⑤梦醒

藏书阁里依旧是那样书香氤氲的模样，琉璃宫灯日日长亮，宫人们守得极好，很多年前这里曾经有一场大火，大火烧尽了整个藏书阁，而后修葺建好，到如今前前后后又大修小修了无数次，那场大火的痕迹也已经被掩埋得一场痕迹都不剩下。

明珏第一眼看见许诺诺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女子，男女的分别实在太大，即使她的乔装打扮很成功，但他还是一眼就看穿了，比如纤细的脖子之间，没有的那颗喉结，比如耳朵那里，细细的孔洞。

能乔装打扮跟在许太傅身边的，应是许太傅极其器重的人，在那之前，他并未知道原来许修己有一个女儿，只是觉得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能跟在许太傅的身边。她第一眼看他的时候，听许太傅说他便是二皇子明珏时，眼里立马有了一丝的敌意，那样的敌意十分莫名，如果他没记错，从前他们应是没有见过，更也不可能有什么恩怨了，于是他才真正地正眼去瞧她，眉目之间一股清雅高冷之意，然而瞧多几分，便能瞧出那股清高都是假象，他不止几次抬眼看她，正好扫到她皱着眉头，在许太傅讲课的时候做鬼脸，他觉得甚是有趣，便就时常去瞧她，一来二去，这一瞧，就有什么东西恍然之间失去了。

他未曾喜欢过谁，不懂要怎么去喜欢谁。

只知道她很喜欢躲在藏书阁里看书，便在这日里也跟着进了去，他想总得有个好的开头，就算是说一句话也好，却不料她惊慌失措地从书架的梯子上掉了下来，摔得委实滑稽。

他故意说了一本已经在世上绝版的书，让她帮忙寻书，这本书既是藏书阁里没有的，她便是寻遍了也不可能寻得到，于是那日下午，他站在重重的书架之后，在那一层层的间隙里看她皱着眉抿着唇不满地一个架子一个架子的寻过去，有那么一刻，希望时间永远地停在这一刻。

似乎是提灯提得手太累了，她便索性摘掉了那层罩着的琉璃瓦，这一摘，便在恍神之间酿出了大祸来。

许诺诺跑出去寻救火的宫人时，那燃起的一小团明火已经被他扑灭，他看着那个被她摘掉的琉璃瓦，顷刻之间做了一个决定，将那已灭的火苗又重新燃了起来，然后静静看那火苗变大，盛大成一片火光。

如果非要让他们之间找出一个牵扯不清的理由，那藏书阁这场大火委实是最好的，只是他竟没有料到，这个女子，会是许太傅的女儿，日后的路，会走得那般辛苦。

那日里她到藏书阁来送书，两手相触，窘得她耳根通红，他于是笑意浅浅地问她，“你是不是喜欢我？”她并不知道，他布下这个网，等待这个时机到来，已等了许久，他一向是很能隐忍的人，也是对自己十分心狠的人，只要结局是他想要的，过程并不重要。

他喜欢上了她，便要她从那日起无法在他织好的密密麻麻的情网之中爬出，许修己的反对他不在意，就算是因此将他远送了战场他也不在意，只是他没料到，许诺诺居然会千里迢迢地赶到了边境来寻他，不过是为他的一个答案，他是大明国唯一的希望，许修己对他寄托了余生的全部心血，所以为了他日明国的千秋大业，为了他的锦绣前程，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所以他开始计划，从那日里在高墙之上，望着朝阳初升，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失去这个女人，他要同她一起，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太子的假意合作，是他的主意，许修己的死，却在他的意料之外，那夜地牢之中，他一身风骨不减，表情决然：“只要我死，横着这血海深仇，你便永远无法同诺诺在一起，崇枢，你要当皇帝，就不能有弱点，有软肋，不能像明帝和太子那般昏头了为一个女人搞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为了大明国，我一死何惧。”

他的恩师，他所爱的女人的父亲，自尽于他的面前。

那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最后终将要失去她。

他想许诺诺总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但是不怕，他们有时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十年不行，有二十年，他总会等到她放下一切，重新原谅他的时候，只是这一等，便等了这么久，等到她忘记了前尘过往，将他看作一个陌生的鬼魂，然后眼里闪着微亮的光芒，再一次满怀爱意地看着他。

她说：“崇枢，你不是个好人，可你却是这天下人的好皇帝。”

他做了好皇帝，所以他做不了好人。

他从前没得选，现下也没得选。

其实他不想做好人，也不想做个好皇帝，他想起最初的最初，他只是想护着这方天地，同她平安顺畅，长长久久地走一辈子。

一直以来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后来时时后悔，他们纠缠了那么多的时间，而至始至终，他都没能告诉她——诺诺，我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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