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

　　像羽毛一样飘来的红褐色细发模糊了他的视线，指腹下的细腻柔软仿佛在昭示着，潘多拉比他想象得还要柔弱。

　　先前一直坐在主殿上的宙斯，直到此刻才发觉，他竟刚好比少年高出一颗头来。

　　对方摔过来的时候，整个身体都被他完全笼罩，宙斯垂眸的时候，没能看清顾连，却刚好看到了地面上他们两个交融在一起的影子。

　　属于对方的影子正慢慢地被他的一点点侵袭覆盖，乍一眼，根本不像是少年摔倒撞在了他身上，而像是他格外强势地拥住了对方。

　　刚刚那一撞明显不轻，宙斯能清楚地感觉到，顾连温软的脸颊正紧紧地贴着他胸膛，而对方先前那格外急促根本控制不住的吐息，正带着有些难以名状的灼热在他心口处一点点地缠绕流转。

　　那种软而酥麻的感觉，就好像有轻飘飘的羽毛在细无声息地牵绕着他的柔软之处。

　　宙斯的眼底微不可查地暗了一下。

　　特别是，完全扑在他怀里的人在怔住片刻后，开始无措慌乱地想要赶紧和他拉开距离。

　　然顾连的推拒力气，和宙斯的比起来丝毫不能起作用。在宙斯稳稳地站在那里，并且扶着人腰的手还完全没有意识要收回来的情况下，顾连的想要重新站直身体的举动，只能令他在宙斯精壮有力的身躯上轻微磨蹭。

　　宙斯的手指和掌心，也跟着对方的举动，在那格外柔韧并触感很好的腰上流转了下。

　　指尖好像被什么轻软的钩子勾了下，莫名有些发痒。

　　但让宙斯眼底情绪更浓的，却是他发现仿佛在怀里的人猛地颤栗了下，孱弱的身躯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所有感官的清楚感应下，轻轻地颤了颤。

　　对方顿时完全不动了，整个身体僵硬到不行。

　　宙斯在其似乎要熟透的耳根处停留了下，松开了那已经几乎和揽住对方没区别的手。

　　传染在身上的温热瞬间褪去，顾连近乎是落荒而逃地连忙站到了另一边。

　　明明才经历了刚刚那略显暧昧的举动，并且看起来已经羞耻到恨不得钻进地里去了，顾连却还是要看起来很乖很乖地先道歉。

　　宙斯也得以去看清梦中的顾连。

　　刚刚那没避开的一撞确实撞得有些狠，对方的生理性泪水都被撞出了些，微微颤抖着的眼睫上缀了一点点的水亮，在梦境阳光的照耀下，仿佛给少年覆上了层细碎又梦幻的光，看起来比清晨花瓣上的露珠还要清透诱人。

　　顾连的身后之物明显令他极其恐惧，即便是这个时候都不曾忘却，回神后的道歉行为也很显匆忙。

　　宙斯就看着对方急促地仰起头，白皙脆弱的脖颈因此呈现出漂亮的弧度，配上其身上还未散去的薄汗，流露出几分撩人的情.色。

　　当看清他的那刻，少年明显怔住了，原本要说的话被换成了呢喃着的，“神王陛下？”

　　他眼睛里还蒙着点水雾，难免会带着点让人心软的可怜。

　　在宙斯的垂眸注视下，那双漂亮的眼睛正泛起不一样的波动，不知道是不是对方仰头看他姿势导致的错觉，宙斯从顾连身上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仰慕和虔诚。

　　少年在此刻，很像——

　　他人间上的那些盲目信仰他的愚知人类。

　　但是，又很不一样。

　　最起码，他在听从那些人类热烈祷告的时候，心里不会像现在这般生起无法忽视的悸动。

　　“您是真的神王陛下吗？”

　　少年声音里的小心翼翼和完全真实的炙热期待，比酒神狄俄尼索斯最甜蜜的美酒还要醉人。

　　宙斯轻眯了下眼睛，却很快将心里的涟漪压下，伴随着另外一道挨近且格外熟悉的脚步声，宙斯已经听出了顾连这句话的不同寻常。

　　然在看清那追逐着顾连的是什么存在后，宙斯还是瞳孔微缩了下。

　　来人的样貌硬挺俊美，不管是五官还是身形都格外熟悉，赫然就是——

　　宙斯他自己。

　　或者更准确地来讲，是原本就存在于顾连梦境中的他。

　　只是，已经过来的男人完全褪去了他往常的仁爱假面，棱角分明的五官透露着极致的冷酷无情，披散而下的银发仿佛比冰窟还要冷淡无机质，那双眼眸更是充满着审视，很薄的嘴唇在没有噙着浅笑的时候显得自私而凉薄。

　　待看到宙斯后，男人停下了脚步，同样直直地望了过来，眼底开始涌现出宙斯能轻易发觉的警惕和深思。

　　男人什么举动都没再做，似乎是在判断眼下是个什么情形，为什么还会有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出现在这里。

　　宙斯的出现，或许给了顾连不再继续逃跑停留在这里的底气，只是，他原本红润的脸色在看到男人后瞬间变得惨白，汗珠一颗一颗地砸下，眼睫上上下下局促不安地乱颤着，一副相当恐慌的模样。

　　要是追着顾连的不是宙斯自己，宙斯现在怕已经在出声安慰了。

　　只顾连现在这幅畏惧‘他’的模样，和顾连本来对他的虔诚仰慕对比鲜明。因为男人和他一模一样的缘故，宙斯感觉此刻的自己好像变成了旁观者，越是看到顾连恐惧‘他’的样子，他就越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顾连和他在主殿初见时的模样，那对比的强烈，令得宙斯心里忽然很不舒服。

　　他不喜顾连这幅害怕‘他’的样子。

　　要是一开始就见到这样，或许还没什么。

　　可偏偏，对方最初对他是难掩欢喜的。

　　发现这一点后，宙斯的眉心轻轻皱起。

　　顾连此刻的梦境，受那香的影响，会真实呈现顾连如今的情绪状态，和他最担忧最关注的事。梦中的自己如此追逐顾连，并逼得顾连如此慌乱逃跑面露恐慌，不就意味着——

　　在宙斯的眼眸趋于暗沉之前，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拽了拽。

　　眼眸微转，宙斯看了眼身侧的顾连。

　　对方似乎虽然因为他的存在，而获得了些安全感。然这份安全感，并不足以完全抵消那份局促不安，所以便又忍不住更挨近了他些，并且试图真正地接触到他，来帮自己稳住摇摇欲坠的心情。

　　他小心翼翼却紧紧攥住宙斯衣角的举动，将他的孱弱和寻求庇护的无措展露无遗。

　　宙斯原本开始变得有些晦涩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他从顾连的表现意识到，事情和他想得有些不一样。

　　少年的害怕‘他’十分矛盾。

　　宙斯拉过顾连拽着他衣摆的手，温柔地安抚着，“是他一直在追你？”

　　“……嗯。”

　　“他为什么要追你？”宙斯温声问这话的时候，眼底也闪烁着些许思索。

　　顾连的潜意识在畏惧他。

　　恍惚间，宙斯又想到了对方在主殿内诉说‘因为怕您会不喜欢我’时的场景。

　　灼热真实的背后，是小心翼翼和忐忑。

　　宙斯在顾连紧抿的粉嫩唇畔上停留。

　　自己难道不小心暴露出了什么吗？亦或是，有人大胆地将他最初的算计告诉了少年？

　　“……似乎是因为他不喜我。”顾连的声音惴惴不安，略显迟疑。

　　“他为什么会不喜欢你？”宙斯继续问。

　　顾连还没回答，另一边的男人却嗤笑了下，里面充斥着嘲讽意味。

　　宙斯听出了男人的潜台词。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他当然不喜潘多拉，他连整个人类族群都厌恶不已，希望着他们会被毁灭，更何况是以人类身份意外成神的潘多拉。他原本精心设计的局缺少了本该粉墨登场的主人公，潘多拉更是成了某种变化的本身。

　　如果不是法则要求神祇不死不灭，如果不是命运三女神那似有似无的暗示，他早就亲手抹除这个变数，创造出一个新的完全受他掌控的潘多拉了。

　　宙斯看着男人，从对方讽刺的眼睛里，看到了没有任何伪装的真实自己。

　　他读出了，顾连诞生那刻时，他心里涌现出来的所有想法。

　　“我……”梦境中的顾连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宙斯清晰地看到，梦境在隐隐出现裂纹，空气在泛起阵阵涟漪，这预示着顾连情绪起伏过大的同时，也说明那让睡梦之人完全真实的香受到了排斥。

　　宙斯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简短的开口中蕴含了些许神力，“说真话。”

　　他的语气还算温柔，但却蕴含着必须听从的威严。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顾连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也越来越茫然，“自诞生时，就天然有的一种感觉。”

　　他说着说着，微微低下了头，眼睫胡乱地颤着，竟有些无所适从和羞愧，“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神王陛下明明对我很好，他不仅体贴地为我想了很多，还仁慈地给了我指导和劝慰，我也很仰慕他，但我就是对他有一种很恐慌的感觉，莫名地觉得他是不喜我的。”

　　顾连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飘忽，像是声音的主人已经不安无措到了极致。

　　宙斯的眉梢浮现些许松动，他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些。

　　宙斯大概知道原因了。

　　是潘多拉的神格力量在作祟。

　　那很神秘的真实法则，可能附带着敏锐的预感能力。他并没有暴露出什么，其他神祇也都还识趣地没有多说，只是顾连的神格在凝聚之初，隐隐从他这里窥视到了什么，察觉了他对少年的不喜和盘算，然后以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作用在了少年身上。

　　然，这种所谓的感觉太过虚无缥缈，无法当做证据。

　　少年源自灵魂的真实敬仰本能将其完全压制。

　　不过是那奇特的香，在梦中催化了这种矛盾。

　　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突然‘呵’了下，打断了宙斯和顾连之间的谈话。

　　有着宙斯面容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宙斯，仿佛要看穿宙斯和他完全一样的本质，他对着顾连轻飘飘地道，“别想多了，我不喜欢你，他也不喜欢你。”

　　宙斯眼睛眯了下。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真实的自己如此讨厌。

　　男人既像是想要撤下他虚伪的面皮，将事实诉说，又像是恶意满满地要拉他一起下水。

　　宙斯明显感觉顾连的指尖颤了颤。

　　对方的脸色更白了，就像是被抛弃了般，慌乱无措地摇头反驳，“不是的，你在说谎，你只是假的神王陛下，真正的神王和你完全不一样。”

　　旋即，他便仰着头期期艾艾地看着宙斯。

　　伴随着他白皙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宙斯的眼眸越发幽深。

　　宙斯便听着对方用忐忑紧张的声音磕磕绊绊地道，“神王陛下，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身为创造我的提议者，你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我？”

　　他在寻求着认可。

　　宙斯静静地看着顾连，并没有说话，看不出在思索着什么。

　　宙斯的冷淡似乎泄露出了些许，脆弱的少年好像从宙斯身上看到了和男人一模一样的影子，他紧紧抓住宙斯的手又颤了颤，青葱圆润的指尖在宙斯手背上划出一阵酥麻。他怔怔地看着宙斯，又无助地看看男人，仿佛陷入了某种循环的沼泽。

　　宙斯发现，顾连越是表现得脆弱，就越是美得惊人。

　　特别是，对方再度牢牢地抓着他，仰着头看他，任由他居高临下地描摹其每一处漂亮的五官时。

　　孱弱的少年就像是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映着他面容的眼睛美丽到不会有存在不为其心动。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想有那种感觉的，我也不想误会您，您不要因为这个对我失望，我真的……对不起……”他略显慌不择路地开口，无措又无助地一遍遍道着歉，仿佛将宙斯视为了最后的希望，“我会努力变成您想要成为的样子的，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努力，您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宙斯听到了梦中男人的又一声冷笑。

　　看起来是在嘲讽顾连的痴心妄想，又似在讽刺他此刻的心颤。

　　然宙斯却看到了和他一模一样之人，那潜藏在所有情绪之下，那被主人疯狂想要掩盖，却被他能清晰看见，也只有他本人才能发觉的一丝——

　　嫉妒。

　　心里好似猛地震动了下，宙斯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难言的兴奋和刺激在他与顾连的接触处引发颤栗，宙斯表情依旧未变，但喉咙却轻微地上下滚动。

　　宙斯轻柔地抚上顾连的发，如此开口。

　　“他当然是假的。”

　　“身为创造你的提议者，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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