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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沈老板有印象?”谢琬把身子扭过来,正对着他,“能展开说说吗?”

        “我就是在云中港口见到他的。那天他应该是喝多了,来……找我搭讪。”

        谢琬朝他笑了笑,沈潭秋微微挪开眼睛,继续道:“我拒绝了,但他一直纠缠,我就……唔,制止了他。”

        “然后他就走了。我记得当时从他兜里掉出来了一张洗车店的代金卡,我捡起来还给他,他可能是醒了点酒,不太好意思,他说自己是这家洗车店的老板,叫我有需要可以去,他给我打折。”

        谢琬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你还记得那家洗车店叫什么名字吗?”

        “名扬洗车店。就离云中港口不远。”他今天晨跑的时候还路过了。

        “谢谢,谢谢,”谢琬一迭声地说:“谢谢沈老板,也谢谢大家的帮忙。”

        沈潭秋感觉自己从认识谢琬到现在,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他那一句的声音不大的‘没事’淹没在其他员工喜气洋洋的‘没关系’和‘谢警官有机会来喝酒’里,也不知道谢琬听没听到。

        等谢琬走了,屋里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群gay聚在一起,丝毫没把沈潭秋当外人,沈潭秋听他们从谢琬的脸说到谢琬的胸再说到谢琬的腿,最后甚至讨论起谢琬不可名状的部位来,开始不断产出黄色废料。

        沈潭秋此时觉得人长耳朵实属多余,他有些谴责地看了秦志勇一眼,秦志勇读懂了,但却没有出声制止,只是小声跟沈潭秋道:“他们就这样,口嗨改不掉……一群单身汉,空虚寂寞,也没别的消遣。但沈哥放心,他们也就嘴上说说,从来不做出格的事。”

        秦志勇看沈潭秋站了起来,问:“沈哥要回去了吗?”

        沈潭秋摇摇头:“没,来都来了,帮你们干活。而且你们不是开例会吗?我旁听。”

        云中港口的例会其实也很简单,总结一下上个月的经营情况,表扬一下突出个人,给大家加个油打打气,展望一望美好未来,最后给大家发奖金。

        整个流程结束,大家都下班了,估计是因为发了钱开心,有两个员工还大着胆子跟沈潭秋打了招呼,但打完招呼就跑了,活像晚跑一点沈潭秋就会把他们吃了。

        沈潭秋有点无语,秦志勇在他身后道:“沈哥别介意,他们就是……还和你不熟。”

        沈潭秋幅度不大地耸耸肩,这个时候,路口拐角突然跑出个人,玩命一样朝他们这个方向跑了过来,因此就算还隔着老远,沈潭秋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而很快,另一个人也从拐角跑了出来,他跑得比前面那个人还快,于是在距离沈潭秋几步远的地方最终追上了他,他伸出手扣住前面那个男人的肩膀,脚下一别,男人摔倒在地,但却也因肩膀被他扣住避免了脸着地。

        沈潭秋认了出来:跑在后头的人是谢琬,前面的那个正是刚刚他与谢琬说过的,在云中港口和他有着一面之缘的男人。此时,谢琬的动作已经引起了街上一些人的注意,谢琬朝周围的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从兜里掏出手铐边说话边把男人铐住,但他说话的声音不大,这个距离,沈潭秋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谢琬把男人从地上拽起来,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和沈潭秋目光相对,他脸上笑意未收,对着沈潭秋点点头,然后拉着男人走了。

        秦志勇在沈潭秋身边小声道:“……直接抓走了啊。那个姓董的客人到底摊上什么事了?和毒品有关?要不之前怎么问我们,他吸没吸毒什么的。”

        沈潭秋没答话。

        沈潭秋早上没吃饭,路上买了一杯豆浆两个烧饼,边走边吃完了。

        回到家的时候,他看见傅小刀坐在他家院子的大理石围挡上抽烟。沈潭秋家住一楼,自带一个小院。有时间打理的小院的人——大多是老年人,在这小院要么种花要么种菜,把小院打理得花团锦簇生机勃勃的。

        但沈潭秋是个异类,他有时间,可他懒得费那事,于是他门口的院子现在还荒着,也没围个篱笆。傅小刀现在就坐在院子的大理石沿上,手边放着一兜啤酒,他把烟头都扔到院子里了,近边的那一块地上让他弹的满是烟灰。

        沈潭秋少见地开始后悔租这个房子。这房子哪都好,就是安保太差。长飞是个很有年头的小区,南北是通的,南面北面都临街,北面还有个大门,南边连个正经大门都没有。

        北边的大门也是常年敞着的,从不落锁,老旧的铁门栓长了一层红锈,都不知道还滑不滑得开。每天不知道有多少非居民的外来人从小区里抄近路,来来往往的。小区物业费不高,物业公司也就问心无愧地不作为,在沈潭秋印象里,他们小区就没请过保安。

        所以那个偷了褚光耀家的小偷轻轻松松就进来了。所以傅小刀也轻轻松松就进来了。

        沈潭秋走到傅小刀面前,踢了傅小刀小腿一脚:“干什么呢?”

        傅小刀抬起头,用一双红肿充血的眼睛看向他:“……沈哥。”

        傅小刀站起来,一手拎起啤酒,一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我……”

        沈潭秋指了指院子里的烟头和烟灰:“我问你干什么呢?”

        傅小刀小声嘟囔道:“反正这地沈哥你又不种。”

        沈潭秋一言不发,只看着他,过了几秒,傅小刀就怂了,俯下身把烟头捡起来攥在手里:“烟灰……烟灰我没办法了沈哥……要不一会我找个笤帚扫扫……”

        傅小刀认识沈潭秋两年多了。

        这些岁月里发生的点点滴滴,足够让他明白,沈潭秋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淡与不近人情,但有的时候傅小刀依然会对沈潭秋有些畏惧。正常人不会畏惧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兄长,傅小刀也万分确定自己是真心把沈潭秋当朋友、当哥哥。

        但傅小刀还是会害怕他。明明沈潭秋一件伤害他的事都没做过,明明傅小刀知道沈潭秋不会伤害他,可傅小刀有的时候就是会打心底地怕他。讲不出道理。或许是因为畏惧本来就是人的一种本能,并不受傅小刀的主观情绪所转移。

        傅小刀对人的情绪很敏感。他平时常跟沈潭秋开玩笑,偶尔挑战一下沈潭秋的行事规则,但他会掌握那个‘度’,每一次当他感觉到沈潭秋认真了起来的时候,他就会无条件地听从沈潭秋的所有话。

        傅小刀挺有自知之明的:欺软怕硬,本质很怂。他这小半辈子遇到过不少让他害怕的人——混□□的混混、扬言要剁了他手指的壮汉失主、追得他满街乱跑的警察……和这些人相处的经历都很糟,但傅小刀有一次仔细地想了又想,长到了二十几岁,他最怕的人竟然是对他很好的沈潭秋。

        傅小刀有段时间百思不得其解,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想,大概是因为他对沈潭秋的畏惧与对旁人的畏惧不同,这畏里包裹了顺服和敬重。就像是一个家庭中最小的弟弟对年长又有为的哥哥怀抱的情感,既敬他,也怕他。

        当然,这种畏惧的产生,也或多或少地和沈潭秋身上偶尔会露出来的那股狠劲儿有关联。

        但大多数时候,傅小刀在沈潭秋面前还是很放肆的。毕竟,畏惧归畏惧,年长又有为的哥哥,总是一事无成的弟弟的依靠。傅小刀跟在沈潭秋身后进了门,沈潭秋的房子还是和他上次、上上次来的时候一样,装修简单到空旷,大厅里只有一个三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一个老旧的电视柜,上面摆着一台不大的电视。

        傅小刀怕给沙发沾上灰,又拍了拍屁股,才坐下来,把啤酒放到茶几上。

        他垂着头,自顾自地开了一瓶啤酒,低声说:“我今天又去找小可了。”

        沈潭秋一点都不意外,他看到傅小刀这副模样的时候就猜到了。

        傅小刀喝了一口酒:“我……我只是想跟她道歉……我去她新的单位去找她,她……她让我滚,不要再纠缠她,说我痴心妄想,说我不要脸……骗了她那么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坐过牢还好意思勾搭别人……”

        沈潭秋道:“你们分手了,你确实不应该再去找她。”

        “……我是想跟她道歉。”

        “当她不需要的时候,这就是打扰、纠缠。”

        傅小刀有些语塞,但他很快道:“可是她怎么能说话说得这么难听呢……我……我……这真的很伤人。我知道我骗了她!但我我们好歹好过一场……我当年也是不得已……我知道,如果我不骗她,她就不会和我在一起……”

        沈潭秋道:“所以一开始你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你坐过牢,有前科,这不仅会影响你,还会影响到你的下一代,影响祂的政审、考公……无论是谁都会考量这些。”

        傅小刀又喝了一口酒,说:“沈哥,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这么现实吗?”

        沈潭秋抿紧唇,摊开手:“我一直都不太会,安慰人。”

        “我真的特别喜欢她……”傅小刀说着,用袖口抹了抹眼睛,“我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了。”

        沈潭秋很想说,不会的,你总会遇到更喜欢的人的,类似的话他在酒吧吧台站一晚上就能听到不下十次,可这些人在酒吧失意几次,很快就会重新振作,甚至不久之后就会光彩照人地带来新人。

        一辈子这么长,你又没有活到头,怎么就敢这么容易地下个定论?

        但沈潭秋估摸着这话傅小刀肯定也不爱听,于是没讲。

        傅小刀默不作声地喝完了这罐啤酒,然后道:“我不明白。”

        “……什么?”

        “我不明白,我只是偷了点钱而已,为什么要付出……这样大、这样大的代价,让我爱的……曾经爱过我的女人都用有色眼镜看我!”

        沈潭秋语气冷冰冰地说:“在被警察抓住之前,你偷了差不多五万。这个数目放到现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叔叔要死了!”

        “所以就可以偷钱了吗?别找借口,傅小刀。”

        傅小刀梗着脖子,看着沈潭秋,他有点恼火,于是言辞也有些不逊起来:“……沈哥,你真冷酷。”

        沈潭秋丝毫不生气:“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沈潭秋以为傅小刀会被气得转身就走,但傅小刀没有,他看了沈潭秋一会,眼泪汪汪、抽抽答答地又拉开一罐啤酒,边哭边喝。

        “我就是觉得这个代价,太沉重了,”傅小刀抽噎着,“我是真的……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很喜欢她,很喜欢她。我知道骗她不好,我也知道我不能骗她一辈子……但是不骗她,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她一开始就会离我远远的。我不对,我错了,骗她是错,当年偷东西也是错……可是我没得选。”

        “我从小就那么活着,没钱就去偷,不偷就没办法活着。我只会这么活着。我也试图改过……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不会读书,也没办法读书,十四五的时候去打工,正规的地方不敢要我,不正规的地方嫌我太小,干不了活,也不愿意要我。”

        “最后还得是靠偷。而且当时……我叔叔要死了,我就他一个亲人,小时候只有他管我,他不管我我就死了,那我不也得管他吗?我不管他他就得死,没有这样做人的。”

        沈潭秋盯着对面洁白的墙面,不去看傅小刀:“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

        “真的吗?”傅小刀瞪大了眼睛,“我偷了钱,被抓了,蹲大牢,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真的所有人做错事都付出了代价吗?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做了错事还没被抓的人吧?有的是吧!只是我倒霉,他们走运!”

        “不是的。”沈潭秋道,“只是没到时候。”

        傅小刀酒劲估计上来了,他看着沈潭秋,古怪地笑了一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沈哥,我以前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天真。”

        他平时是绝对不会这么跟沈潭秋说话的,沈潭秋这时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和:“有的时候或许有……特例吧,毕竟这个世界这么大,总会有几条漏网之鱼,但大体上不会变的。”

        但傅小刀已经没在听他的话了,他眼神有些呆滞,肩膀一耸一耸地哭着,又在心里与他的小可相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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