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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听话的小朋友


“……分镜中规中矩,样稿中表现情绪冲突的时候还是力度不够。故事上融入很多时下流行的元素,但因为太多,反而给人一种抓不住重点的感觉。”

街角的咖啡厅,只有靠窗的位置沐浴在阳光下,与别的角落形成鲜明的对比。陆泽漆坐在沙发上,清俊的样貌在天然光效的加持下,独得阳光的恩宠。可没人知道,他的心正随着耳边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沉。

对面沙发里的男人名叫程岸,是哆看漫画的资深编辑,经他编辑的漫画没有一部不是大火的。而陆泽漆从六年前就开始向他投稿,从来没有成功过,对于这些退稿意见已经熟到能背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程岸自己说得口沫横飞,陆泽漆却一脸轻松闲适地晒着太阳,不由得生出几分恼怒。

陆泽漆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弯唇一笑:“我听着呢,您继续。”

程岸严谨、专业的样子瞬间破功,他抚额:“别!您可别这么笑,你每次这么一笑我就心里毛毛的,总觉得你在憋什么大招。”

“那我给你哭一个?”陆泽漆认真建议,他很确信自己真能哭出来。

追寻一个梦想六年还没有任何进展,换谁都会坚持不下去的吧?他的笑只是硬撑着不想表现得太难看而已。

程岸和陆泽漆来往多年,早就成了朋友,他也明白陆泽漆的感受,但作为编辑,有些话他不得不说:“这些话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前几年每一次投稿都能看到你有改变,可现在你一直在重复以前的问题……我觉得你是遇到瓶颈了。”

“瓶颈?”陆泽漆笑一声,“难道不是那些已经红了的大佬才有资格说瓶颈吗?”

“真正的大佬一辈子遇到的瓶颈数都数不过来。”程岸也轻笑了一声,“现在瓶颈期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坏事,可以先停一停。”

陆泽漆点头,顺手拿起手机,却只是机械地重复锁屏、解锁的动作。

“你也别灰心,我会帮你想办法突破瓶颈的。”程岸终究还是不忍心,“我这边刚签了一个很有才华的新人,他没有什么经验,第一次投稿的时候还寄了纸稿,差点被前台扔掉,但他的分镜节奏非常紧凑,画面表现也极具张力。他擅长的正是你所缺少的,而你对漫画圈的熟悉也能让他少走些弯路。我希望你过去帮帮他。”

陆泽漆抬眼:“你要我去给一个刚出道的新人当助手?”

“不一定要做助手。”程岸有些无奈地叹气,“如果以后你们合作得好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们共同署名。”

“靠我失败的经验去跟新人蹭署名?”陆泽漆打断他的话,“你的建议听起来像是在委婉地告诉我别再浪费时间了,如果你想让我放弃就直接说。”

“我是说你们能够合作的情况下。”程岸解释,他看着陆泽漆的眼睛停顿了一下才缓缓说,“但放弃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陆泽漆猛地看向程岸,他没有说话,空气里却突然多出了几分火药味。

程岸知道自己的药下猛了,陆泽漆的眼神让他没由来地有几分愧疚。他低头调整一下,还是没忍住:“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一个富二代,就算不去飙车泡妞,也可以经营你家的画廊,或者拿着钱投资创业,到底为什么非要画漫画?六年,换个普通点的出身都够你饿死八百回了!”

此时,陆泽漆的心里装满了愤怒与不甘,却发现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开始画漫画的了。梦想两个字就可以解释一切吗?

“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跟我认识的所有漫画家都不同,你就不像一个漫画家。”

陆泽漆冷笑:“就因为我没长着一张漫画家的脸?他们又是什么样子?”

程岸白了他一眼,继续说:“他们大多数人家里到处都堆着几天没扔的外卖盒子、方便面桶和饮料瓶子,房间永远很暗,白天拉起窗帘来睡觉,晚上唯一的光源就是电脑屏幕,照着漫画家因为缺少运动而苍白的脸。再看看你,你虽然也是一个宅男,但房间永远干净整洁、生活规律、做饭好吃、长得帅情商还高!我要是个女人我都想嫁给你!”

陆泽漆满心愤怒和窝火,脑子里却忽然强行植入一个穿着婚纱的程岸。他捂着眼睛笑起来,好一阵才平复下来,叹气:“我不把家里弄乱点还没资格画漫画了?”

程岸气不打一处来,敲着桌子说:“我不是说你非得跟他们一样,但你既然不一样,就应该给我与众不同的东西。今天话说到这里,索性就说明白,你好好想清楚,是停一段时间好好磨个作品给我惊喜,还是现在就放弃?”

陆泽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程岸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两人沉默了很久,程岸以为他不会说了,他才开口,低声但坚定:“我不能放弃。”

“为什么?”程岸等着他的答案。

陆泽漆慢慢抬头看着程岸,忽然邪魅一笑:“要是放弃了,我就只能回家继承我家十多间艺术画廊,还有那上百幅古董名画了。”

“滚!”程岸翻了个很不斯文的大白眼,他站起来拿起外套,“我走了,再待下去能被你气死。我的建议你再考虑一下,想好了给我发消息!”

“等等!”陆泽漆叫住他。

程岸回头。

“你说那个新人叫什么名字?”

“柒念。”程岸笑起来,“大写的柒,思念的念,你会喜欢他的。”

程岸说完走出咖啡厅。

陆泽漆倒进沙发里仰起头,让太阳晒到他的眼睑,恨不能把心里的阴郁也翻出来晒一晒。

他半躺着,身体逐渐滑进沙发里,跟沙发融为一体。直到太阳从窗外撤离,他才终于觉得自己消沉得够久了。

他仍然闭着眼睛,只伸出左手,摸摸索索地伸进背包里摸到平板电脑拿出来,堪堪睁开半只眼睛,点开了哆看漫画的应用。他停顿了一会儿,在搜索栏输入了“柒念”两个字。

半小时后,陆泽漆的双眼紧盯着屏幕,手指往左滑了三次还是没有新的内容加载出来,他才意识到漫画只更新到这里。

他往后一倒,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如果程岸的话是一盆冷水,那么,这个叫柒念的又给了陆泽漆一记重拳。一个新人,连电脑绘图都不会用,却能想出这么诱人的故事,还在画面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陆泽漆叹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程岸的号码。

“你那里有存稿吧?”

“什么……”程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泽漆说的是什么,他笑了一声,“我就说你会喜欢他的吧!”

“废话少说,存稿呢?”

“编辑有编辑的职业规定,存稿属于保密材料,只开放给相关人员的。”程岸慢条斯理地说。

陆泽漆在电话这边也能想到程岸跷着脚,一脸偷腥狐狸般的样子。

他不甘心地深吸口气:“我去!”

“哎!不带骂人的!”程岸继续拿乔。

“程岸你够了!”陆泽漆说。

程岸轻咳一声,一秒变严肃:“存稿和地址我都发到你邮箱了,你可以先去见见他跟他聊一下,不过,这家伙不太好相处,之前我跟他说几次安排助手他都拒绝了。”

“也就是说,即使我乐意去当助手,他还不一定接收?”陆泽漆苦笑,“我今天受到的侮辱还有完没完了?”

“正因为他如此难搞,我才会想到你。某种程度上他跟你一样,都很特别。”程岸说,“我也是突发奇想,你们在一起也许能创造出奇迹。”

“算了吧!”陆泽漆并不抱希望,“我答应你去见一面,就当是为了那些存稿。”

陆泽漆挂了电话,随即打开邮箱收邮件。

程岸那里的存稿也不多,陆泽漆用了十多分钟就看完了。这本叫《幻夜幽冥》的漫画的确十分勾人,到现在他还因为看不到后面的内容而抓心挠肺般难受。可是,他对这部漫画的作者是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也许是嫉妒。

除此之外,还有一丝完全没由来的熟悉。

第二天,陆泽漆把车停在路边,走上一条山路的小道,在山路上走了十来分钟才看见一栋孤零零的三层小楼立在山腰上。周围有一些被拆掉的建筑残迹,看样子很像拆迁中的钉子户。陆泽漆对了一下楼号,狐疑地走上二楼,在205号门前停下来,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他加重力道再敲了敲,还是没有反应。

敲到第五遍之后,陆泽漆觉得肚子里已经吃饱了闭门羹,准备离开时,门忽然开了,一个瘦高个子的青年出现在门口,半开着门只露出一张潮红的脸来。

陆泽漆第一反应是不会打扰别人办什么事了吧?下一秒才觉得这人的脸好熟,不过,印象中那人没这么高,只是跟自己齐平而已。脸也没这么瘦,眼睛里没这么多血丝,关键是那人的唇永远都是嫩嫩的樱粉色,而不是现在这样发白且干裂掉皮的样子。

但……除开他的身高体型,还有这副被狠狠虐过的样子之外,眼前的青年逐渐跟七年前那个少年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陆泽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开口:“霍……霍江?”

叫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陆泽漆就后悔了。

这么多年没见,霍江说不定早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了,就跟他也差点没认出来一样。他应该说一句走错了,然后转身闪人的。

这……太尴尬了。

霍江像才清醒似的睁大眼睛,他拧起眉,绷直了嘴唇:“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小子长大了,不光个子高出自己半头,就连声音也不再似当年那样圆润,又低又哑的,听得人头皮发麻。陆泽漆紧张地在脑中搜寻着这种时候该说的话,可脑子里全是当年那个少年委屈的脸。

霍江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泽漆被唤醒,翻个白眼:好了好了,我已经回神了,用得着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微笑:“我是来找柒念的。”

霍江好不容易咳完,把门又打开了一点点,可也绝对不超过一巴掌宽。他盯着门前地板,沙哑地说:“我就是。”

“真的是你?”虽然刚刚就有预料,但听到对方确认,陆泽漆还是有些惊讶。现在他总算知道《幻夜幽冥》里的一丝熟悉是从哪里来的了。

“我以为你还在德国。”陆泽漆站在门口,感觉很不自在地往门内看了一眼,希望霍江能请自己进去坐坐。

霍江整个人堵在门口,陆泽漆什么也没看见。

察觉到他的视线,霍江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你在忙?”陆泽漆注意到他潮红的脸色和迷蒙的目光,突然间福至心灵,为自己敏锐的观察力点了个赞,“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他转过身正要走,手腕却被人拉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攥着他的那只手,有些烫人。

他回头看着霍江。

霍江没有松手,张了张嘴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陆泽漆没听清楚:“什么?”

霍江朝陆泽漆靠近,陆泽漆以为他是要说什么了,下意识地把耳朵也伸了过去。下一秒,陆泽漆感到自己的肩膀一重,青年的头已经靠上了自己的肩膀,接着就感觉到了一股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霍江这小子竟然将整个身体向他压过来。

“喂,你怎么了?”陆泽漆用力撑住,偏头一看,发现霍江闭着眼睛,粗重的呼吸吐在自己的颈脖上。

陆泽漆伸手一摸,霍江的额头跟他的手同样烫得吓人。

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孩子真的正在发烧!陆泽漆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霍江!霍江!”陆泽漆喊了两声没有回音,只好撑起他,半扶半推地把他送进房间。

陆泽漆走进去一看。外面艳阳高照,房间里却很暗,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桌子上摆满了外卖的盒子,还有喝到一半就倒在桌上的饮料瓶子。

这不就是程岸口中标准的漫画家的家吗?

真是……够了。

睡着的霍江更像陆泽漆记忆中那个孩子了。

那年陆泽漆七岁,却已经学了四年的画。他独自坐在画架前勾勒一只喵咪的轮廓,家里请来的老师在外面去追他那野猴子一般的妹妹陆心藜。经常被陆心藜偷渡过来玩的邻家小屁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进来,站在一旁踮着小脚:“哥哥,你画得真好看!”

“你喜欢?那这张送给你。”反正家里都是他的练习作品,多得是。

“谢谢哥哥!”小屁孩欢天喜地接过来,还不肯走,“画画好玩儿吗?”

“好玩啊,这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这倒是真心话,可惜他的妹妹陆心藜只知道撕他的画纸,丢他的画笔,要么就是在墙上涂鸦,没法跟他分享这种乐趣。

小屁孩眼巴巴地看着。

“你想学吗?你想学我教你。”

小屁孩用力点头,于是陆泽漆从拿笔开始,教他一笔一笔地在纸上勾出一只简单的猫咪。

第二天,陆泽漆的爷爷过来视察陆泽漆的学习进度,再次“偷渡”而来的小屁孩像枚小炮弹似的冲进来,举着一张纸说:“哥哥,这是我画的画,送给你!”

陆泽漆看着纸上那一堆线条,一脸莫名其妙:“这画的是什么啊?”

“是猫啊!”

陆泽漆看了半天,终于在那堆线条中找出一点猫的特点来,正打算夸两句,画便被陆老爷子抽走了。一分钟前,拿着陆泽漆的画一脸苦大仇深的陆老爷子忽然笑出满脸褶子:“这是谁教你画的啊?”

霍江看到满头白发的陆老爷子有点害怕地躲到陆泽漆身后,小声说:“是哥哥教我的。”

“不错不错,是个有天赋的孩子!”陆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向旁边的老师说,“心藜这孩子坐不住,不愿意学就算了,这孩子倒有兴趣,也有天分,就让他跟着泽漆一起学学吧!别埋没了这才华!”

不用对付陆心藜那个皮猴子,老师自然满口答应。

从此,小屁孩告别了“偷渡”的日子,天天光明正大地跑到陆家来蹭课。

因为不是陆家人,老师对他并不上心,反而是陆泽漆手把手地教他每一个技巧。毫不夸张地说,霍江是陆泽漆一手教出来的。不过很久以前,陆泽漆就不再这么说了。

十一岁时,陆泽漆的画得了个全市小学生绘画大赛二等奖,一等奖获得者是七岁的小屁孩。

十六岁时,陆泽漆在儿童读物上发表了自己的小漫画,而十二岁的小屁孩的画由当红作家配上故事,出版成绘本,到现在还是畅销书。

二十岁时,陆泽漆第三次艺考失败,而小屁孩凭借一幅抽象派全家福油画获得世界级青年美术大赛一等奖,被德国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提前录取,正是陆泽漆想进却进不去的学院。

从那以后,陆泽漆放弃当一个艺术家,选择了门槛更低的漫画,画了六年却还在被退稿。但霍江为什么没有成为一个艺术家,也跑来画漫画,而且悄无声息地,再一次赶在了他的前头成功?

现在,陆泽漆知道程岸说的那种他没有但霍江有的东西是什么了,那就是才华,从小到大被旁人提醒无数遍。曾经,陆泽漆为此崩溃,这么多年过去,陆泽漆也习惯了。现在的他看得很淡,比他更有才华的也不止霍江一个,霍江只是倒霉地离他比较近。真要崩溃可就没完没了了,让他继续下去的就只是……不甘心。

有才华和没有才华的差距就这么大吗?

陆泽漆找不到答案,要学习的对象是霍江,陆泽漆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应该更加难堪。

霍江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睁大了眼睛,正对上探过来的陆泽漆,倒把陆泽漆吓了一跳。他的眼睛慢慢对焦,茫然地看着陆泽漆。

“哥?”

“你还认得我啊?”陆泽漆一笑。

霍江这才醒过来似的,看着陆泽漆的眼睛一缩。

“那个……我看你发烧了,去买了点药。”陆泽漆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你吃了药再睡吧。”

陆泽漆把药拿出来放到手上,发现忘了买水,便又跑到冰箱那里拿出了一瓶水。

霍江跟着从卧室里走出来,扶着门框,定定地看着陆泽漆。要不是那双烧得通红的兔子眼看起来实在是无辜,陆泽漆就快以为他要吃人了。

霍江吃了药,喝了水才终于舍得开口:“你说,你是来找柒念的?”

“是,程岸让我来的,来……”陆泽漆停顿了一下,“做你的助手。”

“助手?”霍江的目光赤裸裸地写着难以置信。

“是啊!”陆泽漆强行克制心里的难堪,转身直视着霍江,“程岸跟我说,你身上有我所缺少的东西,让我来跟你学习。”

霍江完全是一脸意料之外的表情。

陆泽漆干干地笑开了:“我原来还在想该怎么学,别人愿不愿意教我,好在是你,我想你也不至于……”

“我教不了你。”霍江打断了陆泽漆的话。

这感觉就像是被打了一巴掌。

陆泽漆以为自己去向霍江学习是不耻下问,是卧薪尝胆,是忍辱负重,却没想到人家还根本不愿教。不过转念一想,是他太自以为是了,霍江又不欠他的,凭什么要教他?拒绝得那么直接,可能因为霍江早看清楚他是块雕不出来的朽木。

距离上次见到霍江已经过了两天,陆泽漆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霍江家,又怎么回来的。

他人坐在工作台前,对着屏幕和数位板习惯性地涂涂画画。

如果不再画画,那他的时间该用来做什么呢?

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戴着眼镜、穿着婚纱的金刚芭比,外形上一看就是程岸的模样。他在图上配上一行字:

“抱歉,你的求婚我不能答应。”

完成后,他截下图片发给程岸,不出几秒钟就传来了回复。

“滚!”

陆泽漆得意地笑。

不一会儿,程岸又发来新的消息:“左妹问你这图能不能用来发微博。”

陆泽漆回复:“滚远了,听不见。”

“我就当你说可以了。”

陆泽漆没有回复,短暂的兴奋之后,他的心又逐渐冷了下来,就跟眼前的工作台一样空白。

人没有目标的时候连动都懒得动。午餐随便点了份外卖解决,吃完饭要收拾桌子的时候,陆泽漆突然停下,就那么把筷子扔在茶几上,站起来回到工作台前。他打开了分镜本,拿着铅笔在涂涂画画,没涂几笔就忍不住向杂乱的茶几上看了一眼。他忍住冲动,将分镜本上毫无意义的一页撕掉,团成一团往垃圾桶扔,扔到一半又将手收了回来,转而将纸团随意往地上一丢。

陆泽漆略有些焦躁地在纸上胡乱画着一个人物的线条,没画几笔又撕了往旁边一扔。

没过一会儿,地上就堆满了纸团。

陆泽漆从工作台上抬头看着凌乱的客厅,觉得似乎还少了些什么,四下一看,走过去把窗帘都拉了起来,屋子里瞬间变得阴暗下来。陆泽漆觉得这样也不错,再摆一具尸体就可以当作凶杀案现场了,不如下一部作品试一下悬疑推理类?

下一秒钟,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的陆泽漆一巴掌拍向自己的额头:“我真是要疯了!”

他猛地站起来将窗帘重新拉开,粗暴地踢过垃圾桶,飞快地把纸团一个个重新捡起来扔了进去,再把桌上的吃剩的外卖餐盒、饮料瓶子都装起来,拎出去。

把垃圾丢进楼道里的垃圾桶以后,他整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把房间收拾得那么规整,把自己捯饬得那么干净,对于创作却一点帮助也没有。别的漫画家工作时专注得注意不到周围,他却只在意身边干不干净,整不整洁,顺不顺眼。

也许,这就是除了才华以外的区别。

既没有才华还没有专注的态度,怪不得六年了,什么也没有画出来。

陆泽漆自我反省,“放弃”这个带着刺的字眼,再度浮上陆泽漆的心头。也不是第一次考虑这件事了,六年中的后三年,他每一次开始一部作品都在想,这是最后一次,还不行就算了。但每一次他都会重新拿起画笔,继续下去。

他也是真的在想,与其这样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淖里,放弃后起码会很轻松。

可是轻松背后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那种空白让他害怕,梦想什么的,也许是一种让人逃避空白人生的借口罢了。

不想放弃,却也无力再继续。

陆泽漆凌乱地想着,他从楼道走回房间,随手从放零钱的盘子里拿出一枚硬币,用两只手指让硬币在桌上旋转起来。

字就放弃,花就继续。

他盯着那枚硬币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又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忽然,他伸出手重重一挥,那枚硬币弹到半空,不知道落到哪个角落去了。而他已经站起来,拿着车钥匙冲出了房间大门。

还是无法做出那个选择。

他告诉自己,还没有到那个时候,他还有办法。

说得那么无私,为什么不承认他心里真实的想法?霍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霍江就是欠了他的,什么教得了教不了的,霍江都必须得教!

陆泽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再思考,带着一腔怒火,一路横冲直撞地到了霍江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这一次门开得很快,霍江打开门,站在门里一脸木然地看着陆泽漆。

陆泽漆是抱着决心来的,就算是威逼利诱也要让霍江教自己画漫画,但是到了霍江门口,他心里的尴尬好像百年老坛一般咕嘟咕嘟地鼓着泡泡冒了出来。

过了很久,陆泽漆才干咳一声:“你感冒好点了没?”

而霍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也同时开口:“什么事?”

两人看着对方同时安静下来,陆泽漆感觉自己心里尴尬的泡泡冒得越发欢快了。他把心一横,说:“那个……是程岸叫我来给你做助手,我不能拒绝他,你要是不愿意,去找他说吧。”

不是他,他只是决定智取,只要能留下来总有偷学的机会,总比撕破脸被赶出去要强吧?陆泽漆自顾自地盘算着,也不管霍江怎么想,直接从霍江身边挤进了屋子,走到他的工作台前。

意外的是,这里已经比他上一次看到的时候干净整洁了很多,没有乱丢的外卖餐盒,也没有乱洒的饮料瓶子。工作台上的手绘工具和分镜本、资料书什么的也收拾得很整齐,陆泽漆控制自己想拉开窗帘的冲动,走上前好奇地打量:“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

霍江点头,但陆泽漆已经被电脑屏幕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屏幕还亮着,上面是画了一半的线稿。

“我是不是打断你工作了?”陆泽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霍江摇头,他站得远远的,看着陆泽漆,好像他才是上门拜访的客人,而且是不受欢迎的那种。

陆泽漆微眯着眼睛,有些为难地四下看了看:“我得把我的电脑搬过来。那个,能在你的桌子对面再摆一张桌子吗?可能得把沙发挪开。”

“随便你。”

霍江说着走到窗边,将遮光窗帘拉开,刺眼的阳光顿时洒了进来。

陆泽漆松了一口气。

而霍江站在窗边,闭着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两道黑浓的眉头轻蹙在一起。

好像还是陆泽漆所认识的那个少年。

他随即察觉到霍江脸上异样的潮红,下意识地上前摸着霍江的额头:“怎么脸色这么红,是不是还在发烧?”

碰到他脸上的皮肤,陆泽漆才发现这个动作亲密过头,虽然以前常做。

“哥……”

霍江沙哑的声音让陆泽漆一震。上一次霍江这样叫是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时候,现在的他明显是清醒的。这声音好像把他拉回了六年前,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霍江依然把他当作以前那个哥哥。

如果是也正常,他们是有六年没见,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有十三年,习惯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改掉的。

那么,那个听话的小屁孩什么时候学会那么干脆利落且不留情面地拒绝他的?

陆泽漆内心八级地震,表面上却波澜不兴地点头:“好像还是有点低烧,药吃了没?”

“吃了。”

“什么时候吃的?”

“早上……”

“是没吃吧?”陆泽漆顿了一下,“就算吃了,现在差不多到时间吃第二次了……你午饭吃了吗?”

……

等陆泽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霍江的厨房里了。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仅有的鸡蛋,直接打进煮着面条的锅里,添了碗凉水,看着面条慢慢地煮着。

很早以前就是这样,霍江总是很轻易地触发他老妈子的一面,那时候他的年龄明明也不大,却一见到霍江就忍不住开启投喂模式。可能是他唯一的妹妹完全没有让他享受到做哥哥的乐趣,所以把那点过剩的爱心用在了霍江身上。

此刻的陆泽漆倒挺感激能有点事做,总比待在外面跟霍江大眼瞪小眼强。

跟昔日的小屁孩重逢,两人身份互换,陆泽漆也需要时间去适应这个改变,煮碗面的时间刚好。

陆泽漆端着面条走出去摆在霍江面前:“快吃吧,吃完面把药吃了。这是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才做的,我来做你助手,可不包做饭!”

“嗯。”霍江没什么反应地低头吃面。

陆泽漆来之前已经吃过饭了,看着他吃又多少有些奇怪。他内心蠢动地看向霍江工作台上的分镜本,从一进门开始他就想去看了。但那对一个漫画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陆泽漆不太确定霍江是不是愿意给他看,万一,他又像之前那样拒绝了呢?

思来想去,陆泽漆还是按捺住心情,抓起车钥匙和手机。

“我出去一趟,去把我需要用到的桌子、电脑、板子什么的买回来。”

霍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像是犹豫了一下,才点头。

霍江的犹豫是什么意思?不会是不想让他搬东西过来吧?陆泽漆不禁怀疑,但并没有多问,怕给霍江反悔的机会。

陆泽漆心事重重地开着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唤出手机AI拨打陆心藜的电话。不一会儿,电话接通,对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惊得陆泽漆连忙调小车内音响的声音。

“喂?”一个微微沙哑的女声混在隆隆的音乐中。

陆泽漆忙着调声音,没有回答。

陆心藜的声音很快不耐烦起来:“陆泽漆,你有毛病啊,打电话过来又不说话。”

“你在哪儿?怎么这么吵?”陆泽漆问。

“你等一下。”

对面的音乐声逐渐离远,陆心藜再度开口:“行了,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了吗?好歹是我唯一的亲妹妹。”陆泽漆叹了口气,“你在做什么呢?”

“有什么事情麻烦你直说好吗?我还得回去彩排呢!”

陆泽漆迟疑了一下:“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问你,这几年……你有没有霍江的消息?”

“霍江?”陆心藜不耐烦的声音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我怎么会有他的消息?”

“他不是你的死党吗?”

“那他还是你的小跟班呢!”陆心藜没好气地搏回来,“高一那年他家搬走,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电话也不打,信息也不发!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你还找他干吗?”

陆泽漆语塞:“我没有找他,就是突然想起来问一问。”

陆心藜烦躁地叹口气:“前一阵子高中同学聚会,听其他同学说看到他在工地搬砖。”

“搬砖?”陆泽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他应该在德国才对……”陆心藜又问,“不过也没有别的消息。当时他到底为什么走得那么突然?听陈妈说是跟你吵架之后走的?不会是你欺负他了吧?”

“别胡说!就算吵个架能让他们全家一起搬走吗?”陆泽漆心虚地斥责,“快去排练吧,我就不耽误你了。”

陆心藜这会儿倒是不着急了:“难道是我说中了?你跟他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陆泽漆直接挂断手机。

工地搬砖?体验生活?寻找灵感?陆泽漆满脑子疑惑。陆家向来低调,但能跟陆家做邻居的也不会是什么缺钱的穷人家。那么,霍江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去一趟德国,学到了艺术家的精髓,行为举止连他也看不懂了?还是说,霍江在德国发生了什么?

陆泽漆满肚子疑问,却效率极高地采购了整套漫画用的工具,高配置的电脑,大屏显示器,还有新型的数位板。再加上其他素描本、模型、画笔……几乎是把自己工作室的装备复制了一套下来。

再次回到小楼,霍江竟然已经把他需要的地方腾了出来。

陆泽漆把所有的东西安置妥当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东西占了客厅的大半空间,相比之下,霍江的工作台被他挤到一边,看起来小得可怜。

“那个……”陆泽漆尴尬地看了看,“要不,我只留桌子和电脑,其他东西先搬回去。”

“不用。”

霍江说着走回了自己的工作台前,默默地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陆泽漆站在桌前,现在工作场所和必要工具都有了,剩下的就只有工作内容了。

他看着完全不打算管他的霍江,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像要战斗似的走到霍江面前,露出整齐的八颗大白牙:“请问我现在能帮你做点什么?”

霍江坐在椅子里,一抬头看到陆泽漆带着一脸邪魅的笑容看着他,竟然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陆泽漆嘴角抽抽两下,维持着笑容又问了一遍:“或者,让我先熟悉一下你目前的进度?”

霍江点点头,把分镜本交给了陆泽漆。

“原稿呢?”陆泽漆问。

“在这里。”霍江回答得有些过快,他拔下电脑上的硬盘递过去,迟疑着问,“哥,你能别这样笑吗?”

陆泽漆白眼翻到天花板上,手掌从自己的额头抹下去,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这样?”陆泽漆问。

霍江紧绷的神情一松,用力点头。

陆泽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满意地接过硬盘,带着分镜本回到自己那一边座位上,翻开自己觊觎了挺久的分镜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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