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封让家人都直起腰的信
冷冷清清的小乡村,在凛冽的寒风中进入了一九八四年。
时隔一年,平安厂长收到儿子的来信,他握着信的手不停地抖着,他仔细验看了一遍字体,子奇的字他认得,字体大,不受约束,憋出格子。经过验看,是子奇的信无误后。平安厂长顿时热泪满面。他在心里默语:这鬼子孙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是万幸。
当他冷静下来,再继续往下读信时,他愣住了:这出去不到一年时间,就找了一个媳妇啊,还要跟人家结婚啊。
平安厂长准备写封长信,将儿子骂个狗血淋头:把家里人都急成啥了,把人家淑贤都耗一年了,你鬼子孙在外面逍遥快活得很,还有闲工夫谈对象。但是平安厂长又一想,不能这么写,这么写了,那鬼子孙估计又不回来了,先用缓兵之计,将他骗回来再说。
平安厂长将信工整地叠起来,装进信封里,揣在皮袄的里面口袋里,一路小跑回到了家里。家里李芬芳正坐在炕上做针线。虽然现在没有多少急迫的针线活,但是做针线似乎成了农闲时,乡村里女人们的一个最佳消遣方式。你看,路上一攒,两攒,在一起拉闲的妇女们,手里都捉着针线活,有纳鞋底子的,绣鞋垫子的,她们除了拉家长里短外,还会拉时下最流行的鞋样、绣花样。互相探讨、借鉴、学习。
李芬芳以前也是家门口那一攒的一份子,但是自从子奇离家出走后,她就没脸去人多的地方了,时常一个人坐在家里的炕上,孤独地做针线。她用很多碎布片子做的门帘,用碎布片子斗的床单。平安厂长心疼芬芳,总是劝她不要为难自己,要想开一点,但是那些妇女们的唾沫渣子,总能击碎她最后的防线。她只有躲在屋里,才能劝自己撑下来。
平安厂长一推门,芬芳透过窗户一直瞅着他进屋:“你急着麦子黄着地里了吗?闲月里,还把你跑得喘不过气。”
平安厂长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信,颤抖着递到芬芳面前,芬芳讥笑道:“还没老哩,你这手咋都开始抖了啊?”
芬芳接过信,她不识字,只是看了看平安厂长的表情,就做出判断了:“是子奇的来信么?”
平安厂长连连点头。
芬芳扔下针线,突然又笑又哭,跟疯了似的拍打着炕,致使土炕上尘土飞扬:“哎,你幸好活着呀,你要是咋了,我都不想活了。”
过了好一阵子,她的情绪才平稳下来:“子奇信中说的啥?”
平安厂长就把信用土话给芬芳念了一遍:“大,我在西安,我现在成了大厨咧,好着呢。”
平安厂长念到这里就停止了,芬芳问道:“就这么点嘛,我刚看信不止这些字啊。”
平安厂长说:“基本就这些重要内容。”
芬芳将信从平安厂长的手里拿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地数着:“你不要骗我咧,你念了总共才17个字,这信上面有100多个字咧,你给我念完。”
平安厂长不想让芬芳知道子奇在外面找对象的事,更不想让她知道子奇要跟淑贤退婚的事。本来,因为子奇出走这个事,娘家人对芬芳意见很大,这大半年,芬芳都没脸上娘家的门。现在又出这么一档子事,平安厂长怕芬芳受不住这个打击。他拿着信,一边读一边往下编:“我在这边挣钱了,我准备回来,尽快跟万淑贤把婚结了,带着她一起来西安打拼·····”
芬芳听平安厂长读完,仔细回味半天:“这咋不像子奇的口气咧,子奇会这么说嘛。”
平安厂长连忙打圆场:“娃还是要出去在外面闯一闯啊,子奇变化挺大的,他说话这口气也温和多了。”
芬芳问道:“不是啥骗子吧,以为咱找娃呢,给咱写封信。”
平安厂长说:“骗子他骗咱啥,你放心,这字骗不了人,这就是子奇的字,一个字大的,都从格子里憋出来了。”
芬芳似信非信:“我总觉着这不是子奇的口气,他出去不到一年,能变化这么大吗?”
平安厂长说:“人都会变,子奇也该长大了,醒事了。”
芬芳说:“但愿吧,那赶紧写信让娃回来。”
平安厂长从腰上掏出旱烟袋,吧嗒抽着:“等子云回来,让子云给写。”
芬芳看了看窗外:“太阳快到房檐跟前了,该给子云做饭去了。他马上下学了。”
芬芳说着跳下了炕,穿上了自制的棉窝窝,头上顶个粉颜色的头巾,戴上自制的袖套,就去厨房做饭了。
虽然她驼下去的背一时半会没有直起来,但是已略微直回来一点。这封信仿佛把她背了近一年的包袱摘去了。
平安厂长平时都会帮芬芳烧火,尽管芬芳每次都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在锅上挖弄来挖弄去的,总是不愿意让他帮忙,他仍然会帮芬芳烧火,这成了芬芳即使委屈,也愿意承受下来的唯一支柱。但是今天,平安厂长却没有帮芬芳的忙,他圪蹴坐在上房台子上,继续抽着烟锅,眼睛望着对门房顶上的玉米棒子,脑子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他在想该是尊重自由恋爱,成全了陈子奇与那个城里面的女子呢?还是退了陈子奇跟万淑贤订下的婚约?但是又觉得不妥,如果这样做了,显得他老陈家不是人,人家她女子把子奇等了一年,耽搁了一年时间,咱却来个卸磨杀驴,他真害骚的做不出来这种事,让人咋看他呢?以后还咋活人呢?要是不同意退婚吧,子奇那鬼子孙肯定就不回来了,指不定又要闯出啥祸端来。咋办呢?究竟该咋办呢?对了,还有个办法就是先同意他信上说的事,先把人哄回来,哄回来一切就都好说了。嗯,就这么办。平安厂长自认为这个办法太好了,还暗自庆幸了一会儿:我要让你子奇看看,姜还是老的辣,你就是再能,你也是我陈平安的儿,还要叫我一声大。还啥事由了你了。陈平安因为想出了法子,得意地露出狡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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