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适可而止


春节期间,谭小清放了一个星期的假。

        她回来报到的时候,在路上给祝以临打了个电话,祝以临刚好想买奶茶,叫她顺便去奶茶店捎两杯,送到楼上来。

        谭小清握着手机,呆滞了整整一分钟——奶茶?奶茶?!

        过了个年而已,祝大明星的营养食谱里什么时候加上了奶茶?他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他的身材还要不要保持了?

        谭小清不知道该不该买,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请示上级。

        温娴不知道在干什么,似乎很忙碌,接到她的电话,也很吃惊:“祝以临最近太放纵了!”

        谁说不是呢?谭小清连连点头。

        要知道,她刚上岗的时候,第一天就被告知,祝以临不仅要严格控制每日营养摄入,还要控制睡眠时间,以及他有各种旁人无法想象的小毛病,全身三百六十度全是雷点,哪里都不能踩。

        自从陆嘉川搬过来,谭小清不知道他几点睡觉了,也不知道他经常吃什么,以前她进他的房间,要专门换毛绒底的防噪鞋,现在陆嘉川穿着普通塑料拖鞋走来走去,开着电视,放着吵闹的广告,还要带坏祝以临,喝!奶!茶!

        作为祝以临的助理兼事业粉,谭小清痛心疾首。

        温娴没能给她明确的指示,她内心流着泪,拎着两杯奶茶,上电梯,开门,把奶茶放到茶几上。

        客厅里只有陆嘉川一个人,他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以剧本盖脸,似乎睡着了。

        谭小清绕开他,往别处看了看。

        祝以临站在阳台,背对着客厅,正在和别人聊电话。

        奶茶被放下时包装袋发出的声音惊醒了陆嘉川,他拿掉剧本,看了谭小清一眼,向她道了声谢,然后从桌上挑出一杯,插上吸管开始喝。

        谭小清:“……”

        他最好把两杯都喝光,不要给祝以临留。

        据说大年夜那天,祝以临带陆嘉川回去见家长了。

        谭小清不跟着祝以临的时候,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这条消息是她在八卦帖里看见的,发帖人自称是祝以临的妈妈的邻居的亲戚的小孩的同学的女朋友的发小,她的发小的男朋友的同学的亲戚亲眼看见陆嘉川在祝以临家吃饭。

        这帖盖了很高,但里面都是玩梗的,除了谭小清,没人相信。

        谭小清出于女人的直觉,觉得这件事是真的。

        陆嘉川一定转正了,从气场上可以看得出来,他现在明显比之前更嚣张了——之前他只对谭小清嚣张,在祝以临面前像一只乖乖的小猫咪,现在竟然不装乖了,公然跟祝以临大小声,一脸恃宠而骄,比如现在。

        陆嘉川冲阳台喊:“哥,你打个电话要多久啊?为什么还没完?快点行吗!”

        祝以临挡住手机听筒,回头看他:“你干嘛?”

        陆嘉川道:“我想你。”

        谭小清:“……”

        倒也不必。

        此地不宜久留,谭小清准备走人,祝以临却挂了电话,叫住她:“你准备一下,明天我要进组了。”

        谭小清一愣:“这么早?《红衣》不是过阵子才开机吗?”

        “提前了。”祝以临说,“刚好我最近的档期好调整,再拖下去,时间排不开。”

        谭小清点头,下楼去收拾东西,临走前委婉地劝了两句,希望祝以临少喝奶茶。她说完,祝以临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什么时候喝奶茶了?那是陆嘉川要喝。”

        谭小清:“……”

        原来真的是一个人喝两杯啊?

        陆嘉川一脸无辜,咬着吸管翻剧本,谭小清走了,他突然对祝以临说:“哥哥,我后悔了。”

        “怎么了?”祝以临坐到他身边。

        陆嘉川道:“我不想让你拍这部电影了,亲密戏好多,我难受。”

        “……”

        他经常一本正经地说类似的话,祝以临有时分不清他是故意撒娇,还是真的不能接受。祝以临道:“你不是早就看过剧本么?以前怎么不说?”

        “以前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啊,我不敢管你,只要能接近你,什么都愿意忍,现在我们都在一起了,我为什么还要忍?”

        祝以临笑:“哦,恋爱之前对我百般忍耐,小心哄着我,我干什么都行。恋爱之后管东管西,对我耍性子,你真行啊,陆嘉川。”

        “……我有吗?”

        “有啊。”

        祝以临亲了亲他,半玩笑半警告地说:“我们在家闹闹就算了,进组后你老实点,不许作到别人面前去,听见了没?”

        陆嘉川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祝以临其实不怎么担心,在他眼里,陆嘉川虽然有点小作,但本质上不是任性的人,不可能在工作场合给他惹事。

        祝以临像往常一样,做好进组前的准备工作,和陆嘉川一起赶赴开机地点。

        《红衣》的拍摄背景跨季节,故事的开始在夏天,结束在冬天,要拍几场大风大雪的戏。

        因此,为配合季节,程解世要求先拍后半段,再拍前半段。

        全组人员来到剧组给安排的酒店,《红衣》后半段剧情的取景地点和祝以临上部戏一样,也在滨城,但这次他们住在了一个景区附近,景区里有一座冰湖,湖面辽阔,雪天特别美,非常符合剧本需求。

        干这行的多少会有点迷信,开机仪式有讲究,程解世亲自给摄影机盖上红布,动作温柔得仿佛是在给他的新娘子盖红盖头。

        然后摆好贡品,确保吉时到了,再烧香拜神,掀开红布,宣布电影正式开机。

        在场的除了新人赵思潼,其他人都参加过类似的仪式,见怪不怪了。

        今天的第一场戏,是祝以临和赵思潼的对手戏。

        程导叫他们先热热身,找找状态。

        这话是对赵思潼说的,祝以临入戏很快,但他的女搭档经验欠缺,需要他费心带一带。

        祝以临翻开第一场。

        这是一段调情戏,时间在那天夜里意乱情迷的三人行结束后,盛无风和方玉春的关系越来越暧昧,女主角柳长歌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但敏锐地察觉到,盛无风对自己的态度似乎越来越冷淡了。

        以现代眼光看,她宛如一个被渣男PUA了的无知少女,认真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用更热情的态度,试图挽回盛无风的心。

        程解世认为,“欲望”是这部电影的核心。

        精神欲望,肉体欲望,美丽诱人的,恶心丑陋的,纯真的,心机的,炽热的,冷酷的……人的每一张面具下都掩盖着欲望,没有欲望的人是死物。

        柳长歌是个清纯又坦荡的女人,她被盛无风勾引,开了荤,学会男女之间寻欢作乐的手段之后,反过来把这些手段用在盛无风身上,光明正大地引诱他,想让他更爱自己。

        这场戏就是演这段,造型师给他们上好了妆,祝以临穿一身轻纱般松散的黑衣,长发,坐在塌上,懒洋洋地倚着桌子。

        他入戏之后,气质就不像祝以临了。

        那双眼睛半眯着,狐狸似的,仿佛藏着心机万千,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眸中空荡荡,显出几分睡意,他似乎只是困了,倚在这里打个盹儿,随便进来个人,就可以趁其不备捅他一刀。

        这是一间边陲小店的客房,地上炭盆烧红了,室内很热。

        柳长歌进来的时候,盛无风抬起眼皮,空荡荡的眼中装满了她。柳长歌心头一热,快步扑到他身上,将自己送进他怀里,嗲声嗲气地叫:“无风哥哥。”

        “——卡!”

        程解世冲赵思潼喊:“小潼,你是不是还没吃透角色?这会儿你俩已经睡熟了,你来勾引他,知道睡熟了是什么状态吗?你别用这么害羞的姿势坐在他腿上,你的腰软一点,扒着他,胸挺起来,要把你的资本展示给他,让他看得见、摸得到!”

        程解世是个粗俗的老爷们,私下还好,比较讲理,一到片场就六亲不认了,一点都不知道照顾小姑娘的心情。

        赵思潼满脸通红,人还坐在祝以临身上,状态有点瑟缩,怯场了。

        陆嘉川在一旁看着,祝以临察觉到他的目光,想也知道不会是好眼神,于是没往那边看。

        程解世喊“重来”,赵思潼回到原处,重新开门进来,兔子似的跳到祝以临腿上。

        她这回比刚才放得开一些,腰很软,没骨头似的贴着祝以临,两团“资本”故意挂在祝以临横在身前的手臂上,镜头给了她一个特写。

        她动作放荡,表情天真无邪,叫道:“无风哥哥,今夜我陪你好不好?我跟掌柜的学了首小调,想唱给你听。”

        赵思潼的嗓音很软,台词功底稍微有点差,但胜在那股青涩又娇嗲的感觉特别够味儿。

        祝以临入戏后根本想不起自己是谁,他搂紧赵思潼的腰,理所当然地享用怀中的美好肉体,却毫不留情地说:“你现在唱吧,我夜里有约。”

        赵思潼搂住他的脖子,仰头亲他:“不,我要你陪我。”

        祝以临故意逗弄,抬头躲了一下,那个柔软的吻落在他下巴上,留下一道浅红的唇印。

        “卡!”程解世又喊,“你俩别这么僵硬,黏糊点儿——都别紧张啊,今天第一场戏,我理解你们不在状态,多来几遍没关系。”

        导演觉得没关系,有人有关系。

        祝以临和赵思潼抱在一起亲来亲去,还要讲究怎么调情拍出来更有气氛,陆嘉川看不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现场了。

        祝以临拍完这一场,想起去找他的时候,他正躲在屋后的一个角落里生闷气。

        周围的房子都是临时搭的场景,祝以临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人:“你在这待着干什么?”

        “……”陆嘉川眼睛发红,只盯着他,不答话。

        祝以临无奈:“拍戏而已,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要不喜欢看就别看了。”

        陆嘉川恐怕是被醋淹透了,眼眶一湿,那酸水都要从眼角流出来了,恨恨地说:“我受不了。”

        祝以临也盯着他。

        今天才刚开始,如果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以后那么多床戏怎么拍?

        演员要有敬业的觉悟,人家女演员都没嫌被占便宜,这边闹起来多难看?

        但陆嘉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似乎被某种偏激的情绪攫住了,反复对祝以临说:“我受不了,你不要拍了。”

        “不拍了?”祝以临略一沉默,“宝贝,作过头就不可爱了,你是不是应该学会适可而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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