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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 平台奏对


第六百四十八章  平台奏对

崇祯三年八月,崇祯盛怒之下,没能控制住自己,亲自用剑刺死了一个小火者。

一群宦官吓得四肢酸软,四五个人勉力才将尸体抬走,一群宫娥额头都是冷汗,拿着抹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算起来,自从去岁开始,崇祯就开始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了。

其实这种事情,搁在谁身上,其实都有些难以接受的。

甫一登基,就清扫了在朝堂上危害多年的阉党,处死了魏忠贤,使得朝堂清明,任用了一大批官声不错的官员,眼看着中兴就在眼前。

可谁曾想,这灾难一茬接着一茬,以至于到了今年,时局竟然开始朝着崩溃的方向发展。

其实,此时的京师金水桥畔,景色怡人。

换个诗人来,十有八九会写上一段,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之类的句子,但是崇祯着实是没有心情出来玩的。

崇祯没有这个心情,皇后娘娘和妃子们更不敢轻易触这个眉头。

因为这个时候,不仅仅山东和南直隶告急,西北方向的起义军,也正在酝酿着新的动荡。

崇祯似乎自从登记之后,就没遇到过好年头,今个儿某个地方生个八条腿三只眼的猪,明个儿某个地方,下雨冲出来石头人,这种事情就不用说了,历朝历代见怪不怪了,可崇祯刚一登基,就天下大旱,接着不服管教的林丹汗又开始频频犯边,花了不知道多少力气,才收拾下去。

结果崇祯二年,没太平几个月,女真人又入侵中原,朝廷几乎举国之力,竟然奈何不了皇太极,以至于到了今岁,毫无阻拦的退出了长城。

这一次清军入塞,给朝廷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本来,朝廷的日子过得就不富裕,崇祯刚一登基,很多政令想出北直隶都难,结果女真人这一来倒好,所到之处,城墙残破,人口锐减,想要恢复生产,那是比登天都难。

这一次,女真人进犯,时间超过了半年,攻破的城池亦或是影响到的城池,不计其数,女真人没有什么人性可言,所到之处,烧杀劫掠,人口更是几十万几十万的带走。

而且山东的伪乾,也不消停,整个山东都被攻破了,鲁王现在什么情况,他都不知道。

不过崇祯很明白,山东是国家根本重地,朱大典、孙承宗他们打不下来,国家的元气就要大伤,至于京畿之地,就更不用说了,那即是大明的心脏,又是大明的脸面。这么一搞,相当于大明持续性掉血,而且想要恢复元气,极其艰难。

可是,女真人也好,伪乾也罢,都绝无议和的可能,而且他们也绝对不会叫大明休养生息。

谁都不知道女真人,亦或是伪乾什么时候再来。

而这一次,女真人如果再来的话,没有了山东的支撑,朝廷能否再次坚持住,都成了问题。

关键是,现在朝廷开会,都不会再谈南迁的问题了,因为伪乾的大军,就在金陵城一带,大家现在聊得都是入蜀。

但是眼下,比较起来,崇祯最头疼的是陕西、山西的问题。

因为啥?

因为眼下女真人吃饱了,暂时需要花费时间来消化胜利果实,而起伪乾的野心甚大,在辽东跟女真人也开始斗了起来,据说还炸了女真人的皇城,着实让崇祯开心了好几天。

而伪乾方向,他们的整体进攻方向是南边儿,而且眼下他们吃的太多,一时半会也消化不了,这一次朝廷虽然输了,但是也有效的打击了他们的有生力量,崇祯倒是不过分惧怕伪乾继续进攻大明。

真正让崇祯日夜忧心的,还是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的问题。他不知道陕西、山西方面还能维持多久,他甚至一旦这两个地方彻底乱了,湖光和河南势必震动。

中原大局就很难收拾了。

对于高迎祥、王嘉胤、王自用等人依然活着这件事情,崇祯非常愤怒,他非常愤恨杨鹤不中用。

伪乾势头大,战斗力强,崇祯觉得,朝廷即便是输了,也情有可能。

可是这三个乱匪竟然也决绝不论,这就让崇祯无法忍了。

他觉得从杨鹤往下,所有人都在“虚饰战功,纵虎贻患”。

倘若再过不久,高迎祥等人羽翼丰满,再在西北养出几个伪乾来,这可如何是好?

自从登基之后,成了孤家寡人,崇祯的内心,几乎每日都有无法排解的空虚、绝望和愤懑。

很多时候,他都是无人诉说,自己一个人默默流泪。

甚至于一度想起母亲。

其实,他对于母亲是什么样子,一点儿也不记得。他的母亲姓刘,十六岁被选进宫来,做了太子朱常洛的淑女。

淑女在太子的成群侍妾中地位很低,所以她没有引起太子的注意。在宫中郁郁地过了两三年,忽然有一天被太子看上了,叫太监用牙牌把她召到兴龙宫住了一晚,后来生下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自己。

从那次接近太子之后,她几乎被太子忘记了。

生下儿子,她的不幸的地位仍然没有多大改变,只好在冷宫中长斋念佛,消磨岁月。等到崇祯五岁时候,大概她不小心对太子流露出不满情绪,惹动太子大怒,命她自尽。

当时太子朱常洛很不得父亲万历皇帝的宠爱,常常有被废掉的危险,所以他严禁东宫的人们将这件事传扬出去。其实,就是在东宫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刘淑女是怎样死的。

女真人入寇中原,伪乾声势浩大,攻城略地,再加上起义军不断的发起战争,挑衅中央的权威,这使得崇祯的精神不断的增加悲观和痛苦。

而这种没法对朝臣们倾吐的心情和一种孤独之感,一齐转化为对母亲的思念,或者换句话说,通过对母亲的思念排遣他的不能告人的悲观和孤独的心情。今年,伪乾攻破凤阳,虽然保护了皇陵,但是大量的宗室被俘虏,被关进小黑屋,崇祯便在宫中大哭了几次。

内心的痛苦更深,就叫一位擅长画像的翰林院待诏每日到他外祖母家去沐手焚香,为他的亡母画像。

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多次易稿,才描绘成功。

在描绘太后遗容的过程中很少有确实依据。因为她自从选入宫中以后就没有再同娘家人见过面,如今隔了二十多年,连崇祯的外祖母也记不清她的模样。

宫中有一个傅懿妃,和崇祯的母亲同为太子朱常洛的淑女。

她说她住的宫同崇祯母亲住的宫相邻,相见的次数较多,还仿佛记得一些。

她在几千个宫女中指点这个人的鼻子有点像,那个人的眼睛有点像,又另外一个人的下巴有点像……司礼监把被挑出来的众多宫女陆续送到流国府,再由外祖母参加意见,指示画师,揣摹着画,画画改改。

奉迎太后遗容入宫要举行重大典礼,所以一直等到清兵退走以后,才由礼部拟具仪注,由钦天监择定吉日,用皇太后的銮驾和仪仗把黄绫装婊的画像从正阳门送进宫来。

礼部尚书率领文武百官都在大明门外跪接。崇祯率领太子和两个较大的皇子在午门外跪接。

皇后周氏率领公主和妃嫔们在皇极门外跪接。由于崇祯的母亲在生前并未封后,所以不能把她的画像送进奉先殿正殿,而只能悬在配殿。

行过祭礼,崇祯把一些曾在父亲宫中生活过的老宫女叫来看,问她们像不像太后真容。她们当着他的面异口同声地回奏说十分相像,但在背后,有的说有点儿像,有的说完全不像。

后来崇祯因想着他母亲在死前两年中长斋念佛,又命画师另画一幅遗容,具天人之姿,戴毗卢帽,穿红锦袈裟,坐莲花宝座。通过别人的画笔,将他的母亲更加美化和神圣化了。

彼时的文武大臣,对于崇祯的性格,其实已经逐渐算是熟悉了下来,比如其刚愎自用、猜忌等等。

不管朝臣对他的性格中几种表现都有意见,甚至在他死后作为他导致亡国的重要因素,但是共同肯定的一点是认为他秉性刚毅,所以南明朝廷曾给他上一个谥叫做毅宗。

所谓的刚毅,其实就是指,崇祯打死也不服输小强一般的精神。

宁死不屈,死不后退,就算是国家灭亡,他也不肯后退一步。

老子宁可在煤山上吊,也不丢掉祖宗传下来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传统。

但是朝臣们,很少知道,其实在女贞、伪乾、西北战事的打击下,其实崇祯已经开始在精神上悲观和软弱了。

说到底,崇祯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啊!

诸位看官,你们二十余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别看这位年轻的崇祯皇爷经常跑到奉先偏殿对着母亲的画像哭鼻子,对于偌大帝国的衰落,甚至于走向灭亡,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一旦到了上朝的时候,他就会迅速的转变为一个十分专断、威严、不可触犯的君主,使得朝堂上不知道多少文武大臣,两股打颤。

八月下旬的一天,他先从奉先偏殿哭了一顿鼻子,仿佛与母亲大人说了许多话,整个人心情略觉得安宁,便赶忙跑回去阅览文书。

先看了杨鹤的请辞奏疏,又看了洪承畴和曹文昭请求奏对的奏疏,他随机传旨,明天上午在平台召见他们。

刚才在奉先偏殿中他显得十分软弱,现在忽然满脸都是杀气。

现在国家的事情,已经到了难以稳住的局势。

崇祯觉得唯有洪承畴可以彻底浇灭西北祸事,但是眼下,却又不得不将他调到京师来,让他担任任蓟、辽总督,专负责对女真和伪乾的军事。

等到孙承宗卸任之后,甚至于山东的战事都会交给他。

崇祯和满朝文武都认为他是一位资历深、威望高、可以担负辽东、北直隶、山东重任的统帅人才,对他寄予很大期望。

洪承畴明知道困难重重,但是他深感皇帝知遇之恩,决心到、整顿军务,替皇上稍解忧患。

等洪承畴和曹文昭行过常朝礼,崇祯向洪承畴问了几句话,无非是关于起程时间和一切准备如何等等,至于今后用兵方略,在不久前两次召对时已经谈过,用不着今天再问。他又向洪承畴勉励几句,期望他早奏捷音。叫洪承畴起来后,崇祯收敛了脸上的温和神色,冷冷地小声叫:

“曹文昭!”

“微臣在!”曹文昭跪在地上不敢仰视,恭候皇上问话。

有片刻工夫,崇祯望着他并不问话。这种异乎寻常的沉默使他的心中忐忑不安。

去岁冬天,他同马世龙帅军勤王,来到京师近郊。

当时,朝廷可谓是群星云集,曹文昭的表现并不是如何起眼,他真的亮眼的操作,其实是在后续收回四城和在山西剿匪的时候。

女真人退出京畿之地,崇祯采取了陈新甲等人的建议,任命孙承宗为统帅,把陕西勤王的军队交由孙承宗去率领,一来防备女真人再次南下,二来用来镇压伪乾。

对于此事,曹文昭是极其反对的。

虽然他是孙承宗、马世龙一脉,但是他却上书,据理力争,他人为这一部分陕西精锐绝对不可以留下,倘若留下,陕西的“贼寇”就会重新滋蔓,结果无益于京畿、辽东、山东的防务,反而替陕西的贼寇,清除了朝廷兵马。

给了陕西反贼喘息之机。

他还在奏疏中,跟崇祯说道:“秦兵之家室、蓄积皆在秦,久留于边,非哗则逃,将不为吾用而为贼用,是又驱兵从贼也,”

曹文昭认为,将陕西勤王的军队,留在京畿之地,用来防备辽东,镇压伪乾是完全错误的。

伪乾与西北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需要步步为营,一点点碾压伪乾的生存空间,而不是一蹴而就。当然,他也有一部分私心,朝廷要派遣他去西北镇压反贼,西北没有军队,他拿什么剿,没有充足的军队,只靠嫡系兵马,最终的结果,也只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而且,他极度反感,崇祯这种,不懂得军事,还瞎指挥的态度。

而崇祯一方呢?

他肯定是有自己的靠拢的,一来关外的局势需要稳定,二来他不镇压伪乾,那么大运河不通畅,朝廷的元气就无法恢复,这对于中央的权威,势必会成为巨大的威胁。

所以他对于曹文昭的意见直接选择了忽略。

由于他不撕洪承畴和孙承宗那般受待见,也不像是卢象升这般,在崇祯心里是肱骨之臣,所以他虽然在京师保卫战中立下了一定的功勋,但是却没有得到崇祯的召见。

这导致曹文昭对于陈新甲和崇祯不满,脑子一热,便上书崇祯说道:“大明疆事决裂,多由计画差谬。待战事告竣,恳皇上一赐陛见,面陈大计。”

经过了女真人入寇中原,以及山东的战事波折,曹文昭意识到朝廷的危险,他十分渴望面见崇祯。

但崇祯每日心烦意乱,那里有时间搭理他呢?

谁曾想,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曹文昭完全说对了。

所以此时此刻,曹文昭虽然慨叹朝廷的命运波折,但是又不得不对于自己的军事上的远见,有些许得意。

但是让曹文昭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崇祯皇爷叫他的口气,竟然这般严厉。

这让曹文昭十分担忧,此次面见崇祯,根本没有机会,将心中关于国家大计的话,一口气说个痛快。

他俯首屏息,诚惶诚恐,一面静候皇上问话,一面向象牙朝笏上偷眼瞧看那上边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他要面奏的方略要点。

像极了被老师提问前,拼命看知识点的学子。

崇祯如何不知道曹文昭心里怎么想呢?

但是崇祯却一点都不念曹文昭的好。

就像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准备做某个大型项目,作为公司的高管,每天整日里喊,老板,你这个操作不行,不仅项目做不成,反而会让现有的项目崩溃。

喊不成功谁都会。

但是你起码告诉,具体该怎么办?

摸不到老板心里怎么想,瞎比比啥?

现在,我果然让你盼的项目没做成,你一点都不着急,反而一脸得意的模样,这也就是崇祯现在实在是窘迫,手底下大将死了一大波,不然就凭刚才曹文昭一个眼神,崇祯就能送他走。

向曹文昭打量了片刻之后,崇祯怒容满面,用威严的声音说:“曹文昭,朕命你巡抚山西,协助洪承畴剿灭刘贼,这一年来,几乎每日都有你的捷报,但巨贼诸如王自用、王嘉胤、高迎祥并未拿获,遗患无穷。

前些日子,你和杨鹤二人,更是连疏告捷,均言王嘉胤、高迎祥等全军覆灭,尸积如山。欺饰战绩,殊属可恨!朕今问汝:王贼在何处?闯逆现在何处?”

皇上的震怒和责问,曹文昭完全没有料到,简直像冷不防当头顶挨一闷棍。尽管他的性格十分倔强,也不由得轰然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灰白,四肢微微战栗。他鼓着勇气回答说:

“微臣前奏闯贼、王贼全军覆灭,确系实情,不敢有丝毫欺饰,有总督臣洪承畴可证。”“强辩!”崇祯把御案一拍,又问:“你不惟没有将闯贼拿获,连起党羽如张献忠、李自成、李过等人全都漏网!汝奏疏中所谓‘逆贼全军覆灭,非俘即亡’,不是欺饰是什么?”

曹文昭竭力保持镇定,回答道:“微臣在陛下面前,何敢强辩。臣之首要任务,是剿灭山西的流寇。臣自入关作战以来,首战河曲,大败王嘉胤、点灯子,稷山之战,更是剿灭了李老柴、独行朗,后臣又斩杀了李老柴和一条龙、扫地龙。臣在临行勤王前,更是不计一切代价,扫灭了高迎祥,那一战尸横遍野,高迎祥身中臣三箭,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诸多战事,几乎每一战,臣都身临前线,确实将逆贼全军击溃,死伤遍野,遗弃甲仗如山。

王贼、王贼及其重要党羽虽然并未就擒灭,但却多半死于乱军之中。”

曹文昭的话很清楚了,那就是你说的李自成、张献忠、李过之流,都是后起之秀,之所以现在闹得那么热闹,不是俺曹文昭的错,是反贼如野草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

至于王嘉胤和高迎祥也都是俺的手下败将,王嘉胤被俺打散了,高迎祥差点被俺杀了。

你不能啥都怪俺啊!

“哼哼,你还在强辩”崇祯从御案上拿起来几份奏疏和塘报,扔给曹文昭,愤愤地说:“你看看,这就是你一大堆大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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