”

前面有辆车开了过来,两米多高的吉普车,像一支黑色的箭。

沈冰立刻在心里估算出下车的风险——这辆车显然是这辆黑色轿车的“救援车”,如果他和简月下车,立刻就会被这辆车碾成肉泥,所以简月是对的,这种情况下他们下车就等于找死。

吉普车的目的太明显,朝着他们开过来,显然是想制造一场和刚才如出一辙的车祸。沈冰的车已经遭过一次重击,如果和那辆高大的吉普相撞,无疑会被撞成豆腐渣,于是沈冰想要躲开它,迅速往后退车。

但是吉普穷追不舍,呼啸的车头像是咆哮的野兽。

简月在危急中迅速观察地形,公路两侧是绿油油的林带,路边还噗呲噗呲喷着滴灌,他们唯一的选择是把车开进林子,因为那辆吉普是来索命的,把他们的车撞翻后,再在公路上翻转几圈,她和沈冰都没活路,把车开进林子,杂乱的树木就能拦住吉普,就算拦不住,他们也有机会下车逃生。

简月当机立断:“沈冰,开到林子里!”

沈冰一听,立即拧着方向盘往林子里开,开进去两米远就被树干拦住,他们解开安全带下车往前跑,沈冰恼恨死了自己今天没带枪,身上只有一副手铐。简月是对的,吉普也被树干拦住无法继续往前开,把他们碾成肉饼的计划只能作罢,但是车里的人掏出手枪,对着树影间两个逃窜的背影放了几枪。

嘭嘭嘭!

三声枪响接连响起,沈冰连忙闪到一棵大榆树后,把简月拽到自己身后,把这棵大树暂时当成了盾牌。

枪声还在响,简月的手背被树枝划破,她撩起衣角擦掉手上的血,气喘吁吁但依旧冷静:“他枪里最多十几发子弹,弹夹马上打光了,枪声一停,我们继续跑。”

话音刚落,枪声暂歇,两个人猫腰往前飞奔,几秒钟后,又一轮枪声响起。他们一直往里跑,又是十几声枪响后,枪声彻底停了。

透过错落的树影,沈冰看到刚才停在路边的那辆吉普不见了,只剩下他那辆撞破了车头的轿车还在往外冒着白烟。他们回到刚才的车祸现场,侧翻的黑色轿车停在原地,周围停了两辆路过的车辆,两个男人正在合力把车翻正。沈冰跑过去,透过破碎的挡风玻璃看到车里空无一人,杀死高博涵的凶手已经被那辆吉普车带走了。

这一场追击行动,他们失败得很彻底。

他和两名人民群众把车掀正,回头看到简月坐在路基石上,手捂着额角,脸色很痛苦。

他走过去问:“你怎么了?”

简月道:“刚才撞到头了,现在胸闷恶心,可能有点脑震荡。”

沈冰想送她去医院,但是他的车也罢工了,只能原地等待救援,索性救援来得很快,三辆警车风驰电掣地开过来,唰唰唰停在路边,周行从领头的警车里下来,甩上车门朝他们走过去。

他沉着脸看了看公路上好几处车祸后留下的痕迹,对身边派出所民警负责人说了几句话,民警领着人往刚才发生枪击的树林子里去了。他先指挥随行的警察们在现场取证勘察,才朝简月走过去,脸色摆得很臭:“受伤了?”

他一下车,简月就看出他动怒了,而且火气还不小,多半是觉得她和沈冰两个是废物,连一个人都没追上,还被持枪凶犯追赶得落荒而逃。她也觉得很丢人,所以用手挡着脸,没抬头:“没有,磕了一下。”

沈冰却没有她那么强的好胜心和得失心,坦然自若道:“简老师撞到头了,有点脑震荡。”

周行眼睛往下一低,瞥她一眼,道:“上车,送你去医院。”

简月头重脚轻,本以为周行会扶她一下,但是她想多了,周行一个人率先回到车上,还是沈冰把她搀扶起来,把她送上车,周行全程坐在车里铁青着脸按手机,她坐好了,周行就扔下手机把车掉头往回开。

简月倒在椅背里,看着窗外划过的街景,心情很气闷。其实周行作为领导完全有权力冲她发脾气,她能够理解也完全接受,但是周行刚才对待沈冰却是一句指责都没有,对她就冷言冷语,对她的指责明晃晃地藏在他那张和锅底一样黑的脸上。

周行对她和沈冰的“区别对待”让她感觉自己被有意针对,这种感觉让她很沮丧。

窗外飞速流逝的街景让简月看得更加头晕,于是闭上眼睛,道:“对不起,我有责任。”

周行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什么责任?”

简月道:“如果我送高博涵回公安局,他就不会出事了。”

周行严肃凛冽得像个判官:“你和沈冰不需要为未知的灾难负责,我没有因为这件事责怪你们。”

简月闻言,又从其他方面找了一会儿原因:“你让我不要挂电话,但是手机掉了,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拣。如果我及时捡起来,你们或许能更快找过来,把那两个人抓住。”

周行只淡淡地瞥她一眼,道:“头晕就别说话了。”

简月本想诚恳的做出反省,缓和与周行此时紧绷的关系,但是周行却连反省的机会都不给她——简直就是暴君。

暴君把她送到医院,简月下车前冷冰冰地对他说声谢谢,一个人顶着沉重的脑袋慢悠悠地往医院大楼走,她以为周行把她送到门口就回去了,毕竟刚才发生恶劣之极的持枪袭警事件,他又得跑去市局开半天的会,但是她站在医院大堂,被三四台预约挂号的机器围住,不清楚自己伤了脑袋应该挂什么科,想要问问分诊台的护士时,周行推开大堂玻璃门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挂了神经外科。她才知道周行没走,刚才是去找地方停车。

周行拿着票号走到简月面前,道:“前面还有二十几个人,先去外科处理你身上的伤。”

他对医院很熟悉,简月跟着他左拐右拐走进一间办公室,医生看过她手上和额头上的伤,给她打了一针破伤风,然后叫来一名护士给她包扎。

简月坐在椅子上,护士拿着纱布帮她缠裹右手手背被树枝划出的几厘米长的伤口,被磕破的额角也被贴上一块纱布。护士给她包扎时,周行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护士笑着对简月说:“这是你男朋友吧?很心疼你呢。”

周行什么都不解释,还是一脸严肃,浑身气压低到让人不敢看他。

简月解释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

“同事”两个字还没出口,周行冷不丁地打断她:“你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看来是不怎么头晕。”

简月被噎住,特别想回敬一句“我话多又不说给你听”,但是周行是对的,她的确晕到说话就能呕出来,简直就像坐了几趟上天入海的过山车,只好忍气不做声。

挂完号,医生开出单子让她去做核磁共振,又是一个小时的队需要排。简月坐在等待区的长椅上,周行坐在她旁边,一直在拿着手机回复消息。简月很庆幸自己的手机掉在沈冰车里现在还没有拣出来,否则她就要和周行一样片刻清净不了。

周行的手机响一会儿震动提示音就响一次铃,他接了两次,每次都以“我在医院”为开头敷衍对方,然后草草挂断电话,后来持续响铃,他就把来电也设成静音,放下手机不管了。

简月不明白他为什么放着一大摊子事儿不管,坐在这里耗时间还不给她好脸色看,就说:“周队,你回单位吧,我自己可以。”

周行不置一词,又把手机拿起来了按了一会儿,才说:“队里离了我也能转。”

但是简月不想让他陪着,她心情沉重,不停想起高博涵被撞飞的那一幕,虽然周行没有直言指责她,但是她很清楚这是自己的责任。周行在她身边就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刚刚犯下了一个致命的失误。

她的身体和心理都不堪重负,索性直言:“你走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周行被她下了逐客令,捏着手机静住好一会儿,才道:“我吵你了吗?”

简月吃力地拧过头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怪我,我心里也很自责,如果给我补救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让高博涵一个人上那辆出租车,我会和他一起上车。但是现在我没有机会补救,高博涵死了,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推卸也不会狡辩。但是你——”

话说一半,她高原反应似的头晕目眩,闭上眼睛缓了缓,才接着说:“但是你不能对我这么苛刻,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周行半晌没说话,手机嗡嗡嗡不停震动,沈冰在给他打电话,他把电话拒接,道:“我对你苛刻吗?”

简月转过脸,用后脑勺对着他:“刚才我想解释当时的情况,可是你连一个字都不想听我说。”

周行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因为高博涵的事责怪你和沈冰。”

简月不信,冷笑一声:“是吗?”

高博涵的死亡和恶劣持枪袭警事件都没让周行失了步调,但是简月的误解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认真反思自己,发现简月的误解来得不无道理,他的确从在枪击和车祸现场见到简月到现在都没有露出一丝好脸色,也难怪简月被他困扰。

周行道:“我的确很生气,但我不是在怪你,我在怪我自己。”

说完,他接通一直呼叫的来电,走远了几步接电话。

简月心里很乱,周行那句“我在怪我自己”让她延想出很多可能,她有种让周行解释清楚的冲动,但她当然没有做出来,所以她心烦意乱,恼周行惜字如金嘴比铁还硬,说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还不如索性不说。但是她也清楚她怪不得周行,倘若她想知道,那就坦白去问,而她不问,就是因为自己不够坦率,周行只不过和她一样不够坦率……不,其实周行还算坦率,是她太过不坦率。倘若她问,周行一定会解释给她听,但是她却认为自己不该听。

几分钟后,周行讲完电话回来了,看着简月的背影说:“那我先走了,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简月后悔了,想留住他,但是她没有理由留他陪着自己,就说:“好。”

脚步声响了几下,很快消失,她回头一看,周行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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