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说书人
男人很难解释自己的兴趣在何处,至少对于萧允来说是这样的。
一个个杏眼桃腮,瓷娃娃般精致可爱的少女舞转,纷纷对萧允投以热情的目光。
就好像是在说:你就是英雄。
萧允相信,她们之中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八九岁,大多是十六七的年纪。
少女情窦初开,一灵为爱而生,正如同干柴,最怕遇到一点点火星。
萧允纵是矜持之人,也实在有点顶不住,眼睛不时朝场中瞟去。
试问,谁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少女?
远看之时,像一片花丛,开得绚丽缤纷,惹人眼目。
等她们移到近前,一举手一投足间,全都温柔软腻如棉花糖。
“要是全是妹妹就好了。”
可萧允今年还未满十六岁,只不过是个小弟弟而已。
若论心理年龄,最多再加上一岁,不管前世活过多少岁月,这些统统都不重要。
男人永远都是少年。
永远都有一颗赤诚勇敢的心!
当然,少年被姐姐们一问起来,脸是要红的。
身体也比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诚实许多。
“萧公子,奴家燕歌赵舞,已经很卖力在演出了,可你为什么就是不看奴家呢?”
萧允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道:“姐姐,小弟弟我实在是顶不……”
一句认怂的话飘到嘴边又被咽下去,男人顶天立地,怎么可以说不行?
他走马观花看了半天,看得口干舌燥,饥渴难耐,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够尽兴。
胆大一点的姐姐都在挑逗他,以他语塞脸红为乐。
要是引得萧允挠头,就会骄傲地扬起俏脸,好像摘得了王后的皇冠,成为宴会上最耀眼的明星。
那些羞怯一点的,则躲在一边偷笑,目光虽然灼热,却不敢上前搭话。
萧允目光转向她们时,就半掩面颜,很难为情地笑起来。
萧允知道,除非是把自己大卸八块,像腊肉一样挂起来被全方位看个够,否则是无法满足姐姐们好奇的目光了。
其实这边非是没有男人,只不过大多是上一代的中年男子。
新生代连一个都没有见到。
“不会真是闯进女儿国了吧?”眼前所见的一切让他不由得这样想。
酒过三巡,少女们也玩闹过了,纷纷退到大殿两边,临走时不舍地朝萧允抛媚眼。
身旁一个老寿星面带笑容,两指溜一溜自己又长又白的眉毛。
一双皱巴巴的眼睛满是喜色,就好像重回十六岁。
老寿星问道:“小伙子,快和我讲讲外面发生的事情。”
萧允心里打鼓。
莫不是个老顽童?
看来棋逢对手,这对手戏是非唱不可。
萧允沉吟片刻,用半醉时义薄云天的戏腔道:“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如大江东去,浪花淘尽英雄。”
“……”
老寿星手上端着酒杯,聚精会神地听着,随萧允的讲述时而开怀大笑,时而紧蹙眉头,表情变化有如一场大戏。
听到人族初时迁都变法,富国强兵事,遂忍俊不禁,喜笑颜开。
听到近千年来英雄迟暮,败走西南时,遂双泪俱下,不能自已。
萧允没有刻意讲给别人听。
但在别的座位上,筑基修士们纷纷侧目,竖起耳朵听萧允讲述西南域近千年来波澜壮阔的史诗。
在场不断有人起身围拢来,逐渐形成一个圈,将萧允包围在中间,人人都想伸长脖子先听而后快。
听的人虽多,却没有谁插嘴评论,大家频频点头,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除去萧允的讲述声,就只剩下音乐舒缓的伴奏。
讲到最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在场忽然掌声雷动,纷纷为萧允喝彩。
萧允面色微红,起身高举酒碗喊道:“晚辈敬诸位一杯,长辈们盛情邀请,晚辈只能以浊酒聊慰相逢。”
热情像烈火一样蔓延,点燃这些中年男女干枯的情绪。
筑基修士们纷纷响应:“干了这碗酒。”
“真是个好孩子啊,真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再讲一段吧,吾生两百余年,还从未听过这般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故事。”
一些人甚至提出,让萧允摆案说书,由族中最有智慧的老先生记录下来,往后编册成书,用以教育后人。
萧允想要拒绝,一来对酒神大陆的历史了解不够,刚才只是按照《三国演义》的形式开了个头,断断不可能续上几十万字的鸿篇巨著。
二来他身为客人,不知何时就要回去,待不长久,著书这种力气活,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见萧允推辞,一个身着锦袍的筑基修士开出条件:“五万灵石,一根五千年珊瑚,只要说一年书,这些全都是你的,怎么样?”
“我还可以将女儿许配给你。”
萧允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又不傻。
主人家收留自己躲避兽潮,还开出五万灵石的天价,只要自己动动嘴皮子就可以,甚至还想把自己变成赘婿。
以后写自传,可以取这几个名字:《说书狂婿》《刀神战婿》《演义神婿》……
但说书著书极其浪费时间,每天累死累活,哪还有时间修炼。
十五岁是武道修炼的黄金年龄,直接决定今后能够达到的成就。
若是因此终生无法跨入金丹境,可谓是鼠目寸光。
以后也一定会抱憾终生,回想起来只能空叹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正在为难之中,阳湖真人亲自下场为萧允解围。
“萧公子少年俊彦,武中英杰,说书终是偏门左道,怎好因此而耽误前程?”
他以那种很不成熟的声音道完,一番话却老成至极,直切要害,说到了萧允心坎里。
萧允用眼神表示感谢,对方毕竟是金丹真人,身居高位,且又通情达理。
完全不像外界的狗屁金丹真人,只会尸位素餐,党同伐异,平日拼命打压年轻一代,只为了自己的屁股坐得安稳。
一遇到问题,就把楞头青推出去顶罪。
在场的筑基修士们也都十分善解人意,对阳湖真人的话表示赞同。
人们各回各位,宴会继续,少女们也开始了新一轮的舞蹈,她们毕竟是兼职的,所以有中场休息。
阳湖真人对萧允点点头,回到黄金宝座上,回复了面无表情的神态,却有种不怒自威的霸气。
老寿星继续问道:“萧公子可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大家只是从来没有出去见过世面,所以对外面的世界特别好奇。”
萧允点点头表示明白,又道:“敢问前辈,阳湖为何数百年避世不见?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老寿星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滑鱼,吸溜一声下肚,然后用筷子在空中点一点。
接道:“我从出生开始,活了二百五十岁,但是从来没有听谁说起过原因,所以也不知道。”
萧允若有所悟,自言自语道:“二百五十年,二百五十年,原来如此。”
老寿星露出个顽童式的笑容,张开的嘴里只剩下三颗牙齿。
萧允也拉开嘴角,敷衍地笑起来:“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心里却在说:“我明白个铲铲,信你个鬼!”
宴席期间,萧允又和其他人聊了许多。
时而欢声笑语,时而豪气冲天,简直时酣畅淋漓,把这几天的闷气全都发泄了出来。
在快要醉倒之前,萧允耳边忽然传来罗飞烟的声音,比之平时多了几分别样的温柔。
要不是她主动上来搭话,萧允差点就要把她忘掉。
毕竟一个人若是成为宴会的明星,肯定都会变得很忙。
萧允婉拒了一个筑基修士递到眼前的酒杯,忽然侧耳听到这些话:“主人,你看你快要醉得差不多了,今晚要在哪里睡呢?”
奇怪,这算是什么问题?
东道主阳湖真人难道不会安排吗?
何况萧允千杯不倒,离醉还远得很。
但腰上有个地方被扭成一团,变得越来越烫,火辣辣的烫。
“哎哟,不行了,不行,痛!痛!”
罗飞烟隔着衣服还是掐得十分狠毒。
老寿星问道:“小伙子,你说什么?”
萧允猛地甩过头去,笑嘻嘻答道:“同,同,同喜,同喜。”
一只柔软的手搭在脸颊上,先是轻轻抚了抚,而后传来的力道却巨大无比,硬生生将他的脑袋扭转回来。
视野里所见到的一切都像哈哈镜。
“阿烟?”
一个之前从未见过,但是却无比熟悉的人对他回应道:“小允?”
萧允努力使双眼聚焦,但还是没能看得清楚。
“阿烟?”
那人紧接着道:“小允。”
萧允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理智在不断流失,而且很遗憾,完全不可能再恢复清醒。
那人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萧允记得,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忘记。
这句话是在林帆的别墅里,自己为了嘲笑罗飞烟而说出的。
那时罗飞烟还叫萝萝,那时林帆的尸体还未凉透,头颅仍在被斩断的脖子旁边,后来才被提进屋子。
若说此时此刻与彼时彼刻,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不同。
他只能说,那个时候,他还抱有一丝幻想。
但记起罗飞烟的对这一问的回答。
萧允也依照记忆中的样子,环住她的脖子。
自己想必也很重吧。
萧允能看到她颈上突出的筋肉,可以看到她呼吸起伏的急促,但一切都是哈哈镜,一切都不是真实。
这世界也许本就没有真实可言。
所以他只笑道:“你走,走远点。”
那人挣脱萧允的手臂。
殿内一个身影带着哭声奔了出去。
音乐依然舒缓喜庆,舞蹈依然整齐划一,气氛依然和乐融融,谁也没有刻意去关注她。
但这座水下的缥渺之城,却从此多了一个伤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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