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地狱之光
地狱是存在的,黑暗也是存在的!
去过精神病院的人都知道,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就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精神病人的眼睛如同深渊,只能看到黑暗。
黑暗中也有光!
小朱护士回国的行李箱中有一本旧书:《亚西西的圣方济各》。
书的扉页上有她用铅笔写下的一句话:“我们生活在这世界中,并不是单单只为追求自身的幸福,而应为他人做些贡献。”
这句话其实是德兰修女所说的。
德兰修女,1979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她创建的仁爱传教修女会有四亿多美元的资产,世界上最有钱的公司都乐意无偿捐钱给她,她赢得了全世界人民的爱戴。然而,当她去世时,她全部的个人财产,就是一张耶稣受难像、一双凉鞋和三件旧衣服。她把一切都献给了穷人、病人、孤儿、孤独者、无家可归者和垂死临终者。从十一岁起,直到八十七岁去世。
我们对于小朱护士的海外生活一无所知,只能从她偶然的一次谈话中了解到,她曾经因为贫血而晕倒在美国仁爱传教修女会总部的教堂外面,倒在异乡街头,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在教堂。
对于从未去过教堂的人,这是一种天意吗?
从此,小朱护士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信徒。
德兰修女在全世界一百二十七个国家开设了六百多座仁爱传教修女会分部。
现在,又多了一个分部。
小朱护士回国后谢绝了几家知名医院的邀请,她在精神病院当了一名实习护理人员。她放弃了名誉、地位以及优越的生活。没有任何期许,不要求回报,满怀着爱的关心,一切工作都是基于爱。
这种仁慈与博爱,如同皎洁的明月,如同璀璨的星光,用一切美丽的词汇来歌颂一个舍己为人的人,绝不会显得过分。对小朱护士来说,她所照料的是她的兄弟,她的姐妹。她给他们信仰,让他们在地狱中看到光,他们有着同一个天赋。
她很丑,有胡子,膀大腰圆,一点都不像个女人。
她脾气暴躁,尽管时常忍耐,但人心险恶,总是超出她的善良的承受力,所以,她有时会忍不住说脏话,破口大骂,还会打人。
但是,精神病院里的每一个病人知道,她有翅膀,她是一个天使。
小朱护士曾经也想过放弃。有一次,在精神病院的院子里,她坐在三块砖头上,靠着墙边的攀缘植物,从叶子的缝隙中,她仰望着星空,泪花闪闪,然后闭上眼睛,扣上双手。有人听到了她的祷告,在那些只言片语中可以分析出她的内心中经历过挣扎与犹豫。
上帝啊,我太软弱了,我应该留在这里,还是选择自私地离开。真的要抛弃他们吗?
这里是地狱吗?我看到了太多的悲剧和痛苦,而他们是最需要爱与关怀的人啊。
主,我们的天父,医生的职责是什么,和教士一样吗?
上帝啊,我走过千山万水,传播你的福音,这是一种播撒光辉的人生旅行,还有一种向下的方式吗,一直向下,深入地狱深处,只带着一本《圣经》,向那些将要读到这句话的人传播你的爱,这是我的使命吗?
我所祷告的是奉主耶稣基督的名,阿门!
小朱护士,仰望星空,从天际的深处寻找到答案。那次祷告之后,她托人买了一本德兰修女的传记,从此视之为榜样。因为目睹了太多太多愁惨的景象,更加使得她竭尽所能,把地狱般的精神病院变成天堂。
实习期满之后,她对院长说:“我愿意在这里当一名义务护理人员。”
院长说:“义工,没有工资。”
小朱护士说:“我不要工资,在这里也不是为了钱。”
院长说:“你要当多久?”
小朱护士说:“一辈子!”
她打开一扇扇门,走进一颗颗心,在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人恰恰是最需要洁净的,被抛弃的人恰恰是最需要关怀的。
病院里有一个偏执型迫害症精神病人,他总是觉得有人要追杀他,因此,他曾经浪迹天涯,流浪于大江南北。在病院里,他用体毛编织绳子,随时都想逃跑,他的绳子是由头发、阴毛、腋毛和胡子编织而成。自从小朱护士来了之后,他就停止了这种手工艺的爱好,小朱护士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这绳子,你编了多久?”
病人回答:“九年。”
小朱护士深深地叹了口气,九年!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保护过他,从小到大,人们对他说过的最多的话是“滚”“神经病”“离我远点”“揍你”。
小朱护士用最浅显的话来传播福音。有一次,停电的时候,大家围绕着烛光,窗外有雪花静静地飘。她告诉每一个病人,这里不是精神病院,这里是耶稣基督的房子,也就是自己的家,大家是兄弟姐妹,应该互相照顾。在那个下雪的夜里,她教他们唱基督教歌曲,她告诉他们,今天是一个节日。
一个病人问:“什么节日?”
小朱护士回答:“圣诞节!”
圣诞节那天,小朱护士给了乌乌两个苹果,并且教导这个患有失忆症的少年——人与人应该彼此相爱,因为人人都是兄弟姐妹,世间万物只有一个造物主。
乌乌说:“我不记得我的父亲叫什么了。”
小朱护士:“上帝,我们的天父。”
乌乌说:“这个名字倒是很好记。”
小朱护士:“你有两个苹果,应该拿出一个苹果送给你喜欢的人,我喜欢你,才送你苹果。”
乌乌说:“如果我不给别人,你会打我吗?”
小朱护士:“不会的,你喊我外号的时候才会修理你。”
乌乌笑嘻嘻地说:“大腚帮子。”
小朱护士勃然大怒,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乌乌说:“我要记下来。”
乌乌拿出一个日记本,在上面写道:今天,小朱阿姨给了我两个苹果,还有一巴掌,我要把苹果送给刘无心,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小朱阿姨屁股大,外号大腚帮子。
小朱护士:“为什么要送给刘无心?”
乌乌说:“他教给我这个办法,要我把重要的事情记下来,这样就不会忘了。”
小朱护士做一个挥手欲打的姿势,说:“你这小兔崽子为什么老是说我外号,还写在日记里?”
乌乌的话让人感动,他说:“我怕,把你忘了……”
乌乌的日记很短,往往是一句话,记载了他在精神病院里的生活,最后一页写着:
今天,刘无心说,院长是坏人,护士长也是坏人。院长给我体检了,还说明天要带我去另一家大医院体检,然后,我就可以出院了。我想不起我妈妈的样子,我觉得,应该和小朱阿姨长得比较像……
乌乌少了百分之六十的肝脏,他死于失血性休克,这个可怜的孩子到死都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将他扔进精神病院之后,就再也不要他了。监护人放弃了监护责任,这也是院长敢于出售活人器官的原因之一。
院长的死源于他不相信精神病人之间也有感情。
乌乌有三个最好的朋友:胖熊,眼镜姐姐,刘无心。
刘无心和杜平共用一具躯体,这个聪明的人格意识到贪婪的院长迟早会对其他人下手,他在《时间简史》这本书的封面上写下一句话:杜平,提醒你一下,院长要割掉你的肾,还有胖熊和眼镜姐姐,希望你能看到这句话。
在那句话下面,杜平回复道:你是谁,我们应该怎么办?
刘无心回答: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
特案组后来通过笔迹鉴定,认定这几句话是刘无心和杜平的笔迹,人格分裂者虽然共用一个身体,但是主人格和副人格都有着各自的名字和记忆,甚至笔迹也各不相同。
圣诞节过后的第四天,也就是乌乌死的当天晚上,院长要求护士长尽快处理,护士长让杜平、胖熊、眼镜姐姐在地下尸体加工厂处理掉乌乌的尸体。三个精神病人的心情很沉重,很难过,同时出于对自己的担心以及对院长的仇恨,他们偷了麻醉剂和一套开颅手术器械以及截肢工具。
停尸房里,被全身麻醉的院长、院长夫人以及停尸房看守,呈Y字形躺在三辆担架车上。院长夫人被杀属于偶然因素,因为当时她正好和院长在一起。停尸房看守是被故意杀害,这个看守平时有两个爱好:
一、喝酒。
二、喝酒之后殴打精神病人。
担架车上的三人开始无意识地求饶,全身麻醉不等于昏迷,迷迷糊糊中依然能够说话。
杜平对院长说:“你想变成植物吗,胡萝卜,还是切开的泡着的大蒜?”
胖熊对院长夫人说:“我要把你的脸掀开看看。”
眼镜姐姐说:“你们,逼着我们干活,现在,我们要开始干活了。”
一个熟练的屠宰场工人分割一头猪只需要十分钟,这三名屠夫的解剖技术得益于护士长平时的严厉教导和督促。他们互相比赛,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完成了整个过程。在墙上留下血脚印和血手印,只是出于精神病人的恶作剧。
护士长死在医院墓地是因为三人在凶杀过程中,杜平突然转换成了刘无心的人格。地下尸体加工厂为第一凶杀现场,当时护士长的舌头已被割掉,脸皮剥下,手腕的动脉被切开,刘无心阻止了胖熊和眼镜姐姐正在进行的解剖。他知道护士长活不长了,所以将其扔到墓地。
这个聪明的人格挖开一座空坟是为了给特案组留下线索。
他在脚上套了两个塑料袋,他有着在雨天散步的习惯,每次在泥泞的院子里散步之前,他都将脚伸进塑料袋里,系在脚腕上,这也是特案组没有在他的拖鞋上找到墓地泥土的原因。
小朱护士最初并不知道三人是凶手,所以她画了一个圆给特案组以提示,希望结束精神病院里惨无人道的违法行为。案情深入之后,小朱护士对杜平、胖熊、眼镜姐姐开始起疑,三人没有隐瞒她,而是将实情告诉了小朱护士。
小朱护士并没有包庇三人,她为他们做了三件事。
小朱护士让他们忏悔,卸下灵魂的罪孽。
小朱护士为他们做最后的祷告。
小朱护士和他们一起唱歌,然后她胸戴十字架,带着三人进入会议室投案自首。
杜平、胖熊、眼镜姐姐三人如实供述出自己的犯罪过程,虽然审讯笔录中夹杂着精神病人特有的思维混乱以及逻辑不清,但这个案子到此基本上尘埃落定。
特案组很想和刘无心谈谈,然而,这个人格自从带着梁教授和苏眉离开地下尸体加工厂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事后,警方始终没有查明病院里的那场大火是何人所致,很多病人的档案付之一炬,还有一些艺术品。小朱护士已经成为小朱院长,她感到很惋惜。精神病院里也有着艺术家,天才有时也被视为精神病人。除了前面提到的那个用体毛编织绳子的手工艺人,这里还有画家、作家、诗人、魔术大师,以及行为艺术家。
有一个人打着四把伞,这四把伞都是破的,只有骨架,没有伞布。就这样,他走在风雪之中,在精神病院的院子里漫步。
有个精神病人在易拉罐上制作了清明上河图的微型浮雕。
有人用钉子在墙上刻下一句话:在上面消失的必将在下面重逢。
梁教授看着这面墙沉思良久,他觉得很像是刘无心的笔迹,然而,2002年,杜平还没有被关进这家精神病院。梁教授感到很奇怪,因为病人档案已经丢失,所以他询问了病院传达室的那个驼背老头。
梁教授:“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刘无心的精神病人?”
驼背老头:“杜平就是刘无心嘛,他有两名。”
梁教授:“我指的是另一个刘无心,2002年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个叫这名字的人。”
驼背老头:“刘无心,我想想啊,有,我对这个人还真有印象。”
梁教授:“他是做什么的?”
驼背老头:“据说是个作家,他在精神病院住了近十年,现在,出院也快有十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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