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上门
满地狼藉。
许鹿默默拿出扫帚,收拾着地上的陶瓷碎片,又冷静地将碎片倒进垃圾桶。
一转身,陈念沂已经握着手机,挡在她面前了。
“既然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陈念沂直视着许鹿,语气低沉缓慢,又带了点质问的意味,“那你为什么还在听这首曲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晚,他为她弹奏的《微尘》,她竟然用手机悄悄录了下来。
不但录了下来,甚至,至今仍在听。
也就是心慌了两秒后,许鹿便平静下来了。如今的她,再也不会被陈念沂的气场所压迫。
她抬头望着对方,目光冷冷淡淡,又坦坦荡荡。
“没有为什么,一首曲子而已。可以是这一首,也可以是另外一首。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没有什么不可取代的。”
是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陈念沂咄咄逼人的目光,定在许鹿脸上。他向来擅长洞察人心,但此刻,打量着她冷漠又坚硬的表情,忽然又有点把不准了。
僵持之中,手机响起。
陈念沂退到一旁,接了起来。是张队打来的,队里有事,让他赶紧回去一趟。
挂断电话后,陈念沂没再追问。
“东西大概二十分钟后送到,”他将手机还给许鹿,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不冷不淡道,“我先走了。”
玄关的架子旁放着一袋衣服,他去取大衣,脚下一不留神,便踢到那个袋子,里面的外套顺势掉了半截出来。
捡起来。
是他的衣服。
许鹿木然地走过去,不冷不淡解释说:“干洗店把你衣服洗坏了,我重新给你买一件吧。”
“不用了,我不差这一件衣服。”陈念沂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更没将洗坏的衣服拿走,穿上大衣便径直离开了。
大门“砰”一声被关上。
许鹿呆坐在沙发上,有些无所适从,直到外卖的电话响起。她将东西取回来,餐盒都没打开,便全部塞进了冰箱。
翌日,许鹿一睁眼,就发现变了天。
化工厂的新闻被撤了,所有相关话题都杳无踪影,被抹得一干二净。
看着所有努力付诸东流,一种很深的无力感从许鹿心底袭来。
果然,良心这种东西,很多时候都敌不过邪门歪道的手段。
林谦似乎早就见惯了这种突发状况,整个人平静依旧,不像许鹿那样愕然和惊惶,他轻拍许鹿的肩头,宽慰道:“乌云压得再低,也终究会消散的。”
因为这件事,接下来的小组会议,气压低到让人窒息。
但陆见深似乎并未被这件事影响,只对大家说了句,“希望各位能相信我,再给我点时间。”
“以及,”他转头盯着林谦和许鹿二人,说不清是在提醒,还是在嘱托,“这两天,可能会有人找你们。”
找我们?
许鹿看了眼林谦,她不知道会是谁,为什么而找她,更不知道,对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找上门。
但经历了昨晚不速之客的事后,刚一散会,她就火速把加入购物车的防狼工具,统统下了单。
被神秘人找上门,是在两天后。
许鹿刚完成一个因造型诡异,而不断引飞鸟撞击的市政大桥的采访,在返回社里的路上,就察觉到身后跟着的影子。
接着,她便被“影子”客客气气地请去了附近的咖啡厅。
那人开门见山,道出缘由后,又对许鹿抛出橄榄枝,“我希望许小姐,能答应同我们合作。至于待遇,至少是你现在的三倍以上。”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许鹿的手指在衣服口袋里动了动,笑道,“这么好的条件,我自然要回去好好考虑下。”
回到社里,许鹿一刻都没耽误,直接把录音笔给了陆见深。
“既然对方开的条件这么有诚意,你为什么还回来?”听完录音笔里的内容后,陆见深问许鹿。
“大概是”许鹿开玩笑说,“害怕陆总以后在圈子里封杀我吧。”
陆见深那严肃的表情,骤然松弛了下来,半晌后,缓缓吐出两个字,“谢谢。”
茶水间里,许鹿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陷入了迷思。
她没想到,对方靠着强硬的后台,强行把新闻撤掉后,还不甘心,竟还抱着一石二鸟的计划,想把西陆和陆见深一同拉下水。
干干净净做事的西陆化工厂,如果知道自己差点成了背锅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至于陆见深,许鹿是越来越看不透,但也越来越佩服这位顶头上司了。
所以,提早告知自己和林谦会有人找上门来,是因为他早料到了,被他踢出[看见]新闻的前任手下败将,会联合东阳,将脏水泼在他身上。
那句话,看起来是预警和告知,实则是在提点。
毕竟,做的是新闻,但考验的,却是人心。
许鹿不知道,她手里的这个证据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某种说不清的直觉告诉她,陆见深也好,林谦也罢,都是值得无条件信任的。
东阳的事暂时搁置了下来,许鹿手头的采访也悉数完成,她又将注意力挪回陈念沂的比赛上。
决赛这天,许鹿吃过午饭便有些忧心忡忡,她担心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又不敢看直播,只能找些边边角角的琐事来捣鼓。
等她将收到的防狼工具全部拆开,挨着研究了一遍后,才知道果真出了大事。
陈念沂打队友的新闻,已经冲上了热度榜第一。还好不是安全问题,她多少舒了口气。
许鹿将那个视频反复看了几遍,被打的人,正是那天在训练基地外,谋划着要陷害他的章羽。
而整个视频,只有陈念沂打人的那一段,致于他为何打人,视频里无法追溯。
网友们各持观点,针锋相对。
有看笑话的,有说陈念沂一个音乐人不务正业,抢了别人的风头,活该出事。
还有一些往日在他这里碰了壁的工作人员,趁机踩上一脚,爆料陈念沂私底下脾气大,苛待合作方等等。
当然,陈念沂的粉丝皆对表面的真相存疑,但因为没证据,只能在网上打口水仗。
正刷着这新闻,许鹿就看到一篇黑稿,顺藤摸瓜,又发现章羽陆陆续续给好几篇黑稿都点了赞。
陡然间,她被气得血冲脑门,情绪失了控,竟和发布稿子的人理论了起来。
三两个回合后,对方直接摔出一句:“你口口声声说陈念沂打人另有隐情,你有证据吗?”
要证据是吧?
许鹿点开之前在衢州摩托车训练基地拍的视频。
但在发送的关键时刻,许鹿却犹豫了。
她一个小号,没有任何影响力,激不起什么涟漪,还会打草惊蛇。
盘算了下后,许鹿联系到了陈念沂的粉丝站,将视频发送给了正在为此事焦头烂的管理员。
对方如获甘霖,又问起拍视频的契机,许鹿只解释说自己当时偶然路过,无意中看到便拍了下来。
以这个粉丝站的力量,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她操心了。
电视台的vip休息室里。
陈念沂靠在绿丝绒沙发上,对着手机里某个空空荡荡的对话框发呆。
他不断点进去,又退出来,像个接收了重复指令的机器人。
他的头发剪短了些,刘海盖不住伤口,额角露出半截洁白的纱布,眼眶下是一圈浓重的黑影,下巴上还贴着青色胡茬。
一旁,黎晏不停接听电话的声音,好似成了他隐秘心事的背景。
黎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赔上各种人情债,终于将品牌方一个个安抚好了。转头正要抱怨,就撞见陈念沂落寞至极的神色。
和印象里,那个桀骜又冷淡的人,截然不同。
此刻的他,像极了被丢弃在路边的小狗,不动声色的哀伤中,又带了点委屈。
于是,话到嘴边,又柔和了下来:“你就不能忍忍吗?你拿了第一,人家输了比赛,骂你两句,你也不会少块肉,干嘛非要动手?”
黎晏碎碎念半天,却发现当事人好像放空了般,压根没听她说话。
下意识扫了眼他的手机屏幕,顿时恍然大悟,又有点怒其不争。
“你就算把手机看出个洞来,又有什么用呢?相机的事,我可以帮你兜着,但是你总不能回回都这样吧?”
这回,陈念沂倒是有了动静。
他收起手机,揉了揉眉骨,问出的话,却出乎黎晏的意料:“打人的新闻,已经全网覆盖了?”
“是啊,都上热一了。你那些死对头正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看你笑话呢。就让那些臭鱼烂虾得瑟两天吧。”
黎晏刷着酸味浓重的贴子,冷笑一声,“等监控视频复原后,这群造谣诽谤的人就等着收律师函吧。”
转头又数落起陈念沂来。
“还好你在圈子里口碑不错,虽然脾气臭了点,但真正合作过的人都知道你的为人,愿意等调查结果出来再做评判,不然我还真不好跟那些品牌方交代。”
见陈念沂恍若未闻,黎晏也没再唠叨,只盯着他的伤口道:“谢天谢地,还好伤口不深,颁奖典礼那天能痊愈吧?”
“所以,我打人的新闻,人人都能看到?”陈念沂不耐地打断黎晏,答非所问道。
黎晏又瞄了眼陈念沂的手机界面,意味深长道:“你是想问,许鹿看到了没吧?”
原来,是在等别人安慰呢。
陈念沂没吭声,指尖继续在许鹿朋友圈动态上划着。
对方设置了半年可见,这么长时间,也不过五条信息,还几乎都是转发的新闻。
但那少得可怜的几条链接,已经被陈念沂反复点开,阅读过。
就好像,咀嚼这些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新闻,能更多了解对方一些。
黎晏只瞄了一眼,就不禁为陈念沂捏了把冷汗。普通女孩,朋友圈该有的自拍,生活碎片,许鹿一条也没有,叫人捉摸不透。
要投其所好,简直找不到下手处。
一个口是心非的人,和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碰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把话摊开来讲?
正琢磨着要不要给陈念沂找本攻略,好几个工作群同时炸了。
黎晏点开团队人员接二连三发来的视频,整个人顿时像颗被点燃的炸弹。
“那个章羽,比赛前就开始算计你了?”视频还在黎晏手机里循环播放着,她已经被气得手抖。
陈念沂疑惑地抬眸,瞥了眼杵在眼前的视频,几乎是刹那间,周身的落寞一扫而空,眉眼间顿时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模样。
“嗯。”和黎晏的崩溃截然不同,陈念沂心情愉悦了起来。
“不过,这视频是在哪儿拍的?背景黑灯瞎火的,竟然还能看清楚人脸。”黎晏将音量调大,反复研究着,“拍视频的人挺专业的。”
“训练基地,”陈念沂不慌不忙起身,摘下耳机,拿起搁在旁边的黑色外套,见黎晏一脸迷茫,又补充道,“的女卫生间。”
“你粉丝都跑那儿去堵你了?”想起等下还要讨论的事,黎晏眼疾手快,拽住要走的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你不是让我主动点吗?”
陈念沂套上大衣,戴上帽子,在明晃晃的白炽灯光下,抄着手倒退着走了两步。那双眼睛隐匿在帽檐阴影下,眸光不辨,但唇角却明显弯了下,“去登门感谢拍视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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