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故地重游

“就是阑尾炎，现在不严重，可以保守治疗，输液消炎吧。”医生正要开单子，抬头瞥了一眼林悦，“没带医保卡？”

林悦松了口气，连忙解释：“没医保。”

父亲一手扶住桌子，身子努力向前探去，支支吾吾道：“大夫，您把单子给我，我去社区诊所输，行不？”

医生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穿着十几年前款式的老头衫，愠怒道：“那你输一半出了问题怎么办？你们这当儿女的也是，连新农合医保那么便宜的都没给办！”

林悦正在想怎么劝说父亲留下来输液，就看见沈溪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房子找好了……医院对面有个康养公寓，正好有空房。”沈溪从包里掏出签好的租房合同给林悦。

这一回，父亲再也推脱不了，只得乖乖留在病房输液治疗。那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女婿比闺女还好呢。”

林悦心念一动，张了张嘴，都不知该如何谢他。几天前，她还把他当成个纨绔废物，没想到真遇上事，他能如此成熟稳重。

折腾了一夜，三人住进公寓已接近凌晨。将父亲安顿在主卧睡下，林悦和沈溪站在仅剩的次卧里面面相觑。屋里只有一张单人沙发床，连个被单都没有，而现在也来不及去买了。

“不好意思，只剩下两居室了。”沈溪直接躺在洒满月光的地板上，舒展开双臂，凝视着窗子，“你睡床吧，我睡这里就行，能看见月亮。”

“会感冒的，别以为自己年轻身体好……”林悦从包里翻出所有能找到的大件衣服在地上摊开，命令他，“喂，快去衣服上睡！”

突然，沈溪翻了个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登时，一股电流延着手臂向上蔓延，她肩膀忍不住一颤。心里乱纷纷的，想着，难道这就是他帮助自己索取的代价？

然而，空气凝固了好久，他却什么也没做。

林悦鼓起勇气凑近了，只见他紧闭着双眼，俨然已经熟睡，还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动了动手臂，却发觉被他攥得更紧，只好依偎在他身边，渐渐睡去。

当阳光照进屋子，林悦缓缓苏醒，睁开眼发觉手还被他拉着。他正怔怔看着她出神，一见她醒了，白皙的脸立刻红了，手缓缓伸回去枕着头，假装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们还是什么都没说，就那样并肩躺着，一直到隔壁房间发出下床的响动才同时爬起来出门去。

父亲身体底子还是好的，有赖于母亲和林悦频繁给他卡里打钱，让他没受欺负，也能偶尔买点好东西吃。只输了三天液，他炎症就已大消，只需要按时服药就好。两人奔波了三天，给父亲添置了被褥衣服以及手机、电视机，把公寓布置得像个家的样子。

有一晚，林悦从梦中惊醒，看到月光下沈溪微微蹙着眉，嘴唇翕动，似乎在痛苦地呻吟。她悄悄地靠进，抱住了他颤动的肩膀，隐隐觉得他也同样背负着什么，所以无法把全部的自我暴露在她面前。

第三天晚上，父亲破例跟沈溪站在窗口抽烟。那天夜里下了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雨，雷声轰鸣，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把没开灯的窗台也照得如白昼般明亮。雨声很大，窝在客厅沙发里的林悦根本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两人的背影像是烙印在那白光中，成了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

次日早上，父亲让林悦回江南去。

“你们走吧，我身体没问题了，再休息几天就去找活干。”看她脸上露出担忧神色，他又补充，“放心吧，我死不了。还得陪着你嫁人呢！等你们俩把那边的事办好，再回家看我。”

返程路上，林悦望着专注开车的沈溪，心中一阵恍惚，好像两人真是一对回家探亲的情侣。很多个瞬间，她忘记了冯森，忘记了沈家可能沾满鲜血……如果他们只是走在林荫路下普通的男女该多好？没有背负命运的枷锁，她一定坚定地握住他的手，和他并肩站在阳光下。

那一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到？

当高速公路上出现“锦京”字样的指示牌时候，林悦突然想起冯森留给她的那套房子，摸了摸背包内袋确定带了陆明转交的钥匙。

“沈溪，下高速，去冯森锦京住处。”林悦迅速坐直身子，打开手机导航。

张东说警方没有在剧本杀店里搜到当年他交给冯森的皮夹、银行卡和手表，以及任何有用的线索。那么会不会，他把重要东西存放在锦京家中呢？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是只要有线索存在，林悦就一定不放过。

沈溪早就猜出了她的念头，没有犹豫，跟着导航开进四环，最终停在通城区内一条安静的街道路边。街边栽着两排槐树，正是槐花开放的时节，葱葱郁郁的绿色中点缀着一串串黄色小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幽香。冯森的房子就在街边一个千禧年间建成的老小区里，砖红色的楼面，一共有六层高，楼下坐着乘凉的老人，手中提着的鸟笼里有一只八哥正上蹿下跳。

他们按照房产证上的地址找到了2号楼302，只见门上还贴着印着虎年大吉的福字，早已经褪色，边角卷起。林悦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门锁，轻轻一转。

只听“咔哒”一声，门开了，登时一股樟脑球的味道扑面而来。林悦立在门边，肩膀微微发颤，正在调整情绪的时候，手竟被沈溪握住。

“走吧，为了还森哥一个公道。”沈溪声音坚定，拉着她的手走进门去。

房子不大，但是格局通透，光线明亮，装修还是千禧年间的风格，家具是用黄色木料打造的，墙壁洁白，茶几上玻璃瓶子里插着塑料做的玫瑰花，让人有种掉入梦核的错觉。屋里东西很少，桌子柜子上浮了一层土，可见许久无人居住了。主卧里，床铺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只有一盏没有灯罩的台灯，光秃秃像个人头。

林悦站在书柜前，看着玻璃门后一排排旧书，最多的是日本悬疑小说。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书架最上层的东西藏着一个人的过去，于是视线上移，在一排密密麻麻中学课本之间发现了一个黑色皮本突然，那是整个书架唯一的笔记本。她在书柜边双手合十拜了拜，才打开柜门取出本子。

本子封面的皮子已经剥落，露出白色内芯，摸起来凹凸不平。翻开后，内页已经发黄，横纹上书写着墨蓝色娟秀的钢笔字，有些地方字迹被晕染，想必是落了水或者泪滴。笔记内容像是日记又像信笺，以第一和第二人称的方式述说生活琐事，讲一些俏皮朦胧的情话。

“阿森，今天我在青年公园看到了一只猫，全身都是黑色的，只有额头那里有一撮白毛，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那天下着雨，你穿着黑色的雨衣，就露出额头前一绺头发，还有一对又大又黑的眼睛……我喜欢你，就像喜欢猫一样，想挠挠你的肚子，再亲一亲你的胡子。”

“亲爱的阿森，从海洋馆回来，我感觉心里被填满了，曾经那里漏了一个大洞，总是灌进冷风。现在，我心脏的位置戴着你送给我的海豚项链，每当跑步的时候胸口撞击到上面的小海豚，都觉得好温柔。”

“阿森，冬天终于结束了，青年公园荷塘的冰也化了，有小野鸭来游泳，非常可爱。我讨厌锦京的冬天，又干又冷，嘴唇都被风吹破皮，露出嫩肉，疼得很。但我喜欢你的厚呢子大衣，把我包裹进来，温暖极了。等我们毕业了，就结婚吧，去温暖的南方，买一个小院子，养三只猫和一个小女儿……”

读着读着，林悦被那女孩充满意识流的文笔带进了另一片天地，那是多年以前的锦京，没有普及智能手机，一对情侣在公园赏花溜冰，喂流浪猫和狗，去海洋馆约会，去艺术街区看画展，喝2块钱一瓷罐的酸奶……

即便知道冯森有个难忘的初恋女友也不算什么意外，毕竟他当时正值青春年少，也是个英俊温柔，又有魅力的男人。情侣之间由腻歪到分道扬镳，在现在社会已经司空见惯。

令她后背发冷的是，这笔迹越看越熟悉，不知不觉唤醒了多年前的记忆。当看到最后一页画着的两个相互依偎的小人，以及落款那两个字“思思”的时候，她耳畔突然响起世界观轰然崩塌的声音。

这是姐姐的笔记本，记录的是她与冯森的爱情！

霎时间，冯森站在台阶上俯视她的那一幕，走在她前面不肯回头的那一幕，一脸赤诚地邀请她去江南那一幕……无数记忆碎片涌上心头，拼接成了一个残酷的实事。

原来，一切不过是蓄谋已久。在他心里，她只是姐姐的替代品，一枚棋子，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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