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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剖心


一通恰逢其时的电话,将许鹿从尴尬的场景中解救了出来。

        是远在法国的顾昀打来的。

        他收到了许鹿的那笔钱,这会儿忙完了,才有时间补了个电话过来,还是一如既往地数落她。

        “顾昀哥,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许鹿走出厨房,靠在门口,压低声音道,“而且,这些年你说了多少次不用还,你看我听过你的话没?”

        “行,你开心就好。”顾昀没辙,无奈一笑,只得叮嘱她,“但你也别太委屈自己了。”

        收了线后,许鹿没注到身后有人,一转身,险些撞在别人身上。她还没谴责对方走路不吱声,始作俑者就先发制人。

        “你什么时候借过顾昀的钱?”陈念沂的语气有些冷硬。

        “几年前。”许鹿不以为意地回答。

        她走进厨房,看了眼已经疏通好的管道,放水试了试,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又多补充了两句,“准确说,是在我们分手后。”

        “为什么借钱?”陈念沂猜测,那笔钱数额不会少。

        时过境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许鹿坦坦荡荡解释起来。

        “我爸走后,我需要一大笔钱去安顿那些老职员,他虽然给我留了一笔钱,但除开去法国读书的那部分,剩下的不够,所以就跟顾叔叔借了点。”

        陈念沂却是愣了下,没料到跟已故的长辈有关,懊悔自己失言,提起了不该提的旧事。

        “虽然,顾叔叔一直都说那笔钱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不用还,并且也死活也不肯收,但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好意。”

        许鹿擦干手上的水,垂着眸子,语气始终无波无澜,像讲着什么不痛不痒的事,“所以这些年,就陆陆续续把钱往顾昀哥的卡里打过去。”

        陈念沂低着头,沉默整理着袖口,也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后,才缓缓道出一句:“抱歉,许鹿。”

        他的歉意,不仅仅是无意间接了别人的伤疤,更是出于,对当年那些事无能为力的愧疚。

        虽然,许鹿也并没给他任何可以插手的机会。

        许鹿摇头,脸上浮现释怀的表情:“都过去了。”

        “不过,”她从水池边转过身来,试探性地问陈念沂,“我先还顾昀哥的钱,你不介意吧?”

        “?”陈念沂疑惑地看着她。

        “我的意思是,顾昀哥的钱拖太久了,我想先了结了那笔债,再还你的。”许鹿又补充了条论据,“而且,确实如你所说,这点钱对你而言不算什么。”

        见债主默不作声,一副捉摸不透的样子,许鹿忽然有些忐忑。

        她知道,陈念沂这人向来不喜欢被人忽视,更不喜欢被人排在最后。倘若他这会儿较真起来,她还真拿不出钱来。

        出乎意料之外,陈念沂却笑了。

        他眸光沉沉盯着许鹿,心里想的是求之不得,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不轻不重的两个字,“随你。”

        看来,她和顾昀的关系,并非他曾经想象的那样。方才听到顾昀两个字时,在心里腾起的那把火,倏然间便被浇灭了。

        许鹿讨好地给债主倒了杯水,又眉眼带笑地递给他,“谢谢。”

        陈念沂心情愉悦地接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玻璃杯,仰头喝了起来,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看样子的确是口渴了。

        他喝着水,视线却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客厅的各个角落。

        还是原来的布置,并没有添置任何额外的东西。就好像,随时可以搬离的样子。

        事情既已办完,许鹿也不想再耽误别人的时间,赶紧收尾,道:“你还有很多工作上的安排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我以为你要留我吃饭呢。”

        陈念沂收回逡巡的视线,扫了眼厨房架子上满满当当的新鲜蔬菜,眼神热烈,意有所指。

        “那些菜是明后天的。”许鹿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实话道,“我今晚准备随便煮碗面,凑合下。”

        她晚上本来不吃主食,但最近身体似乎好了些,便开始尝试正常的生活。

        “面条也行。”陈念沂放下水杯,看着她,慢条斯理道,“我不挑食。”

        “可你们庆功宴应该会有很多好吃的吧。”许鹿背着手,梨涡带笑,一脸真诚。

        “所以,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连碗面都舍不得?”陈念沂斜睨着她。

        “当然不是,”许鹿扯了扯嘴角,“这不是怕怠慢了大明星吗?”

        “放心吧,作为你的——”陈念沂往前迈了一步,斟酌了下措辞,“体贴”地道,“你的老朋友,不管你手艺差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

        两秒的沉默。

        “行,”许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老朋友你先出去等着。”

        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上桌。

        两人分坐餐桌两侧,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头顶温黄的灯光洒下来,氛围一时竟有些温情脉脉。

        打破这安静氛围的,是陈念沂忽然而至的提问,“买那么多菜,明天有客人要来?”

        他的语气十分随意,仿佛只是不经意的随口一提,又或是刻意找些话题,为这顿静默的晚餐,适当加些热闹的调料。

        “没。”许鹿将落下的头发往后捋了下,摇头道,“一个人也是要好好过年的。”

        收拾完厨房后,许鹿磨磨蹭蹭出来,便看见陈念沂正一动不动杵在客厅,仰头盯着那两个飘在天花板上的,表情憨憨的氢气球。

        那是她从超市买完年货出来时,一时起兴买的。

        卖气球的小哥想趁着过节大干一票,结果绳子没系稳,险些让气球都飘走了。

        还好超市外人多,都义不容辞过来帮忙,才将部分气球抢救了回来。

        因为许鹿帮他拽回了一小把,小哥便买一送一,让许鹿拎了两只回来。

        一只老虎,一只兔子。

        陈念沂抱着胳膊,呆呆地看了会儿,又伸手去扯气球上的线,扯下来后,再让它飘回去。

        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许鹿靠在厨房门口,静静看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世上,永远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他看似得到了许多,其实也失去了很多。

        在许鹿暗自打量他时,陈念沂却已经玩腻了气球,迈步往阳台走了过去。当那盆薄荷落入视线,他的兴致明显高昂了不少。

        听到身后的动静,陈念沂扭头去看许鹿,脸上是某种胜券在握的得意。

        许鹿递给他一杯水,解释说:“我走了,它没人照顾就会枯死,只有一起搬过来了。”

        “你舍不得花,”陈念沂接过杯子,喝了口水,揶揄道,“倒是挺舍得人的。”

        许鹿充耳不闻,蹲下身,从花架旁的袋子里翻出一小包新买的营养液,扔给他。

        “要么?”

        陈念沂接过东西,看了一眼,放在掌心惦了掂,“谢谢你还惦记着我那盆。”

        深冬薄荷味的风,从两人心里呼啸而过。许鹿被吹得有些冷,拉紧衣领,准备去关窗。

        身后,陈念沂忽然往前迈了一步,一把拉过她,从背后将人环住。

        许鹿脑袋一懵,下意识挣脱。

        “别躲。”

        陈念沂将脑袋搁在她肩头,手臂环着她,双手找到她冰凉的手,握住,呼出的气息喷在她耳朵上,又暖又痒,“这个拥抱,就当是某种新年的问候,好吗?”

        “陈念沂,哪有人这样问候别人的?”许鹿定了定神,语气无奈。但听他语带祈求,心下不忍,便当真没有躲开。

        刚才还舒缓的氛围,忽然就紧张了起来。

        安静。

        两人的呼吸,在落针可闻的安静里,纠缠着,交融着。

        陈念沂静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十分郑重,握着她的力道也跟着加重。

        “许鹿,”他声音低得像是絮语,“有些话,我想认认真真跟你说一次,虽然有些晚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知道。”

        那声音如夜色,低沉,蛊惑,声嗓里的颗粒感,在许鹿耳边,像被放大了无数倍,令她心底微微一颤。

        “从小,我就生活在一个窒息的环境里,每个人都说我很厉害,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种机械化的生活多么地让人绝望”

        “而我,大概是因为,并未从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得到多少爱,也很不幸地,养成了冷漠又自私的性格”

        “所以那些年,我的确不懂如何去爱,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我知道那些伤人的话,大概像刀子一样,扎在你心里。”

        “但我对你的心,自始至终都没变过。这么多年,除了你之外,我再没有别人。”

        “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那么阳光,那么乐观,而我却像一个干涸的,没有生机的枯井”

        耳畔一声沉沉的叹息后,许鹿又听他语气恳切地道,“希望你能原谅从前的我。”

        许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

        “今晚你没来,但我知道,你一定看了直播。”陈念沂笑了下,呼出的气息喷在许鹿脖子上,她下意识偏了下头,被拉过来,抱得更紧了。

        “那首歌,本就是属于你的,我从没想过要发出去,但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方才还愉悦的语气,倏然又落寞了下来。沙哑又无奈的嗓音,有些哽咽,像夜一样迷离。

        那个时候,他只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

        希望这个旋律,能唤起她哪怕一丁点儿回头的冲动。

        陈念沂将脸埋在许鹿的颈侧,每一个字都从胸腔最深处滚出,沾染了克制,碎裂的柔情,最后混合着气声涌出。

        “我真的很怕,怕你不回来。”

        许鹿始终一言不发。

        但这些话,却像一根根针,狠狠扎进了她心里。

        认识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陈念沂放下自尊,甚至将他自己踩在脚下,彻彻底底地,坦坦荡荡地,将他的弱点,悉数展现在她面前。

        眼里腾起某种捉摸不透的东西,像极了冬日清晨的大雾,轻飘飘地,明明只有薄薄一层,却总是无法被驱散。

        “我说过,再没有下一个五年了。”陈念沂沉沉叹息,将许鹿进一步锁在怀里,指尖又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声音又低又沉,“许鹿,我是不会再让你离开的。”

        一股股热浪不停涌进喉咙,一路往上。终于,冲出了许鹿的眼眶。

        朦胧的视线中,她的身体被掰了过去。

        陈念沂试图将她带入怀里,但她不肯靠过去,额头抵住他胸口,让两人隔出最后的一点距离。

        对于许鹿的固执,陈念沂也没介意,她没再像过去那样强硬地拒绝,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一手轻握着许鹿的肩膀,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语气柔和,像是在哄人,又像是在宽慰自己。

        “没关系,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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