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最后的嘱托
翠微宫太子别宫内的一间厢房灯火闪亮。
两具血肉模糊的尸首，一男一女，并排躺在两张门板上。
在狄仁杰和飞骑将军李诚的见证下，两名仵作手法娴熟地遍摸死者身体，进行伤情勘验。
不到一炷香时间，仵作便得出结论。
“两名死者身中数刀，死因均为利刃所伤。简单来说，就是被乱刀活活砍死的。”
狄仁杰与李诚对视，两人交换了眼神。
“刀伤？二位确定他们是死于刀伤？而不是被某类猛兽撕咬？”
一名仵作解释道：“确实是被乱刀砍死。尸首头髻乱，两手微握，被刃处皮肉紧缩，有血荫四畔。而且全身遍布刀砍斧剁痕迹，辨别刀伤并不难，与猛兽撕咬伤完全不同。”
另一名仵作感慨道：“只是不知这二人何等身份，为何遭人残忍砍杀？尤其他们面部损毁严重，凶手如此做法，恐怕不想让他人认出死者身份。”
狄仁杰点头表示认可。
“有道理，辛苦二位，你们慢走。”
两名仵作拱手作揖，随后告辞。
李诚气得够呛，咬牙切齿地挥舞着拳头。
“太可恨了！到底是谁干的？居然对太子下如此毒手，简直毫无人性！等老子抓到他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狄仁杰淡定地说：“李将军，凶手刻意损毁死者面部，目的显而易见。”
“啊！是什么目的？”
“鱼目混珠。”
“你的意思是，死者根本不是太子李治？”
狄仁杰自信地说：“死掉的男子是不是太子李治，我不敢保证，但是死掉的这位女子肯定不是媚娘。”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武媚娘？”
“看她的脚？”
“她的脚怎么啦？”
李诚凑近女尸的脚看了一眼，发现她的双脚被血迹沾染，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狄仁杰推断道：“虽然她生前经过了精心梳洗，死者的脚看上去洁净异常，但是你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此人脚趾粗大，指缝较宽，脚掌厚实，明显是经常田地劳作的结果，与媚娘的纤纤玉足差别甚大。”
“纤纤玉足？这么说，你见过武媚娘的脚啦？”
李诚微眯着眼睛望着狄仁杰。
他并不吃惊，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
狄仁杰犹豫了一下，坦然道：“是的，我见过媚娘的脚，而且印象深刻。李将军也去过荆州，应该知道我与武媚娘的来往。”
李诚故意装糊涂，岔开了话题。
“啊！对对对，老子忽然想起来了，你好像说过，在荆州武氏家族里埋着眼线，就是武媚娘。这么说，死掉的女子不是武媚娘，那么太子李治呢？也可能是拿他人的尸首冒充？”
“很有可能啊！”
李诚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这么说太子李治和武媚娘有可能都还活着？”
“不敢想，不好说，我们还是应该做最坏的打算，他们是否活着，不必心存虚妄幻想。”
狄仁杰再次来到两具尸首面前，从头到脚观察。
李诚百思不得其解，眉头紧皱。
“哎，道雏，老子就不明白了，凶手为何这么做？拿他人的尸首来冒充太子李治的？岂不是多此一举？”
“是啊！杀人就杀人，没有必要搞这么复杂。”
“难道他们另有图谋？”
狄仁杰点点头，冷静地推断道：“或许是威慑，或许是警告，又或者是凶手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获取谈判的筹码？”
说到这里，狄仁杰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大食使者努亚伊姆。
之前太子李治与米赫兰、阿罗憾等波斯人来往过密，并且主持制订了援助波斯复国的泰西封夜莺部署。
想必大食人已经通过特殊渠道获得这一情报，所以才急于将太子李治置于死地。
想到这里，狄仁杰已然下定了决心。
“所以，必须盯紧大食使者努亚伊姆，他可能是揭开本案真相的关键线索。”
……
含风殿，宫灯晦暗。
这是翠微宫的圣人寝宫。
圣人脸色苍白，皱皱巴巴，闭着眼睛虚弱地靠在龙榻上，原本高大的身形整整缩小了一圈。
魁伟高大、额头丰隆、大耳垂肩、壮冠虬髯的帝王之相不见了。
如今的圣人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病情危重，已经奄奄一息。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结果，却无法改变。
狄仁杰强忍悲痛，向圣人简单讲述了太子别宫内的发现，以及自己对隆政坊火祆祠一案的初步判断。
飞骑将军李诚也在场。
他一声不吭，眼含热泪望着龙榻上的圣人。
狄仁杰讲完之后，垂手肃立，准备聆听圣谕。
然而，圣人躺在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狄仁杰甚至怀疑，他已经离世，早没了呼吸和心跳，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敢其他多余举动。
就这样，含风殿内长久地静默着。
似乎要将这里最后的一丝生气也给带走了。
狄仁杰的脑海中闪过与圣人交往的一幕幕场景，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不知不觉中眼睛湿润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虚弱低微的声音传来。
“狄仁杰，你在吗？”
“我在。”
圣人闭着眼睛，虚弱地躺在龙榻上。
似乎每说一句话都要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他用那只宛如枯树枝般的手虚抓着薄衾被一角，努力支撑着身子，支撑着自己最后的意志。
“太子还活着，想必你们也听到了他的声音。”
“听到了。我听到了。”
“是的，我也好像听到了，太子这么做是想告诉我，他还活着。”
“……”
狄仁杰不知该说什么好，无言以对。
圣人颤颤巍巍地朝狄仁杰伸出手。
狄仁杰见状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
圣人耗尽了气力，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乎快要听不到了。
他的语气里明显透着恳求。
“狄仁杰，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无论如何也要把太子找回来。你……能做到吗？”
狄仁杰含泪答应了。
他用力点了点头，发誓道：“圣人尽管放心，狄仁杰已经有线索了，我保证找到太子，并把他安全带回来！”
圣人早已没了动静。
拉着狄仁杰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
这是圣人最后的要求，这是他最后的嘱托……
狄仁杰鼻子一酸，泪水簌簌流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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