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 一百零五章
整个虫巢给朱利安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熔炉,上面压着盖子盖住了所有的焰火,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炸/开。
他有种自己现在就站在这个熔炉盖子上的错觉, 轻易就会被轰得粉身碎骨。
伊莱克特拉和阿西博尔德两边僵持, 朱利安摸了摸他身边有点畏惧的花色虫-梅花, 它毕竟是工具虫族, 本来就是跑内勤的,结果他给人家拉到这装甲部队直面战争来了,它当然会害怕。
朱利安:“我要去看看埃德加多,你们都让开。”他收拢了那些不该有的害怕情绪, 沉下脸来说道。
伊莱克特拉抢先说道:“妈妈,我们陪您过去。”
阿西博尔德紧接着不甘示弱,“妈妈, 我们也可以陪您过去。”
朱利安先是冲着阿西博尔德笑了笑, 那浅浅的笑容一下子晃眼得它们回不过神, “我让伊莱克特拉它们送我就行,但我不喜欢这种冒然求偶的行为, 我暂时也不需要其他的王虫。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
虫母希望。
即, 虫母命令。
阿西博尔德俊秀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恐惧, 它往后退了几步, 看起来有点脆弱, 但更有些莫名的狂热。它注视着朱利安的眼睛……或者说, 复眼, 带着难以言喻的神情。
朱利安没看阿西博尔德诚惶诚恐的样子,看向花色虫-梅花, “带路吧。”
几只哨兵虫族给朱利安开路, 它们庞大的身躯将广场外的视线都遮挡住, 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它们顺利地踏入其中,并没有被高阶虫族所阻挡。
阿西博尔德似乎犹有不甘,它在朱利安经过时,“妈妈,为什么您更加喜欢埃德加多和伊莱特克拉它们呢?”
朱利安很想说自己都不喜欢,或者,顶多只有埃德加多。
但显然在这个时候突出他只喜欢某只虫族的看法并不明智,他压抑住那种吐槽的冲动,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他没再看那些王族,而是爬上高阶虫族的背甲,迅速离开了。
等到远离刚才那片战场,朱利安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这种情况下,他必须主动出击询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莱克特拉,昨晚是轮到康迪斯守夜?”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并没有透露出朱利安心里的焦急,“我怎么从前没听说过这件事?”
一直以来,负责守卫的只有哨兵。
康迪斯尴尬地越过伊莱克特拉回答,小声地说道:“没有这个惯例,但是,我很担心妈妈。”
很好,话题引出来了。
“担心?为什么要担心我?是因为你们说的繁育季吗?”朱利安佯装惊讶地说道,“但我不明白……繁育季不是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会重启?”
这次,是走在边上的伊拉克特拉在回答。
伊莱克特拉的声音阴柔,“妈妈,您之前和王虫交/配时,族群内只有埃德加多一只王族,自然而然会让它成为王虫。但繁衍生息的时候,曼斯塔的本能会让虫母的身体无时无刻做好了准备……那些准备,会促使着母亲在更合适的时候,完成繁衍……”
伊莱克特拉的解释并不完全,似乎是连它们也有些无法解释清楚。
朱利安倒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它们失去了虫母那么多年,只靠着它们体内的传承记忆,未必能记住所有的遗传记忆。
但大致梳理一下,朱利安也差不多能弄清楚这意思。
也就是说,之前朱利安和埃德加多交/配的时候,其他王族都不在,现在虫族们又聚集在一起,它们的气息促使着虫母又开始了繁育季……
这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一旦开启,繁
育就能结束了。
但实际上,刚才伊莱克特拉的回答,让朱利安想到一个极其可怕的问题。
“……其实,你们刚才忘记说一件事,对吧,”朱利安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回响,“就好比,曼斯塔虫族这么庞大的数量,这些看似无止境的虫卵……让你们在失去了上一任虫母后,一直延续到了现在,那么……虫母要生育多少,才能留下这么多的虫卵?”
他知道虫族在听。
不仅是那些王族,高阶的,低阶的……它们都在聆听。
——“繁育季,从正式开启时,就没有所谓终止的时刻了。”
对吧?
…
朱利安独自一人踏足了巢穴底部。
还没等他靠近,他就听到了那种混沌,怪异的声音,仿佛是什么粘稠的东西在滚动,在爬行,带着一种尖锐的摩擦……好似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沉睡在这黑暗的甬道尽头。
这里很黑,并没有随处可见的磷银叶石和天明石。
花色虫-梅花告诉他,这里是育儿室。
即便它们塑造了完全符合人类需求的虫巢,但还是考虑到了虫族新生幼虫的需求,将育儿室放在了最底部,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整个虫巢,只有虫母的巢穴和育儿室是最牢固的所在,也是截然相反的环境。
走进这里,朱利安有种似乎回到了旧虫巢的错觉。
他的手里拎着几颗磷银叶石做成的灯盏,随着走动一晃一晃,让他畅通无阻地走到了育儿室的底部。
朱利安无视了那些庞大的,依照墙壁林立的小小巢穴们,径直走到了最里面。
毕竟那个呼噜噜的怪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磷银叶石散发出来的光亮,总算让朱利安的眼睛都能看到那一大片……非常壮丽的景象。
朱利安有那么一瞬不知要怎么去形容眼前的存在。
他有些着迷地注视着那些鳞片——正如康迪斯所说,那些鳞片从茧的外侧覆盖下来,在呼吸(或者是某种奇怪的震颤里)间,朱利安偶尔能看到茧底下正在缓慢收缩的东西……那不仅仅是雾气状的流动物,有时候,他也能看到一些坚硬的外骨骼……
它非常巨大,黏糊的存在爬遍了整个墙壁,几乎无法辨别出这是什么生物。
那是极致的恐怖,是诡谲的荒诞。
它的存在对人类的想象力而言似乎是亵渎。
但那些蠕动和流转,又仿佛真的浸满了生机勃勃。
朱利安疲惫地坐了下来,将灯盏放到边上。
他甚至还抬手去摸了摸这巨大的茧,虽然它的外表看起来无比怪异,黏糊糊的视觉感官让人毛骨悚然,但朱利安摸上去时,却感觉入手冰凉干燥,没有臆想中那么奇怪。
那些鳞片摸起来非常坚硬,仿佛能一下子割开皮肉,但朱利安触及时,那些鳞片却又是最柔/软的存在,仿佛只是一小块软肉。
朱利安又挪了挪,将自己整个背脊都靠在巨大的茧上,又叹了口气。
虽然进来前有那么多只王族在陪着朱利安,但只有走到这里的时候,朱利安才是真正地感觉到放松,那种无形的压力从他的肩膀上被卸下来,令他感觉到了一阵困意。
真奇怪,在进来之前,朱利安甚至都没感觉到自己神经紧绷。
他原本想说什么,或者想看什么。
但还没等他都做到,朱利安就已经靠着埃德加多结成的茧子睡着了。
安全……呼呼……安全……
…
咕噜,咕噜……
重复,诡异的声响在朱利安的耳边重复,带着一种腐朽古怪的韵律感,好像是耳边有那种反复的咀嚼声……
嘎吱嘎吱……
如此重复,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感觉到这永恒的黑暗好似揭开了一道缝隙。
光亮从那里渗透出来,却让一直处在幽冥中的生物受到了刺激,下意识地想要躲藏起来。
他感觉到一道蒙昧,愚痴的念头朝他袭来,将他的意识都给团团包裹起来,那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存在在朝着他伸出柔/软的触须,在竭尽全力地将他给拢住……那是一种无意识的,自然地保护。
就仿佛动物界的巨兽会将可怜的幼崽压在自己的肚皮下舔毛,那种温暖的感觉会将它们彻底笼罩,成为它们在最初、也是诞生时存在的印象……
但他不应该是幼崽。
他这么想。
无知无觉的挣扎,让朱利安感觉到似乎从什么安全,舒适的地方滚动了出去。
就像是幼崽脱离了父母的怀抱,就像是把一个洋娃娃从孩子的拥抱里夺走……他的意识……或者别的什么滚落了出去,远离……
他猛地睁开眼。
滋啦——
他看到“自己”正毫不犹豫地捅穿一个人类的喉咙,那猩红的血液浇满了他的脸,将他吓唬得几乎要惨叫出声。
这种恐惧,和别的不相同。
在被磨炼久了后,他的神经似乎逐渐变粗了,对那些鬼魅怪诞的存在都可以无视……或者他的本能一直在持续不断地告诉他,那些都是他的“日常”,是他必经的事……不得不习惯,不得不如此。
可属于人类的血腥残杀……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将人类的血肉撕下来 ,然后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不不不,这不……
他干呕了一声,胃部在蠕动……那种强烈的抗拒,让他一下子远离了那个意识。
在某处,有一只虫族蓦然睁开了眼。
怪异的复眼 重复闪烁了两下,它似乎没找到入侵的痕迹,只是奇怪地歪了下脑袋。
它在那一瞬,感觉到了非常、非常甜香的诱惑。
好似是一道庞大,温暖的意识拂过了它的脑海和意识,不可思议的放松让它好似睡了过去……
好怀念,好喜欢,好想要。
想再感受一次。
在这么多、这么多的星球中,不是所有的虫族都能折返塔乌星。
没有跟从王族的虫族,就无法获得折返母星的道路。
可即便它们无法回归母星,却不代表它们没有接收到那些奇怪的燥热,狂暴,热意,癫狂……
那种不受控制的热意在诞生之初,就席卷了整个曼斯塔虫族,而那只能让这些安分不久的曼斯塔更加残酷狂暴。
不得不如此,只能如此……
才能宣泄无法控制的狂热癫乱,正如同此时此刻在曼斯塔虫族内发生的情况。
伊莱克特拉守在育儿室外。
即便人类虫母踏入的时间已经远超它们的设想,但它们还是牢牢地守在巢穴外,没有入内,也没有让任何一个不该进去的虫族进去。
康迪斯在伊莱克特拉的身后走来走去,好一会,一只尖锐的前足戳了戳它的后背,“你刚才回答妈妈的时候吓到他了,妈妈要是生气了怎么办?”
它嘶鸣里带着焦躁不安。
面对人类虫母的问题,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都僵住了。
但紧接着,伊莱克特拉还是回答了青年的问题。
“我们从未接触过虫母,但……传承记忆遗留的部分内容,或许有可能会产生这种‘变故’。”
它警惕地将之称为“变故”,但这丝毫无法缓解虫母的情绪,它们能明显地感觉到妈妈的心跳声加速。
直到他踏入育儿室
,也没有恢复。
伊莱克特拉平静地说道:“如果你昨夜不去骚扰妈妈,或许妈妈还不会这么担心。”
康迪斯咔哒咔哒地摩擦着自己的腹甲,“我不是骚扰,是保护……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
它嘴巴里似乎要吐出来什么骂人的话,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吞了下去。
伊莱克特拉想起刚刚在广场上发生的事情,眼睛也隐约变得猩红,“那些该死的……果然那些劣种从一开始就需要销毁……就是带着先天的缺憾。”
康迪斯哼了一声,“它们甚至想强迫妈妈!”一想到这个,它就恨不得将那群虫族都撕碎。
那些低阶虫族居然在那个时候产生了不该有的亵渎想法,而如果不是它们感应到了这剧烈的变化赶过去的话,未必能拦得住阿西博尔德它们。
这是赶巧了。
人类虫母所不知道的是,在他本能地抗拒着所有王族的靠近(因为那诡异的繁育季)后,它们就已经不能如它们的能力那么全知全能地知道朱利安在哪里。
因为人类青年不愿意,所以王族们不是每一次都能顺利地接入联结里,寻找到属于虫母的踪迹。
但为什么阿西博尔德和伊莱克特拉能那么快发现人类虫母出行的踪迹呢?
——因为低阶虫族的异动。
那股突如其来的狂躁,不只是身临其境的朱利安感受到了,就连其他的王族也能感觉到联结里蔓延开来的躁动。
虫族的联结非常独特。
工兵,哨兵,工具等种类彼此间都有自己独特的区域网络,其他之外的虫族接触时,就需要靠着它们的触须传递消息,这是一种快速简便的办法。
但王族不需要这些手段,它们单靠着上位者的威慑,就能强行摄取一定的消息,虽然不够完整,也带着缺陷,但作为反馈已经足够。
它们无比清楚,能引起曼斯塔虫族反应的,除了食物外,就只有永恒的母亲。
这才是它们能那么快赶到的原因。
可伊莱克特拉并不高兴。
相反,除了阿西博尔德那样少数的王族外,其他大部分的王族更多的是愤怒,那些该死,愚笨的劣种,靠着人类虫母的仁慈才能活下来的低等,却还妄想在这个时候亵渎虫母!
残酷的杀意……
那些挥之不去的血腥,总有来源。
早在埃德加多结茧之前——也即是一天半前,在朱利安还忙于通讯器,与朱迪他们沟通关于莫尔顿的事情时,有些事情就已经露出了苗头。
虫巢的第一次冲动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
那些扎根在它们血脉骨髓里的原始野性如此疯狂,基因不完整的虫族更容易被本能蛊惑,以至于冲破了人类虫母孱弱无力的束缚……
朱利安从未能真正束缚住虫族。
因为他从未彻底地命令过曼斯塔虫族。
埃德加多杀光了涌往朱利安巢穴的低阶虫族。
虫族……一般是不会伤害自己虫。
因为母亲不会允许如此。
所有的虫族都是属于母亲的财富,属于妈妈的子嗣,属于人类虫母的附属……
但是,没有任何一只虫子能在王虫的面前挑衅它的威严。
那些被母亲繁育季的气息煽动,不知何为控制的劣等在如潮水涌现出来时,起初只有埃德加多动手。
它是反应最快,也是最激烈的一只。
它在杀光了那些虫族时,伊莱克特拉意识到了不妥当之处,母亲的气息越来越凶残……是的,用凶残这个词语来形容那种魅惑的气息,或许还不足够。
任何一只虫族在闻到信息素时都会险些癫狂,更何况是那些本来就基因不够好的劣等,它
们更加容易失控,也更加容易伤害到人类虫母。
它们谁都不会忘记,它们的母亲只是一个脆弱的人类。
他无比的娇/小,哪怕拥有着逐渐增强的力量,可是他的思维,他的意志仍然属于人类,他经受不住任何一只虫族狂暴的肆虐。
它们无法承受失去人类虫母的可能。
正是在这样一种奇怪氛围下,埃德加多在确定伊莱克特拉能够控制局面后,脑子还未完全恢复的埃德加多决定将自己彻底藏在育儿室——那是距离人类虫母最遥远的地方开始结茧。
这是一个几乎与埃德加多的本能相抗的决定。
但与此同时,埃德加多更清楚,只有完全恢复的它,才能够真正保护人类虫母。
它必须如此……保护……保护……杀掉所有伤害朱利安的存在……
伊莱克特拉将留在埃德加多身上的思维触须收回来,嘶嘶地说道:“你该庆幸德克斯特不在这里。”
康迪斯的脸色有点难看,那的确也是一个疯子。
被派出去和人类交易的王族,其实不只有德克斯特一个,也不仅仅是联邦,就连帝国也是有王族前往的……
那纯粹是为了人类虫母。
它们并不觉得在和人类结下死仇后,又要和他们商议交易是一件难事。
它们侵犯人类的领土不过是为了填充那永远无法补足的饥/渴,可当人类虫母归来后,还有什存在能比得上妈妈的重要?
虫母存在,它们就永远都无需担心贫瘠的宿命。
伊莱克特拉抓了抓自己粉红色的头发,阴柔的声音平静地说道:“别吵了,妈妈睡着了。”
是的,朱利安睡着了。
朱利安甚至知道自己在做梦。
不然,他为什么会用虫族的眼睛看到那么多……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数一数,他至少已经出现在五六七八只虫族的脑子里……这怎么可能!
他到底……
“啊啊啊啊……”
惨叫,还是惨叫声,他“看到”站在“他”面前的人类发出尖叫,疯狂地射击者,却丝毫没有办法阻止更多的杀戮,最终被“他”砍断了脊椎,用锋利的、如同镰刀的前足。
朱利安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在跳跃,或者是意识触须的蔓延时,他开始竭力去挑选一些比较明亮,不染血红的……那会好一点,至少他看到的只是枯燥无味的星球。
或者是塔乌星……
直到他看到塔乌星的那一刻,朱利安才有种他可能不是在做梦的错觉,如果是梦……
他刚才梦到的那些……他可没那么嗜血,会连续不断地梦到那些杀人的画面……想想都要令人作呕……
那他是进入了虫族的脑子?
……他有点后悔,几天之前,他还在寻求着能不能再度用那些奇怪的能力,但现在他只是想普普通通睡个觉,为什么又会发生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闭上眼,正要想想到底要怎么回去的时候,一个猛地坠落感,朱利安惊慌地睁开眼,却看到对面有个人正在缓缓地说道:“阁下,这就是当初从第一研究所截留下来的虫卵……”
那人的嘴巴一张一合,但给朱利安带来强烈刺激的却是摆在“他”眼前的那几十颗虫卵,它们看起来非常柔软,外壳有点奶白色,被置放到一处,完全看不出它们到底有哪里像凶残的曼斯塔虫族,更像是某些动物的卵。
朱利安听到“自己”的嘴巴一张一合,“这些虫卵还具备活性。”
?这是德克斯特的声音。
他怎么一下子跳跃到这里来了?
他进入了德克斯特的脑子?
朱利安的意识波动一强烈,德克斯特立刻作
声,“谁!”
它是第一个发现朱利安“入侵”的虫族,就在朱利安做贼心虚想要溜走的时候。
朱利安尴尬停下,干巴巴地说道:“额,嘿?”
德克斯特原本阴鸷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它四处环视了一圈,又缓缓摸上自己的额头,低低地、眷恋地叫道,“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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