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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随心而动,不拘一格


季微澜请几位村民帮忙,将船帆展开举起。

雪白的帆布上,红墨水蜿蜒流溢,如无法消除的丑陋伤痕。

她微微歪头,端详着伤痕的走势,忽地将手中扫帚没入一只桶中。

数秒后提起,细软的枝条已经饱蘸鲜红。

趁着末稍还有水滴淋漓,她一扫帚挥向帆布。鲜红的一抹由浓而淡,间或的留白和分叉也在她的意料中。

这一笔,焦了些。

下一笔,浸得就需久一些。

以湿破干。纯蓝墨水被清水稀释后,再覆向红痕,就形成一层雾状的水镜。留白的部分是明亮的蓝色,偏干处的红色微微暗沉泛紫,水分相融的部分则渗出更多浓淡不一的紫色。

正是她想看到的变幻。

一瞬间,浓淡焦枯,积破冲渗等等技法从刻意封锁的记忆中涌出,自然而然接管了她的身体。

手不能握笔,却能挥舞扫帚。

三块钱一瓶的墨水,也可以交织出梦幻的美色。

“好!”村民们或许未必能看懂,却自发鼓起掌来,“好像一下子就变好看起来哩。”

那是必须好看。季微澜弯弯唇角,她的泼墨重彩花鸟,可是拿过全国青少年组大奖的。

她又挥了几笔,感觉正良好时,手腕突然一软。

扫帚朝上刚挑起个角度,就软塌塌沿着帆布滑落,留下疲惫的一划。

说时迟,那时快,高磊抢步上前,一伸手,在落地之前将扫帚捞住。

“你的手还好吗?”他凑近,声音压得很低。

“还好。”季微澜微喘着回答。

以帚为笔,古以有之,传统文人,书画名家都传过类似的佳话。她差点拜师成功的那位国画名家,就曾在公园内以竹帚为笔,清水为墨,画过一幅仙松迎客。

当时她就侍笔在侧,看老先生运帚自如,完全不知道这还是个气力活。

村民们犹在拍手叫好,催着她再来一笔,想看看最终会画成个什么。林虾虎已经和小伙伴打起赌来,有的说凤凰,有的说海上日出,还有的说游戏里的英雄。

“你的手一直在抖。”高磊按住扫帚,“不如,让我试试?”

“你也学过画?”季微澜惊讶。

“没有。”高磊将扫帚抡了抡,“所以你要告诉我,这一笔画哪里,蘸什么颜色?”

季微澜握住自己的右手,沉默数秒后开口:“红色。从中心向右上角,短一点,重一点。”

等高磊一扫帚挥完,她看着那毛毛虫似的一坨,眉心微跳。

“然后?”高磊也看着那一坨,自我感觉显然十分良好。

“你……自由发挥。”季微澜木然道,“你不是很熟悉珊瑚,就按照你能想起来的珊瑚模样,随便画。”

“明白!”高磊撮唇吹了声口哨,兴高采烈挥舞起扫帚来。

村民们都是外行看热闹,也看得出扫帚和扫帚的不同。当即就哄笑着让科学家把扫帚还给季家妹吖,有人笑他这一抹还不如泥水匠抹墙,还有人说大科学家一定从没扫过地。

“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高磊嘟囔一声。

在场的中老年人没听懂,林虾虎可是听懂了。

“我上就我上!”少年跳过来就要抢扫帚,“漂亮姐姐,让我也画一笔?”

事到如今,季微澜唯有笑着点头。

“自由发挥。”高磊松开扫帚,又叮嘱了一句,“也别太自由,至少得像个珊瑚。”

林虾虎对珊瑚的理解就是三个红蓝交错的X。

他还要再画,旁边一个小伙伴伸出手:“我也想试试!”

感兴趣的村民越来越多,季微澜手腕的不适感还未消退,现场已经变成大家排队来画画。

一把扫帚轮流舞两下,你笑话我,我笑话你,热闹得不行。严肃如马友,年长如林四阿公,茫然如水鱼嫂,都在队伍里,脸上都漾着开心的笑。小孩子索性将双手伸进墨水里,一边咯咯咯的笑,一边噗噗噗地朝布面拍打手印。

就连最讨厌画画的红花阿婆,也被几个老人家连推带拉架到帆布前,绷着脸挥了一次扫帚。

最后成形的画面果然很热闹。

和季微澜的构想截然不同,整块船帆都被各种颜色填满,没人能看出来这是画了个什么。

马友干咳两声,又恢复为老成持重的村支书:“小季觉得这样行吗?是不是太花哨了。”

季微澜还未答话,林虾虎先带头鼓掌:“好看!抽象派!老师讲过的,有个叫莫奈的诺贝尔大画家专画这样的……”

“莫奈那是印象派!”高磊朝他后脑勺一拍,“诺贝尔也没有绘画奖。”

林虾虎气哼哼把头一甩:“等我赚大钱,就让诺贝尔给漂亮姐姐发绘画奖!”

季微澜凝视着她自己也看不懂的画面,心中充满难以言说的感动:“挺好。泼墨为画,原本就应该随心而动,不拘一格。”

“开船!”

摆猪头、香烛拜祭过天后,林四阿公一声令下。高磊手起刀落,将系在船头的彩绳一刀劈断。

“起锚!”

马友神情郑重,将事先钉入沙滩的铁锚用力提出。

“入海!”

一群身强力壮的汉子以肩相抵,将木船徐徐推入海中。

“升帆!”

季微澜站在桅杆下,按照之前的培训,不太利落地拉动绳索。

清风徐徐而至,将这面饱和度过高的船帆推向蓝天。

“咔擦”一声,是马友手中的老式傻瓜相机快门按下。

蓝天,碧海,老木船,彩色帆,海边笑容满面的村民,船上被风吹发丝弄得睁不开眼的季微澜,都在这一瞬间被定格。

如果知道马友不仅会把这张照片贴进村委会宣传栏,此后连续多年还要拿去参选各级活动,季微澜一定会在下船后抢过相机,当场删除。

现在她只着急一件事:“看见我外婆了吗?她是不是生气先走了?”

只怪自己一时轻狂,只想着用这种办法来化解眼前的问题,却忽略了外婆对画画深恶痛绝。原本看见外婆被拉着参与画船帆,她还松了口气,以为只是扫帚涂抹,老人不是那么介意。

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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