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开悟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八哥觉得自己的躯壳像在一团黑气里浮荡，虽然知道自己还存在着，还往前迈步，可是没有别的东西来证明他是在朝哪里走，就像独自在太平洋里漂浮着那样，有时，他不敢相信自己。他以前永远没尝受过这种惊疑不定的难过与绝对的寂闷。一根烟、一口酒，喝醉就睡，眼前的舒服驱逐走了八哥的理想，他愿意快乐一会儿，而后昏天黑地的睡个大觉。谁不喜欢这样呢？生活是那么无聊、痛苦、无望。
越闲越懒，无事可作又闷得慌，越不肯努力便越自怜。懒，能使人脾气大。八哥现在知道怎样对人瞪眼。对老婆，对儿女，对任何人，他决定不再老老实实的对待。现在，他知道自己的汗是怎样的宝贵，能少出一滴便少出一颗，有人要占他的便宜，休想！懒人的思想不能和人格并立，此时的八哥有种预感------一切可以换作金钱的都早晚必被卖出去。
经验是生活的肥料，有什么样的经验便变成什么样的人，在沙漠里养不出百合来。吃喝嫖赌毒，八哥完全入了辙，他不比别的商人好，也不比他们坏，就是那么个拽样。这么着，他自己觉得倒比以前舒服，他看别人也顺眼。老鸦是一边黑的，他不希望独自成为白毛儿的。人把自己从野兽中提拔出，可是到现在人还把自己的同类驱逐到野兽里去。八哥现在变成了“走兽”。
“走兽”八哥身板还是那么拽实（结实），可是那股正气没有了，肩头故意的往前松着些，搭拉着嘴，唇间叼着支烟卷。有时候也把半截烟放在耳朵上夹着，不为那个地方方便，而专为耍个飘儿（耍酷）。他要张口的时候也勉强的耍点俏皮，即使说得不圆满利落，好歹是那么股子劲儿。心里松懈，身态与神气便吊儿啷当。
现在，八哥把暴戾当作兴趣、习惯，他因忧郁而迷醉，他的灵魂蜷缩在满是酒精的胃里。在北京的老乡觉得他不再是以前的八哥了，都说他现在恶爆爆的；芳成觉得他不像是以前的丈夫了；儿女们觉得他不像以前的爸爸了。在京的筠商，谁家有什么事，八哥竟然不去帮忙了，芳成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经过芳成精心准备，2008年12月31日，跨年夜，芳成23岁的儿子，开着很快就将被卖掉的沃尔沃 XC90 V8，车上副驾驶位坐着八哥，中间一排坐着芳成和读小学六年级、12岁的“三公主”，后排的是16岁、读高一的“二公主”。18岁的“大公主”远在英国伦敦大学读书。八哥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在筠商商贸有限公司担任副总经理。这一家子要去潭柘寺，打算在元旦节来临时烧“头柱香”。
潭柘寺始建于西晋永嘉元年，寺院初名“嘉福寺”，清代康熙皇帝赐名为“岫云寺”，但因寺后有龙潭，山上有柘树，故民间一直称为“潭柘寺”。潭柘寺寺院主要建筑分为中、东、西三路，主体建筑有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斋堂和毗卢阁。东路有方丈院、延清阁、行宫院、万寿宫和太后宫等。
距子时烧“头柱香”，还有一个多小时，芳成特意邀请了潭拓寺的觉庭师傅一块在斋堂品她亲手种做的筠连红茶。茶叙间，大家聊到“人”的话题，觉庭师傅说：“人为什么生下来都要哭？因为老天要你先哭后笑、先苦后甜！”这句话，八哥可是打小就听一个放牛的老者说过，他当场吃惊地看了一眼觉庭。
大家聊到“困难”话题时，觉庭说：“人世间办法总比困难多！”这时，八哥惊奇得站起来，双手合十，他感到自己的脉搏声也能被觉庭听到。过了一会儿，他跟觉庭续上香浓稠滑的热茶，试探地问：“师傅，请问一个人要咋个做才能趋吉避凶？”“多行善少灾厄，日善快乐！”“人行善具体要做些啥子？”八哥操起“川普”继续问道。
“行善，先从善待身边人开始做起。具体需做到，布施------财、法、无畏施，戒------仪、法、有情戒，忍------苦、法、害忍，精进------甲进、善进、乐进，禅------世禅、出禅、上禅，般若------解悟、体悟、证悟。”“师傅如何看待人生？”“人要粗犷地看贯一生，细致地品味生死之间的过程。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告别！人生路途上，知己知彼，快乐多久。人生，正所谓菩萨成佛，佛为你！”“人生的本质是什么？”“感受！”
八哥端起茶杯，闻了闻散发着玫瑰香混合橘香的筠连红茶。“人为啥子有这么多烦恼？”“都是因为贪、嗔、痴、慢、疑、不正见引起的。”“咋个才能做到身心健康快乐呢？”“善，是打开快乐之门的钥匙，是还原健康的公式口诀。具体需做到，有愿景、智慧、四无量心（慈悲喜舍）、感恩、包容、向上、向善、除业障、忏悔、正见、正信、正行。”“人要怎么做才拥有智慧？”“不贪、嗔、痴，不盗、淫、杀，不妄（语）、（是）非、花（言）、咒（骂）。”
八哥呷一口琥珀色的筠连红茶，若有所思。“师傅，中国人信佛，外国人有信上帝的，有信阿拉的。都是人，可各自信的都不同，到底信哪一个？”“佛、上帝、阿拉，是世界各地的智者对神的不同称谓。”“那，神是什么？”“神就是暗物质，暗物质就是神！”语罢天钟响，八哥双手合十，对着觉庭师傅鞠了一躬。此刻，八哥的儿子注视着老爸的脸，这张脸上仿佛有一种偶得三阶魔方“左上右下”口诀的表情。八哥看似关闭的内心大门，被觉庭师傅的一席话挤开了一道缝隙......
2009年元旦到来，八哥心里那些与众不同的思想和理念将他内心的力量唤醒了。这些力量爆发了，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芳成看到他脸上出现了从未曾有过的光彩。在此之前，“走兽”八哥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此刻，他的眼睛也变得炯炯有神了。
八哥凝视着芳成和儿女们，他的心一动，好像迷了路的人忽然找到一个熟识的标记，把一切都极快的想了起来。善良，终于又回来了，从前大家熟悉的那个八哥又回来了，像春天一样回归，而且，看样子，善良打算定居在八哥的心里不走了。看来，暗物质有意让八哥成为好人！八哥要扛起命运，非如此不可！
2009年初春，人们换上浅淡而花哨的单衣，街上突然增加了许多颜色，像多少道长虹散落在人间。环卫工人正加紧地工作，循环播放着《兰花草》音乐的洒水车不住地往道路上喷洒清水，可是轻尘依旧往起飞扬，令人烦躁。轻尘中却又有那细长的柳枝，与轻巧好动的背飞双燕，使八哥又不得不觉到爽快，他打着懒长的哈欠，疲倦而又痛快。天这么一热，似乎把古都的春梦唤醒，到处可以游玩，人人想起点事做，温度催着花草果木与人间享乐一齐往上增长。
42岁的八哥离乡23载了，他在年纪上长了二十三岁，在阅历上老练了一个世纪。离开天桥百货商场，做什么生意？有的老乡建议八哥：“你对布匹、服装的研究，筠商里没有几个人能赶得上，做生不如做熟！”23年前，八哥跑西闯东，当初做了很多商人都不敢做的布匹生意，接着是服装和品牌专卖。如今，布匹、服装生意已是“红海”，八哥决定做其他生意。
牛年春节刚过，八哥在自己住的四合院附近的胡同口，开了家日用杂货店，卖的多为寻常之物，挂起了“6元店”的牌子。主要卖品以6元价格的居多，配有少量价高的商品，如五金工具等。开张后，市场反应平淡，顾客对这种低价招徕的方式趋于麻木。每天偶有顾客买些零星的物件，并没有像八哥预期的那样火爆。问题出在哪儿呢？八哥暗中走访，原来附近已有四家同质店，售卖方式大同小异。他明白，如果没有自己的特色，是难以突破重围、找到良性赢利点的。
一个礼拜天，八哥还在为销售出新、出奇犯愁，一个中年男顾客拿着把电钻“爱不释手”，欲买还休。店里没啥顾客，八哥上前想探出他的心思。中年人吞吞吐吐地说：“我想在家里自己装窗帘、安热水器和一个扶手，也就用一次吧！买下来挺不划算。要不我给二十元租一天，再照价交点押金，如何？”八哥想了想，这不是两好合一好吗？！行！迅速办好手续，中年人喜滋滋地拿走电钻，如期“完璧归赵”。八哥发现，他还是个行家，电钻虽用，但没见怎么磨损。隔几天，这个中年人又来租用了几样小五金工具，说准备把他家修补活儿都弄完。
这件事使八哥深受启发。周围百姓里，还有多少这样的潜在需求？假如店里所有的货物只租不卖，那又是怎样的情景？既可以解决顾客临时之需，又不占他们的生活空间，物件用完还在店里。循环收租，不就是一个新颖的盈利模式吗？说干就干。八哥从旧货市场低价收了一些“看相”将就又实用的物件，再把一些货值较高的杂件保留在店里，同时把招牌换成了“百货出租店”。
改换门店第一天，好多顾客来看稀奇。一位中年女人进门就喊：“老板，给我来6张折叠长条桌和50把椅子，外加一顶塑料帐篷。”八哥事先做了细致的市场调查，当地的居民办丧事喜欢在巷口搭帐篷、摆场子，请来吊唁的亲朋。临时一用，无法在外面借齐，全部买下肯定不合算，且再无他店有此业务。这单做下来，八哥纯赚了180元的“租子”。
接着社区居委会的人慕名前来，租了两条空白横幅，说是下礼拜欢迎上级来检查工作。最大的一笔业务来自附近的小学，因为要展示教学成果，一口气租了40块展板。这一天，八哥和芳成忙昏了头，开票、收押金、交货、临时调货。到晚上一算账，当天各种租子竟然收了700多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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