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孤要继承父皇的女人
她听见了子书扶暨的话,却并未动。
燕德帝见跑不掉了,又被忽视,怒道:“你竟敢谋逆!你这个不孝子!”
而后又朝着叛军吼道:“尔等做的是株连九族的勾当!朕乃天子,尔等岂敢?!”
叛军不为所动。
子书扶暨嗓音极低的轻笑一声,讽刺意味明显,此刻才朝燕德帝望去,眼神淡漠地哪像在看父亲,倒像在看陌生人一般——
“父皇,您老了,即便不是我,也还有别人谋逆。”
燕德帝一听,顿时炸毛,“谁?还有谁!”
子书扶暨顾自轻叹一气,似嫌弃燕德帝话多还蠢,“写下退位诏书,就给您寻个善良的死法。”
“大胆!我是你父亲!”燕德帝眼眶猩红,瞪着子书扶暨。
子书扶暨犹如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却不想与他多说,“没有时间与您废话了。”
说着,子书扶暨从袖中掏出圣旨,扔在燕德帝。
燕德帝不接,仍有圣旨滚落在地。
见事情无法转圜,燕德帝从身边禁军手里拿过刀,将刀横在萧皇后身前,恶狠狠地威胁,“你不认朕这个父皇,你总该认你的母后吧!”
子书扶暨见状,神色渐冷,燕德帝看见他的表情变化,还以为是威胁起了作用,于是手上的刀子握得更紧。
可子书扶暨根本没有任何求燕德帝放人的话,只弯了弯唇角,带着淡淡的惋惜,“父皇,何必做到这一步呢。”
“倘若您是我,您觉得,您会为了您的母后而就此放手吗?”
“不。”
“我只会让您,死的更惨。”
子书扶暨冰凉得仿佛透着死气的声音,传进燕德帝的耳朵,燕德帝终于意识到,自己养大了一个多么自私的儿子。
而这,都是被他引导所致。
因为燕德帝的无端猜疑,让一个优秀的儿子离他远去,逐渐变成了在隐忍压抑中丧失爱人能力的魔鬼。
而这一刻,子书岁也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子书扶暨甚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阴暗,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兄长。
他连亲生母亲都能摒弃,又如何能在乎她的安危?倘若知道她与他站在对立面,恐怕也不会对她手软。
援军到来之前,子书岁还是要识时务些。
思及此,在燕德帝苦笑松懈之际,她一把夺过燕德帝手中弯刀,将弯刀从萧皇后的脖子上移到了燕德帝的脖子上。
燕德帝始料未及,震惊地看着自己接二连三被背叛。
子书岁却没理会他的神色,顾自对子书扶暨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动刀呢?”
她说得极为无辜,仿佛自己没将刀子对准燕德帝一般。
子书扶暨见她如此,似被取悦到,又看向萧必安,“表兄呢?”
萧必安意有所指,“自然是一家人。”
闻言,子书扶暨挥了挥手,叛军见状就此接手了燕德帝和沈令薇,将两人绑着重新进入暗道。
火把的光将通道照亮,来时看不清的路,此刻都呈现在了眼前。
萧必安原想走在子书岁身边,但子书扶暨却不肯。
于是子书扶暨站在子书岁面前,将两人隔开,萧必安忍了又忍,只好大步朝前走去。
子书扶暨对此似乎很满意。
他抬手,手心向上,对她温声道:“哥哥牵你。”
子书岁眸光带着几分不确定,虽听他语气柔情万分,却不知为何,觉得这温情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怎么了?”只听他又道。
子书岁摇了摇头,将手放了上去,任由子书扶暨牵着。
温热的大掌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就如同儿时那般。
可如今,两人却是心思各异。
“岁岁,”她的名字自他唇齿间呢喃而出,仿佛带着怀念与惆怅,“你小的时候,也喜欢这样跟在我身边。”
“宫内的兄弟姊妹,都没你干净纯粹,望着你的眼睛,我便觉得这世间万物都应存在。”
“你的童年,也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所以我想护着你,让你喜乐无虞,往日我没做到的,以后也一定做到。”
子书扶暨转头,视线眷恋的落在她的发顶,“只要你愿意一直站在哥哥身边,哥哥能给予你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密道之内,昏黄的火光摇曳,映照着石墙上两人的影子。
他的声音在子书岁耳旁回荡,子书岁跟着他的话,同样忆起了过去,只是与子书扶暨的憧憬不同,子书岁眸光闪烁,蕴含着无法言说的复杂。
他们早就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
身份、立场、权力、观念、选择,他们没有一个共同点。
待一行人走回御书房后,子书扶暨便命人去炸毁暗道。
本还期待援兵从密道进宫的子书岁,闻言一惊,面上终于有了变化。
只是她还什么话都没说,就见子书扶暨转头朝她望来,仍是那样温柔无奈地笑了笑,“看来,岁岁是想在此等人啊,可惜了……”
子书岁瞳孔放大,原来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感受到手上力道加重,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攥着,她忽地使劲力气将子书扶暨的手甩开,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子书扶暨虽通骑射,但并不擅武学,力气还真是没有子书岁大,当即被她甩开。
他也不恼,见她一脸震惊,他反而有种真相大白的释然感,“岁岁,从前是我教你骑马,你才能逃离燕地。”
“我告诉你,危险之地,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你选择了投靠谢氏。”
“当年你没得选,所以才认贼做父,这一次,你有的选,你该明白,哪一边才是你最终的靠山。”
“岁岁。”
子书扶暨轻轻地唤道,就好像要唤起她的良知一般。
他温情之下暗藏的疯狂,让子书岁拧着眉心。
子书岁不可思议的神色逐渐平复,却掩不住伤感,“你……这些年可有照过镜子,看看你自己,竟变成了你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子书扶暨冷嗤一声,还想靠近,却见萧必安将子书岁挡在了身后。
此时,被绑着坐在地上的燕德帝终于反应过来,“谢氏?你投靠了谢氏?等会儿谢贼也要来?”
燕德帝不可置信地看向子书岁,神情是被背叛后的绝望。
子书岁此刻不想搭理他。
而子书扶暨却是没忘记,还要从燕德帝手中拿退位诏书,又命人给燕德帝松绑。
叛军将燕德帝押到案几前,看着他写。
燕德帝经历多重背叛,仿佛一瞬间苍老许多,他深深地望了眼御书房外的方向,虽看不见外面凄惨的情形,但他也知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长叹一息,脑海中闪过一生中印象深刻的回忆,儿时在冷宫食不果腹,后来幸得皇姐垂怜,又被京皇后过继抚养……可他从未有一日忘记自己的生母姓什么。
年少的他,发誓等有朝一日登上龙椅,要封生母为太后,让他们母子再也不被欺凌。
他做到了。
可他是什么时候变的?他也忘了,就如同他不知听话优秀的儿子在何时学坏的一样。
燕德帝在子书扶暨这个年纪,便已是九五之尊,他以为他可以一展宏图,却发现他不过是个傀儡,朝中世族日益鼎盛,谢氏领兵在外根本不听他的!
他想要处置谢氏,却被皇姐和太后反对,但他最终还是弄死了谢家人,也因此逼得谢家谋反。
没了谢家,又跳出来郑氏等,世家根本除之不尽。
不止世家难以掌控,连京太后和皇姐,都总是对他指手画脚。
朝廷素来是女子不得干政,可是她们却仗着是他的嫡母和嫡姐,总想规劝他,管教他!
不过仗着抚育和扶持的一点小恩,就想要他牢记一世吗?
他想,她们是不是忘了,如今皇位之上的已经不是宠爱她们的先帝,而是他!
甚至嫡姐还想让改变天下女子的地位,简直是妄想!
所以他除了嫡姐,连嫡母也疯了,这世界都清净不少。
只是,这世上,再也无人,会真正关心他是否睡好,是否吃饱。
前朝忠臣良将,后宫三千佳丽,无一人能对他说真话,更别提真切的关怀。
即便生母,也只心系太后之位,享受这终于到手的至尊安乐。
燕德帝悔之晚矣,原来那昔日令他厌烦头疼的唠叨和规劝,是那样的弥足珍贵。
记忆散去,视线被浑浊泪水模糊,燕德帝突然觉得疲乏,也没了想抗争的力气。
这皇位,即便给了儿子,对方也同样会承受帝王的痛苦。
燕德帝抬头,朝子书扶暨望去,忽而无比清醒地问道:“你的病,也是装的?”
“是。”子书扶暨直视他。
这一刻,燕德帝的脑海中生出许多疑问,又都自己解开了,他揣着答案又问,“你的太子妃——”
“我杀的。”子书扶暨似预判了他的问题,直白地回道。
燕德帝沉默半晌,眸中流转痛苦之色,“不论你信与不信,太子妃是真心心悦于你,她的父亲亲自来求朕赐婚,太子妃并非是朕的眼线……你何苦杀了她……”
“呵,”子书扶暨仿佛听见笑话,他突然高声质问,“父皇现在装什么好人?当初我说过不愿!是你非要塞给我!呵……谁叫她发现了我的秘密?”
“成大事,怎能拘泥小人物的生死?她死不足惜。”
子书扶暨无所谓道。
叛军见燕德帝没有反抗,也逐渐松开禁锢。
燕德帝缓缓坐到龙椅上,他的身影在烛光中显得愈发苍老,眼中满是悲伤与失望,看着曾经疼爱的儿子如今站在对立面。
高处不胜寒,这句话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燕德帝自认是个孤家寡人,从前不是,现在也是了。
他抬笔,欲顺从地写下退位诏书。
却听心爱的女子突然喊道:“陛下!不可啊!”
沈令薇的打断,让燕德帝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并非孤家寡人,他还有沈令薇。
沈令薇仍是被束缚着双手,捆绑在地上,她眼泪直流,悲痛地喊着,妄图阻止燕德帝退位。
只要不写诏书,沈令薇便可以期待转机。
可这诏书一旦写了,燕德帝就不是皇帝了。
那沈令薇……沈令薇自己都不敢想象,自己回落得什么下场……
毕竟,子书岁对子书扶暨的重要性,沈令薇刚才也亲眼瞧见了,一旦子书扶暨登基,这对表兄妹拿捏她还不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吗!
即便是为了自己,沈令薇也要阻止燕德帝。
子书扶暨听闻,神色一狠,两大步走到沈令薇身侧,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沈令薇身上,“贱人!”
这一脚的力道,不容小觑。
子书扶暨并非真的病秧子,这一脚,直叫沈令薇胸口发疼,吐出一口鲜血来。
血染上了子书扶暨的白袍,子书扶暨眼中戾色横生,就在想一刀结果沈令薇时,燕德帝沧桑粗粝的声音响起——
“住手!”
“暨儿,往日是朕对你多有猜疑,是朕负了你的一片孝心,朕自愿禅位给你,亲自为你正名,你并非逼宫谋反。”
闻言,子书扶暨朝他望去,诧异的同时,也在询问他的条件。
燕德帝不急不缓地继续道:“你放了她,也放了朕,给朕与沈氏挑一处行宫,养老即刻。”
子书扶暨冷笑。
连子书岁也朝燕德帝投去难以言喻的神色。
这老东西到这个时候,还想享受呢?
子书扶暨没什么好不同意的,反倒是沈令薇,捂着胸口吐完血,听得这话,仍是忍不住反对——
“陛下,不……”
沈令薇咧着一口染着血色的牙齿,胸口的剧烈疼痛让她连说话都艰难无比。
她不愿意去行宫,养老。
什么养老……燕德帝到了养老的年纪,可她还正直年华,养什么老?
还是跟一个老男人!
当年跟燕德帝,沈令薇就是贪图容华权力,想要被人叩拜,想要登上权利中心。
可若燕德帝成了失去皇权的退位老头子,只能在小小行宫内过日子,那她为什么还要跟着燕德帝?!
看着燕德帝的笔已经落在圣旨上,沈令薇感觉心比胸口更痛。
子书扶暨见状,突然想到了更有意思的,于是故意对沈令薇说道:“孤也不是非得要正名不可,毕竟不论是名正言顺还是逼宫谋反,他们都会臣服于孤。”
他朝沈令薇走近一步,将被染了血的鞋头去踩沈令薇的衣摆——
“孤能继承父皇的皇位,自然也能继承父皇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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