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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补药


第14章补药

盛京六月的天气,像深门大宅里被宠坏了的贵女。娇滴滴地冒几天阳光,又发脾气地闹几场大雨。连续下了几日的暴雨终收,空气澄净如洗。

阳光下,白瓷碗上热气氤氲,林晚卿捧着药碗,惆怅地看着正发着脾气的苏陌忆。

“大人……”她虚虚地扯着嗓子,把手里的碗往苏陌忆面前递了递,“该喝药了……”

床上的人盯着手里的案宗,面无表情地侧了个身,留给她一个冷酷的后脑勺。林晚卿抽了抽嘴角。若不念及这人是因救她而受伤,她大概会将这个大瓷碗扣到他的脑袋上去。

为了不让太后担心,受伤的事情被苏陌忆控制了消息。故而贴身照顾的人,就只剩下她和叶青。

刚好,叶青今日有公务要忙。叶青临走前把一副药材塞给林晚卿,嘱咐她一定要照顾苏陌忆吃下去。她答应得爽快,可没人告诉她,伺候这狗官吃药是会要人命的。她看着手里那碗已经温过三次的汤药,欲哭无泪地叹出一口气。

“大人……你好歹是位列九卿的大理寺卿,害怕吃药是……”

“谁说本官害怕?”床上的人声音沉稳,将手里的一册卷宗一抖,反问得颇有些理直气壮,“本官只是不想喝。”

林晚卿:“……”死要面子不承认什么的,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苏大人好像一直很擅长。站了半天,也劝了半天,再好的脾气也给磨光了。她一腔抱负没处施展,竟然要像个丫鬟一样,鞍前马后地伺候人。

林晚卿不满,干脆将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搁道:“那大人之前承诺,若是我破获了这桩奸杀案,会让我进大理寺。”

“可奸杀案是本官破的。”声音混着书页的翻动,毫无波澜。

林晚卿被苏陌忆的无赖震惊了,半张着嘴不可置信地道:“破案思路分明是我提供的!”

“可最关键的临门一脚,是本官踢的。”

“……”林晚卿此刻很想打人,但殴打病患和上司,到底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于是她闭眼吸了几口气,努力保持平静地道:“追捕的时候,要不是我不顾危险纵身跳入河中,还不一定能抓到凶犯。”

床上的人埋头看书,脖子没动,轻飘飘地给了她一个白眼道:“还好意思说追捕?自己差点没命不说,还害了本官受伤。”

说完他好像又突然想到什么,停顿了一下说道:“本官因你而受伤,按理说医药费该你出。”

林晚卿炸毛,拍桌子怒道:“我也没让你来救我啊!你自己要逞英雄,怎么还怪上别人了?”

“呵……”苏陌忆冷笑,“那背后一下刺是刺不死你的,可你若是受伤,身份难免遮不住。把你从京兆府借调到大理寺这件事,盛京官场又无人不晓,到时候有什么难听的风言风语,你在监狱里听不到,可本官要怎么办?”

林晚卿无言以对,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苏陌忆半天没听到声音,将头从书本里探出来,看着林晚卿停顿了一下:“那日你为何要去救那凶手?”

林晚卿一怔,没想到苏陌忆会问这个问题,随口答道:“你见一个人要死了,不救吗?”

苏陌忆的眼神中染上了几分严肃,他放下手里的书,绷直了身子道:“有同情心是好事,可是要留给值得的人。”

林晚卿懒得跟他说话,低头闷闷地说:“我救他不是因为同情。”

“哦?”苏陌忆挑眉,“那还能是因为感激不成?”

林晚卿闻言也坐直了身子,看着苏陌忆神色凛然地道:“在凶手没有被证明有罪之前,他就只是嫌犯,是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

苏陌忆轻哂,低头继续翻动手里的书册:“可南朝的律法规定,若是疑犯不能自证清白,那便不可被洗去嫌疑。”

“那大人觉得这样对吗?”林晚卿一脸认真,说话的声音霍地大了几分,“冤枉一个好人,与错放一个坏人,大人觉得哪一个是更严重的错误?”

“当然是放过坏人。”苏陌忆答。

林晚卿不服地道:“大人这么选,是因为大人是上位者,在你的眼里大局的稳定重于百姓个人。那如若大人就是那个疑犯呢?大人的家人是那个疑犯呢?大人还会这么想吗?”

床上的男人倏地放下手中书卷,看着她神色凌厉地道:“你的假设根本就不会发生在本官身上。况且对于本官来说,冤枉好人和错放坏人,这两种情况都不会存在。”

林晚卿气得想过去掐死他。她撑着桌案起身,“哐啷”一声,上面的碗一晃,险些洒了里面的药。床上的人倒是不会被她的暴躁所恐吓,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地看书。

眼珠转了两圈,林晚卿单手端起桌上的药,悄悄藏在了身后。她缓步踱到苏陌忆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而早已见惯各类场面的苏大人根本不为所动,翻书的姿势还优雅了几分。

“大人。”林晚卿唤他,声音恭敬、乖顺。

“嗯。”苏大人不苟言笑,眼风都没给她一个。“卑职有一条王虎生前只透露给卑职一人的线索,大人要不要听?”

“哈?”方才还在埋头工作的苏大人,闻言果然抬头,没有什么血色的薄唇半张,一脸惊愕的表情。

下一刻,林晚卿一伸手就揪住了他的下巴。

苏陌忆预感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苦中带麻的药汁溢满口腔,顺着喉咙滑入胃腹,散发出淡淡的铁腥气。若不是药汁吞得急,苏陌忆当场就能吐出来。

林晚卿故伎重施,将那碗左劝不喝,右劝不要的药汤,一股脑儿地给他灌了进去。一碗下肚,偏偏因为伤口拉着会痛,苏陌忆还不敢咳嗽,不敢呕吐。他那张名满盛京的俊脸,被憋得一片惨绿……

灌完了,舒服了,趁着苏陌忆现在不能有大动作,不能下地,林晚卿还偏不走。她退远了一些,笑眯眯地观察苏大人气得想杀人、可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别说,还挺解气的。

“水!”苏陌忆一副要晕过去的表情,指了指桌案上的茶瓯。

林晚卿懒洋洋地走过去,给他斟了一杯漱口。

“你给本官喝的是什么?”苏陌忆一边漱口,一边抓着自己的喉咙,好像喝进去的是什么毒药。

林晚卿笑道:“就是大人最近一直喝的药啊,叶侍卫走之前给我的,还是卑职亲自熬的呢。”

苏陌忆愣了一下,表情从愤怒变成了难以置信,甚至还掺杂着一丝害怕:“那他有没有告诉你,那个药,一副是三次的量。你不会一次都给我灌下去了吧?”

“……”林晚卿觉得有点头晕耳鸣……不是,叶青也没说一副是三次的量啊!这能怪她吗?苏陌忆的脸已经烧了起来,像一块红彤彤的烤红薯。他似乎有些发热,扯开一些衣襟,认命地抬头望天。

这狗官……不会被她给灌药灌死了吧……林晚卿觉得自己这次怕是做得有点过。是药三分毒,这剂量用多了,怎么说都会有点副作用的。她放下手中的空碗,忐忑地走过去,伸手想去探苏陌忆的额温,被他一个偏头躲开了。

苏陌忆侧头不看林晚卿,咬着后槽牙,蹙着眉心,一言不发,脸色也是越来越红。

林晚卿赶紧从屋内的一堆方子里翻出了这副药的药方——当归、鹿茸、红枣、阿胶、海马……都是些补血益气的药,乍一看没有什么问题,应该不会吃出人命的。

林晚卿放下手中的药方,再看看双目紧闭的苏大人。他斜坐在床榻上,一身中衣单薄。锦被搭在他的胸腰处,两条腿规规矩矩地并拢搁在榻上。可是顺着她下移的视线,林晚卿便在这样一幅如仙如画的谪仙病弱图中,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风景。

“……”林晚卿再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药单……都是补血益气的药材没错,可里面有几味药除了补气益血,还补肾壮阳……刚才她给苏陌忆用了三倍的量,如今苏大人估计已经快要爆体而亡了……

“大、大人……”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的某卿,声势跌落谷底只需一瞬。她耷拉着脑袋,蔫儿巴巴地走到苏陌忆床边,试探着问道,“怎、怎么办啊……”

苏陌忆此刻也是难受,浑身燥热。他闭着眼,一边稳定气息,一边抓着床单道:“去净室打点冷水来。”

林晚卿哪敢不听,她颠颠地跑去净室,拿了一块布巾,一盆冷水,放到苏陌忆床榻前。

苏陌忆看了看她,说不清是害羞还是生气,他神色古怪地道:“你出去。”林晚卿愣愣地转身,忍不住回头看了他几眼。

苏陌忆腰上的伤还没好,不能下床,不能俯身。他侧身去够布巾的时候会拉到侧腰的伤口,他便蹙眉冷嘶一声。

林晚卿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咬咬牙,走过去拿走苏陌忆手上的布巾道:“我来帮你吧。”

苏陌忆闻言果然抖了抖,要去抢她手上的东西。林晚卿不让。她将门窗都关上,侧身坐上床榻上,还放下了四周的床帐。屋内的光线和苏陌忆的脸色一起暗了。他黑着脸又要去拿她手里的布巾,扯到伤口又是一声嘶痛。

林晚卿将他摁回床头斜靠,无奈地道:“早都看过了,你要是放不下脸面,就闭上眼睛。”

“你……”苏陌忆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林晚卿不管他的反应,闭眼开始做事。苏陌忆也不敢看她,两个人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抬头望天,变成两块烤红薯。

床帐是厚实的绒布,几乎可以避光。只要一放下来,里面便犹如黑夜。看来苏陌忆这个人,就连睡觉都挑剔到不能有一丝光线。漆黑的环境容易惹人遐想,特别是两相沉默,只有呼吸的时候。

林晚卿想起之前在苏陌忆的净室,她无意中撞见他的样子。她心口一跳,也不知道那一晚在卷宗室,他们又是怎样的一个光景?毕竟,那是林晚卿唯一一次看见他失控。在那之前,她从来不知道清高矜贵的苏大人,竟然也有这样沉沦的一面。

而此刻规规矩矩躺在床上的苏大人,心里却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云淡风轻。自从那一晚和林晚卿有了男女之事开始,他其实常常梦见她。那时,他只当自己是鬼迷心窍,白日里见到她的时候,还会有一丝不可言说的负罪感。可是后来,在监狱的再一次失控让他知道了,也许是那一晚的感觉太好,他对这女人根本就是欲求不满。人都会有欲望,这本身并不可耻。所以他卸下自责,开始在梦里换着花样地与她交缠。哪怕是在白日,他有时也会看着她那身浅灰色的男子衣袍去想象,这身毫无美感的衣料之下,是一具什么样的美好身体?那一夜太黑,他没有好好看过。可是手上的触感是光滑细腻的,唇上的温度是暖热水灵的。温香软玉,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大人欠我一次……”她嗫嚅。

声音不大,苏陌忆却听到了。

“大人要怎么还?”林晚卿扭头看向尚未回神的苏陌忆。

听她这么问,恍惚的情绪全然不见了,苏陌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才明白她方才哪是在帮他,分明就是挖好了坑等着他往下跳!

林晚卿扣住了苏陌忆的手。她打量着他,一双水灵清澈的眼眸闪了几下。然而苏陌忆根本顾不得看她的眼睛,所有目光都在她那两瓣微微开合的樱唇。

“大人去吏部,把我的编制划归大理寺吧。”

“……”苏陌忆一噎,有一种被人胁迫的错觉。仿佛只要他不答应,她就能一直这样在他面前晃悠。不过,这招虽然粗暴,但顶用。

苏大人看着那只还未洗净的红酥手,终究是少了几分底气。先前他不答应,也是存了几分要刻意为难林晚卿的心思。谁让她胆大包天,女扮男装,还妄想睡了朝廷命官就跑路。说到底,去吏部要个人,这件事对于苏陌忆来说,委实轻而易举。再说这人目前真实身份不明,又狡猾得很,心眼儿多得像筛子,把她放在身边监视,有他亲自盯着,她就算图谋不轨,想必也难以实施。

思及此,苏陌忆以拳抵唇,轻咳两声道:“去找叶青拿块腰牌,往后与他一样,跟在本官身边做事。”

“身边?”林晚卿诧异。

苏陌忆沉脸,绷着声音继续道:“本官亲自盯着你,别再想耍什么花招。”

其实林晚卿不是故意算计苏陌忆的。她让他给腰牌的想法,也是这件事进行到最后一个步骤的时候才想到的。她看着苏陌忆脸上那种陌生的表情,忽然想起梁未平说过的“男人耳根子最软的时候”……反正已经被狗官拒绝,林晚卿盘算,还不如试一试。结果没承想,梁未平这个人做什么事都不靠谱,说什么都没道理,唯独只有这件事——诚不欺她。

林晚卿拿着属于自己的那块腰牌站在宗案室前,手心微汗。傍晚的夕阳射过来,在上面留下点点余晖。她抬头看了看面前那扇菱花纹木门,她知道,她与她的过去,终于仅有一门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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